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温廷安有苦难言,觉得剧情发展一直不太对劲,明明沈云升才是与崔元昭牵上?红线的一对眷侣,为何她看着沈云升与崔元昭渐行渐远,沈云升清心?寡欲,人淡如菊,而崔元昭一直同她示好?。
温廷安想?不通原因,头大如斗。
孰料,更让她头大如斗的在后头。
及至到了九斋,透过描金竹簟,她看到了两道少年?身影,格外?熟稔,他们各自端坐在半圆桌榻的两端位置,
及至沈云升揭了帘子,帘内帘外?的人相视一阵。
仅一眼,温廷安悉身的血液凝冻住了。
怎么会是温廷舜与庞礼臣?
他们两个怎的会在此处?
辛禹一直认为温廷舜去了翰林院, 没?成想这厢居然入了鸢舍。
这是何?时的事,为何她连一丝一毫的风声都未收到,阮渊陵亦未同她说过, 慢着, 她想起了方才在掌舍斋里, 阮渊陵意味深长地说过,最后来报道的两?位纸鸢,众人应当不会感到陌生。
时值晌午,温廷舜已经换上了鸢纹玄色锦袍, 修直峻隽的背脊如?玉树一般,双掌轻微抚住膝面,眸底原是下敛之状, 觉察她来了, 黑白分明的眸子抬升起来,偏了偏头, 这般矜冷玉清的一张面容,未时正刻的鎏金日色偏巧穿过一围簟帘, 游弋于他背后,照在了地面,描摹成了一道潦烈而又朦胧的轮廓。
他合襟之上绣描着气吞山河的青鸢,在袅袅雪烟掩映之下, 它仿佛能从绸丝之间震翮而起, 冲着她掠目而来,鸢尾泛起了碎浮的剪影,气势浩淼幽远, 教人一时有些无法动弹。
温廷舜身上的穿饰,与魏耷身上的别无二致, 鸢舍里诸多入了内行的少年亦是这般穿着,最为惹目的却是他,悉身萦绕着矜贵之气。
温廷安平素很少看温廷舜穿玄色衣装,他穿白襟儒袍频繁些,今次见着他穿了玄衣,不知为何?,她竟是想起了护送梁庚尧那一夜,被一个?少年刺客胁持的场景,那个?刺客亦是一身玄衣,身量挺拔轩昂,但戾气与弑气较沉,并?不如?温廷舜这般深敛持静,温廷安心中有过一些微妙的揣测,但苦于寻不着直接的物?证,到底没?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温廷安在不动声色打量着温廷舜时,对方亦是淡凝着她。
晌午的空气很是温和,熙和的风儿吹入斋院,温廷安立在一张矮榻前,穿着白襟玄带儒袍,这是雍院上舍独有的设色,色泽大气沉稳,平时很少见她这般穿,今儿更上了新装,便有一种别致通透的感觉,俨似绞濯好的一枚和田暖玉,又像是春夜里醉了芳菲的一株白杨,蓊郁且柔韧,春意且盎然。
他抚在膝头的修长手?指慢慢拢紧,嘴唇欲动,想说些什么,却见庞礼臣于众目睽睽之下,起了身,拍了拍邻近的右侧桌榻,冲着温廷安招手?,先入为主地道:“温老弟,坐这边!”
温廷安:“……”
此则温廷安另外较为头疼的一桩事体,温廷舜不声不响来鸢舍也?就?罢了,怎的庞礼臣这厮也?来了?
他虽不去?地方做官,执意留在洛阳,她想着,横竖庞礼臣会去?兵部或是枢密院,离鸢舍甚远,两?人根本?不会打照面的,孰料,他竟是亦被阮渊陵招入了鸢舍。
那一日书房里陈情的场景仍是历历在目,温廷安定了定神?,一霎地有些哭笑不得,心想庞礼臣加入鸢舍目的何?在,循理而言,阮渊陵是太?子的人,而庞礼臣乃系庞家嫡子,阮渊陵将庞礼臣扶植成赵珩之的一柄利器,兹事庞家定然不会同意,方才阮渊陵呈现的书折里,并?无庞珑或是庞汉卿的画押。
同理,温廷舜是寄养在温青松膝下的,书折之上同样没?有温老太?爷的画押。想必她与温廷舜被招入鸢舍,温青松亦是并?不知情,偏生温青松根本?不欲让他们卷入党争之中,允准温廷舜入鸢舍,估摸着是温善晋代为做的主意。
身后跟来的一众人,尤是吕祖迁、苏子衿、杨淳三人,见这新来报道的两?人,是温廷舜与庞礼臣,心中了悟,一位是魁院的上舍生,另一位是武院的上舍生,俱是在三舍苑里闻名遐迩的人物?,也?勿怪阮渊陵会将他们招揽入麾下。
九位少年各自互道名姓,一阵行礼寒暄后,便准备拣位置落座,不过,众人各有心计。
庞礼臣想让温廷安坐在他身边,温廷舜并?不打算遂了他的意,对魏耷道:“听闻魏兄尚武,师承于朱常懿,偏巧庞兄亦是尚武,师承于镇远将军苏清秋,有道是功从磨砺出,同行之间多切磋切磋,不知魏兄以为如?何??”
