在全世界种满香菜
陆存野喜欢煮面条,他从不承认自己只会煮面条,而是打心底里相信自己擅长煮面条。
煮面条是一项治愈的活动,在锅里倒水,开灶台,幽蓝渐变至橘红的火围绕着锅底,慢慢地等待水冒泡、烧开。
这个过程大致有五分钟,他边盯着锅里的水,边在心里琢磨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家里多了一个人,脑子多半有毛病,是陆景带回家的,对于他养爹陆景带小情人回家这件事,陆存野早已看开见怪不怪了。
陆存野最开始不知道陆景是同性恋,以为他只是个性格孤僻,不结婚不生孩子的孤家寡人,直到被领养后的第二年,他回家拿作业本,听到楼上传来奇怪的声响,他以为家里进贼了,从厨房里拿过一把刀,无声无息上了楼,结果从陆景房间门缝里偷窥到一个漂亮到近乎妖孽的年轻男人趴在他坐轮椅的养爹的身上,白花花肉乎乎的屁股撅得很高,主动把陆景的阴茎吞吃进去,娇喘声骚得要命。
陆景的手掌掐按着年轻男人的屁股,压出深深的印子,手背上青筋脉络凸起。
在这样激烈性爱里,陆景一点儿表情都没有,仰着头,安静而矜贵地观赏着他身上的年轻美人,表情和平时在博物馆里看画儿没多大区别。
这个场景给他留下了极深的童年阴影,陆景可能知道他当时在门外,可陆景从未和他谈论过这件事,更没有给他做任何心理干预或辅导。
从那以后,陆景带男人回家就愈发肆无忌惮,各种各样的男人,漂亮的,英俊的,风骚的,看起来陆景口味很杂,实际上陆存野发现了这些男人都有一个共同点。
冷峻——陆景的那些小情人,无论刻意表现得如何,眼神深处的东西是冷的,有时他在家里偶遇那些男人,那些男人看他的眼神,冰凉凉的,像蛇吐信子,绝不过问他的身份,要么翘着长腿在沙发上喝热咖啡,要么穿上衣服就利落走人。
陆景以精准到令人发指的风格,像收集手办一样收集这些冷美人。
但现在客厅里的那个男孩,和陆景的以往任何情人都不一样。那个男孩和冷峻一点关系没有。
有多不和谐了,就像均价大几千的酷炫狂拽收藏级手办里混进来一个两位数的泡泡玛特q版小人。
何止是不一样,简直是天差地别,相异到如果不是那孩子承认,他不会相信这是陆景带回家的小情人。
他宁愿相信这是陆景突发恶疾从哪家精神病院里偷出来的小孩,世上怎么会有那样的人,膝下有黄金,他却为了一点小事动辄下跪磕头,藤条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草了,希望不是陆景房间里的情趣用品。
陆存野是一个比较聪明和敏锐的人,尽管他总是装出大大咧咧钝感力超强的样子,他越想越觉得这孩子不对劲,陆景也不对劲。
陆景会同情心爆发另一个精神病回家吗?怎么可能,他那爹就不是个善人。
在陆存野对精神病的浅薄印象里,精神病总表现为向外伤害他人,如果那孩子真的有精神病,为什么会表现为种种“自甘卑贱”的奇怪行为?举着藤条求他惩罚,动不动就朝他磕头,翻垃圾桶里的东西吃……思维也很奇特,好像在害怕所有人,认为自己比所有人都卑贱,倘若这是封建时代,就是“奴性”太重,何况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像是建国没通知他似的。
水开了,嘟嘟地往上冒透明气泡,发出十分治愈的声音,白色雾气蒸腾而上,陆存野撒了一把手工擀面进去,看着锅里的面条在热水里挥舞起伏。
等待的这小会儿,陆存野想起了《房间》这部电影,里面的女主角被囚禁强奸那么多年,出来后变得歇斯底里,难以正常地与人沟通,难道那孩子身上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以至于和外界的人产生隔阂感,变得极尽卑微,恨不得把自己缩小到地缝里,对他人的行为极易产生应激反应?
可是,生活又不是电影,这种事情怎么会发生在现实里呢?
陆存野显然忘记了,那部电影就是现实改编的。
那孩子身上发生过什么,陆存野对此产生了莫大的好奇,好奇之余,他心里还有点疼,尤其在他伸出手拍拍那孩子的头,那孩子瑟缩了一瞬间的样子,完整地纳入了他的目光里。
他在害怕什么?
难道是以为,他伸出手,是要打他吗?
一般人以为对方要打自己,不是闪避就是作出防御姿态甚至是先下手为强,可那个孩子,不仅丝毫没有躲避和防御的意思,眼神里还有一种叫作“本该如此”的意思,好像挨打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他一直在等待他动手,他不反抗,也不逃避,只是逃脱不了刻入骨髓的恐惧,害怕得缩起脖子,任凭宰割。
陆存野从未见过这样的孩子,他小时候在孤儿院,和别的孩子一样经常被某些名义上是职工或志愿者的人拉到角落里抽打,他每次都是竭力反抗,张牙舞爪地恨不得咬下对方的一块肉,最终总混个两败俱伤的结果。
有几回是被他咬了的四五个护工为了报复,联合起来狠揍他,其余时候,到陆景来领养走他之前,没几个大人再敢对他动手。
当然,院长除外。
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记忆,陆存野摇摇脑袋,试图把那些不堪的往事驱散走,他用筷子夹起面条,测试面条有没有熟,面条一下子被筷子夹断,看来是熟了。
关火,在碗里调酱料,切牛肉片,豪宅的开放式厨房和餐厅没有阻隔,陆存野大声问迟朔:“迟朔,你要香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