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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节

 

父女之间许久没有交谈过,因为那次同太子交易,温廷安对温善晋生了罅故,为了帮助温廷舜,父亲居然将她?出卖给了赵珩之,这让她?心中生出了诸多思绪,端的是五味杂陈。

在她?的印象之中,父亲一直是伟岸正直的形象,不曾想有朝一日,这座替她?遮风挡雨十六年的大山,居然向权力攲斜折腰。

那个曾经对她?说过,『你的人生你做主』的父亲,似乎离她?越来?越远。

温廷安想不明白为何会成这般情状,父亲素来?是她?最为仰赖的人,她?人生的价值观,对这个人间世诸多的认知与?理解,从来?是父亲相授予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个伟岸、圣洁的形象,会受到权势、权谋的玷污。

温善晋是赵珩之最隐秘的一枚棋子,当他联袂阮渊陵等人的势力,铲除异端之时,温善晋便?是沦为了弃子,整一座崇国公?府也受到株连。

似乎洞穿了温廷安之所思,温善晋浮起一抹自?嘲的笑?,徐缓地说道:“我想给你铺好后路,赵珩之便?是你的后路,及至我们被流放之时,也不至于你在官场之时遭人轻侮,但?温廷舜这小子,截和了我的计划,很?出乎我的意料。”

听父亲提及了温廷舜,温廷安下?意识敛声屏息。

吕氏对温廷舜观感很?好,是默认她?和温廷舜一同成长并进的意思了,但?温廷安尚还不明晓温善晋的意见。

在父亲眼中,温廷舜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位大晋曾经的皇子,毕竟是被父亲所救,承恩于他,温廷舜很?争气,他符合长辈对他的一切期待,考取功名,品学兼优,才德兼备,但?他亦是天生反骨,有自?己的一腔筹谋与?抱负,来?日立下?赫赫战功,赢取一己功名与?地位,从微末之官一步一步做起,如此持之以恒下?去,来?日必有所成。

温廷安觉得温善晋应该在这一方?面,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不过,她?会竭尽所能去争取他的同意。

温廷安已经在窃自?打?腹稿了,罗列出温廷舜的种种优点,正欲开口言说时,却?听温善晋道:“那小子喜欢你喜欢得紧,我跟他谈过了,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将他怎么着。只不过,假令他教你受半丝半毫的委屈,或是没有按时践诺,我定是不会放过他。”

温善晋擅于冶炼奇毒,他整治温廷舜的方?式,应该是毒杀罢。

温廷安思绪有一些?偏移,很?快复被纠偏了过来?,她?听明白了温善晋的话中之意了。

“父亲,您这是同意了?”温廷安的音腔有些?发颤,事态翛忽急转直上,她?有些?没反应过来?。

“不然还能怎么着,等你来?同我杠?”温善晋好整以暇地道,“为父若是不同意,你也势必会据理力争的罢?”

他太了解温廷安的行事风格,拥有出人意料的独立与?倔强,认定了什么事,便?会不顾一切地去做。

这一席话说到温廷安的心坎上了,她?垂下?眸:“多谢父亲能够成全。”

温善晋摇了摇首,“我还没完全应承你们,只消那小子没践诺,他这一辈子,就别?再想见到你了。”

虽然是很?强势的话,但?温廷安听得眼眶微热,接下?来?,温善晋提点了一些?官场里要注意的事。

“『和光同尘,好处均沾,花花轿子众人齐抬。』此则我一位上峰旧时传授的道理,以前?我不明白,也不懂收敛锋芒,便?是四处乱撞南墙。说到底,这官场之上,光靠努力与?实力还不够,还要有结交人脉的本事与?能力,当你破了一桩案子,得时刻记着周围人对你所施加的帮助与?照拂,你向上峰汇报每日工作?总结时,不光要汇报你自?己的,还要提及别?人所对你实施的相助,不可一人独食,要好处均沾。”

温廷安在体制内浸淫多年,这般道理是能明悟过来?的,刚要应承,却?又听温善晋道:“不过,这并不意味你要磨蚀自?己的棱角和个性,你的初心、为官的初衷,你要永远都铭记,你走上官场,判案推鞫之时,一定会招惹到一些?人,他们会觉得你死板、不懂人情世故,批判你的性格不讨喜——”

“这都没有关系,纵任官场是人情社会,但?你不必让每一个人都喜欢你。毕竟,人非银锭,注定不会让每人都青睐,就像为父,在官场之上,曾经位居一品宰执,但?仍旧很?多人对我不满,批我犬儒的折子俯拾皆是,台谏官批我入仕十六年,半生过去,仍是碌碌无为。”

温善晋自?嘲地笑?了笑?,但?这种笑?,是云淡风轻的,“官场上,不论是你的同僚、上峰还是下?属,对你所做的批判,永远都无法定义你的为人与?质地、当你遇到自?我怀疑,遭致批判或是勘案不顺心时,不要顾着挽回自?己的颜面,或是去屈意讨好那些?厌恶自?己的人,而是要做脚踏实地的事,这种事是能够让你振作?起来?的、让你快乐的,能为你内在的自?我提供养分的,哪怕去市坊小楼]食一顿你喜欢的膳食,都可以。”

“我一位旧友,七年前?,他曾位居二品大员之位,四年前?被贬谪到了岭南,现在他的口头禅是,『人生嘛,最重要的就是开心』。”

“温廷安,恭喜你成为一位官员,从今往后为百姓建设苍生之时,也要在这花花世界之中,静守己心,明白吗?”