魏耷性子散漫不羁,骨子里是个?名副其实的武痴,温廷舜这一席话正中下怀,他一听,便毫不犹豫地在庞礼臣的邻座盘膝而坐,将朴刀搭在了肩膊处,歪着脑袋对庞礼臣道:“你是庞礼臣是吧,往后老子就?找你练手?了。”
庞礼臣好事遭扰,一阵气结,胸闷得不行,心想温廷舜绝对是故意的,他不能贸然将魏耷赶走,也?不能擅自挪这个?位置,免得伤了同窗之间的和气,心腔如?焚,但也?只能与魏耷心不在焉地说话。
温廷舜搅了他的好事,庞礼臣决意报复回去?,便对吕祖迁与苏子衿道:“这个?温廷舜写文章可厉害了,你们干脆坐在他旁边算了,他人虽生着一张阎王脸,但心肠子可热着,你们寻他探讨问题,他一定会热心助你们。”
吕祖迁与苏子衿早就?听闻过温廷舜的盛名,他的文章确乎是云锦天章,常张贴于三舍苑的戟门,为夫子博士所称道,供诸生员争相传抄,二人素来钦仰已?久,听了庞礼臣的劝谏,便在温廷舜左侧的两?张桌榻前徐徐落座,且对温廷舜行了一个?长揖。
温廷舜眸色微黯了黯,但一行一止同寻常无异,情绪未曾显山露水,对吕、苏二人礼毕,他看向了温廷安,想知晓她坐在何?处。
空气之中,充溢着针锋相对的意味。
崔元昭并?不知此中计较,她顾念着自己的小?心思,想跟温廷安一块儿坐。
温廷安却想撮合崔元昭与沈云升二人,她扫视剩下空着的四张桌榻,正犯难之间,便见沈云升坐在了魏耷右侧的桌榻上,位置已?然定了,那么,沈云升右侧的空榻必须是崔元昭来坐。
温廷安顿时心生一计,率先在吕祖迁左侧的桌榻落座,吩咐杨淳紧随而上,杨淳是个?手?脚麻溜的,跟着她一起坐下,事到如?今,唯一的座位便落在了杨淳与沈云升之间。
崔元昭见不能同温廷安一起成为同桌,有些微妙的失落,终究只能趺坐于沈云升近旁的桌榻前了。
温廷舜见温廷安的位置离自己较近一些,冷冽的薄唇浅浅抿了一抿,淡扫庞礼臣一眼。
庞礼臣皱了皱眉,虽说温廷安坐在了中间的位置,但离温廷舜更近了些,他蓦地有些不悦,又说不清楚是哪里不悦。温廷舜是温廷安的二弟,两?人之间有着亲缘关系,按理来说,他不应当吃醋才是,但不知为何?,同为少年,甚或是同为男人,他竟能从温廷舜身上感受到冷冽的压迫感,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
在座九人各怀心事,方才喧闹的氛围一下子冷寂了下去?,温廷安并?非觉察不到温廷舜与庞礼臣之间的微妙氛围,不过,这件事在她心头并?不重要,她在思量阮渊陵将他九人招入鸢舍的目的,以及七日课业、首个?任务。
沉思间,便见阮渊陵徐然入内,在上首的长榻前落座,捋平了膝上官裾的褶痕,抬目环视众人一眼,“可有都打过照面?自今时今刻起,你们便都是鸢舍的纸鸢,九斋的一员,天将降大任,你们可要做好些准备。”
他自袖袂之中摸出了一份案牍,在乌案之上摊平,先是凝声道:“近些时日,大理寺一直在调查伪诏一案。想必诸位都知晓,元祐议和案过去?一年,金人如?今狼子野心,意欲犯我大邺,诸多谍者?亦是潜入洛阳,暗设据点?祸乱朝纲,坐以待毙并?非长久之策,若能助太?子擒拿金贼,定能俘获民心,而擒拿金贼绝非易事,勘破伪诏一案便是重中之重。我怀疑是报人与金谍密谋所为,五日前,梁庚尧终于吐露实况,提供了一个?人给本?官。”
众人屏息凝神?,倾耳以听,温廷安听得仔细,问了一句:“此人是谁?”
阮渊陵看着她,“此人在南浔门曲觞巷经营着一座酒坊,是个?哑妇,名唤常娘,一日只卖一坛武陵酒曲,计值百两?,无数纨绔为了她的酒,挣破了头。”
“一坛酒卖一百两??”庞礼臣有些讶然,“小?爷逛遍了洛阳所有秦楼酒窖,什么珍稀好物?没?见过,这酒家妇小?爷听都没?听过,这酒怕是个?噱头,有名无实,哗众取宠罢了。”
语罢,他发现自己嘴瓢了,明明有意彰显自己见多识广,可这摆明儿也?承认了自己常常流连烟花之地,他殊觉前半截话非常不妥,忧虑地看了温廷安一眼,但看着她神?色如?常,显然并?未放在心上,庞礼臣这才舒了一口气。
其余人面面相觑,俱是匪夷所思。
温廷舜大概是最为沉定的人,他查到的消息,阮渊陵同样也?查到了,不过,他查的方向与阮渊陵并?不一致,他查赵瓒之与常娘之间的勾结,而阮渊陵查了常娘与报人金谍之间的勾连,当两?条线索合拢在了一起时,他便隐隐看到了埋藏在常娘身上的草蛇灰线。
阮渊陵道:“常娘此人可疑,是勘破伪诏一案的一条重要的线索,太?子遂是下达了第一个?任务,至关重要,需命你们九人执行。”
苏子衿面露异色,拱手?问道:“去?调查常娘之底细,查她究竟有无与金人勾结,这些事大理寺自可做成,为何?要让我们来代为行之?”吕祖迁、杨淳亦持有同样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