父女之间素来?很?少谈话,温廷安听完温善晋一番说辞,内心一片荡气回肠。

漠漠轻寒席卷了整座洛阳城, 晓阴无赖似穷秋,踏着辚辚马车声,温廷安徐缓搴开了幨帘, 朝暾牌分的?一掬暖阳, 俨似闲挂于穹顶一隅的半轮银钩, 勾起掩在东方?山脚的?橘橙辰光,稍息,车把式恭谨的嗓音自外出传来:“官爷,集贤门到了咧——”

下了马车, 便是?见到了大理寺磅礴宏敞的建筑,雄伟气派的?桐门,鎏红堆金, 上悬覆银铜环, 门楣东西各置雄雌双獬,乍望之下, 面?首肃穆骇人?,途经的?路人?都有忍不住生出毛毵毵的惧怖之感。身为三司之首, 便属大邺最高审查机关,搁在前世,此处可是?最高人?民法院的?所在,能在如此圣洁且庄重的?地方?任职, 温廷安殊觉自己踏在这一方领土之上的感觉, 都有些不太真实。

历朝以来皆设有大理寺少卿这一官职,各朝各代的?官品都有上方?浮动过的?趋势,最高是?正三品, 最低是?从四品,放在大邺之中, 不算太高也不算太低,中规中矩,是?从三品的?官轶。

新官上任,阮渊陵亲自来了,这般日理万机的?大人?物出寺相迎,委实是?稀罕,不是?第一次见到他穿官袍,也不算第一次见大理寺,但在冥冥之中,温廷安殊觉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犹记得那一雪夜铺展对坐的?坦白,如今细细想来,俨仿昨日乍现,但阮渊陵是?以?长辈身份自居,与她对谈之时,一贯是?旧日的?儒雅威严模样。

阮渊陵先带温廷安去认识了一圈大理寺的?人?。

这是?固定的?章程,在前世她参加工作第一日,人?事管理就带她熟悉职场环境,教会她认识每一个人?,囊括称谓、喜好、行事作风等等,她还拿起小本?本?刻苦地接下来。

自己年?轻时青涩的?模样,如今在脑海里重新出现,温廷安很是?感?慨,有了长达七年?八年?的?工作经验,现在进?入新手村,也不会再?畏手畏脚了。

认识人?的?顺序,从最基层的?官轶认识起。

“这是?评事,负责整饬司库所有案牒,并大理寺人?员调动档案,且外,擢升、贬谪的?文书,一概都是?他们?草拟,并以?鱼书递呈给主簿校勘。你?入寺的?文书,或是?将来官轶调动的?折子,亦属由他们?负责。”

评事是?从八品的?官,与之平起平坐的?,还有司直与录事。温廷安明晰地记得,自己第一回 进?入大理寺时,伪饰的?身份,便是?录事的?官轶。

温廷安是?从基层文员起家的?,逐是?一认唤了所有评事、录事、司直的?名字,俱是?铭记在心,众人?一时都有些受宠若惊,本?以?为是?个趾高气扬的?关系户,没想到这般平易近人?,与他们?预想的?不太一样,当然,这些人?也有划分派系:一派是?抵触她、看轻她的?;一派是?看戏的?;一派是?一心一意?只干好自己事的?,至于上峰是?谁,便不太重要。

“目下挑个衬眼的?录事随身罢,”阮渊陵道,“这人?会是?你?今后的?左右手,毕竟掌管着寺内大多?数案牍的?刑判推鞫,你?的?工作量根本?不会轻,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需要有人?替你?分担冗杂卒务。”

温廷安的?目色在一众官弁之中巡睃,众人?眼巴巴地看着她,能受青睐的?话,那便意?味着机会与时运。

适时,有个录事模样的?青年?人?,搬着比山要高的?案牒,颤颤巍巍要放在供案上,结果不知怎的?被绊了一下,好些案牍倒塌了下去,这成了连锁反应,一边塌了,连着其他人?堆放好的?案牒,也兵败如山倒,一时间,司库遍地狼藉,鸡飞狗跳。

留着羊角须的?中年?评事见状,低声斥了他好几句:“都进?来两年?了,怎的?做事还冒冒失失的?!”本?想踹青年?人?一脚的?,但碍于寺卿、少卿两位大人?皆在,评事不好发作。

青年?人?歉疚称是?,忙拾掇散落在地上的?案牍。

温廷安行过去,将散飞在地面?上的?状纸拾起来,头一眼,发现这些案牍竟是?整理得非常齐整,她看了那个青年?人?一眼,年?纪约莫比她长了四五岁,她记得这人?叫朱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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