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节
但到了京都,才发现京都这片大海着实深不可测,此时听得韩雨农所言,也终于知道夏侯氏确实是权倾朝野。
当今天子出自夏侯氏,国相也是由夏侯氏担任,仅此两个位置,就已经让夏侯氏高高处于云霄之上。
“圣人能够顺利登基,她的本家夏侯一族自然是功不可没。”韩雨农压低声音道:“如果当时不是有国相爷在背后支持,圣后自然不可能顺利变成圣人。圣人登基,立刻册封国舅夏侯婴为国相,掌理朝务,所以在麝月公主参与朝政之前,夏侯国相确实是权倾朝野,朝中各司衙门几乎都是国相的人。”
秦逍敏锐地感觉到什么,低声道:“都尉,公主后来受圣人宠爱,所求无有不应,这其中……是否并不只是母亲对女儿的疼爱?”
“你能明白这一点,我很欣慰。”韩雨农轻声叹道:“圣人虽然出自夏侯一族,但她毕竟是天下之主,自然不会让任何一名臣子拥有过重的权柄。夏侯国相有拥立之功,而且是圣人背后最大的靠山,圣人登基之初,能信得过而且能依靠的自然就是夏侯一族,所以夏侯一族蒙受圣恩,如日中天。一个人手中有一把刀,自然能保护自己,可是这把刀如果越来越锋利,甚至锋利到让使刀的人都心存忌惮,你觉得这把刀将会如何?”
秦逍明白韩雨农意思,轻声道:“夏侯一族本是圣人手中的刀,但是随着夏侯一族权势日盛,这把刀太过锋利,圣人也存了忌惮之心。放眼满朝文武,无人可以与夏侯一族相抗,而正好麝月公主出现,圣人这些年扶持公主,所有人都只以为圣人是对自己女儿的疼爱,无声无息之中,却已经让公主成了气候。”
韩雨农淡淡一笑,道:“圣人手腕了得,公主才干出众,如你所言,一开始满朝文武都没有看透圣人的布局,只怕连精明过人的国相爷一开始也没有察觉到圣人是要利用公主来掣肘夏侯一族。”
“十七年前,国相爷拥立圣人登基,成为拥立功臣的时候,公主不到十岁。还只是个孩子。”秦逍身体也是微微前倾,凑近韩雨农道:“虽然公主日渐成长,但在国相爷眼中,她一直只是个孩子,而且还是自己的外甥女,自然不会觉得一个女娃娃能够对他的地位形成威胁。”唇边泛起一丝轻笑:“等到他突然反应过来之时,公主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力量。”
时当正午,外面的街道上人来人往,颇为喧哗,也正因为那些声音的掩盖,二人在房中低语,反倒更是安全。
秦逍并不担心隔墙有耳,他四品中天境修为,这附近但凡有人偷听,他都能够迅速发现。
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留在京都,几成定局。
韩雨农是担心他孤身一人在京都,对京都错综复杂的局面一无所知,若是一个不慎除了差错,后果自然是不堪设想。
就像猎人入山打猎,必然要对山林中的环境了若指掌,对自己所捕杀猎物的习性和出没地段也要一清二楚,如此即使捕杀不到猎物,也不会沦为猎物口中之食。
“许多人都觉得圣人登基之后,重用太监,让宦官势力崛起,并非好事。”韩雨农轻叹道:“可是国相爷一度把持朝政,圣人若是没有自己的力量,岂不是成为国相爷手中的傀儡?她重用宦官,设立紫衣监和北院,其实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经过多年的扶持,圣人借用公主之手,已经在朝中形成了一股庞大的势力,而且圣人还将北院交给了公主,如此一来,公主的力量日盛,在朝中已经拥有了和国相爷分庭抗礼的力量。”
韩雨农这番一解释,秦逍终是对朝局有了清晰的认识。
“国相爷自然早就意识到当年宫里的那个小女孩已经成为了他最大的劲敌,如果不加以遏制,夏侯一族在朝中的地位只能越来越弱。”韩雨农神色平静,缓缓道:“所以早在几年前开始,两股力量就已经开始在朝中明争暗斗,这一次兵部范文正一案,不过是国相爷和公主的一场权力游戏,无论是刑部还是兵部,当然还包括我们在内,也只是这两位贵人棋盘上的棋子而已。”
秦逍冷笑道:“我可不管是不是他们的棋子,只要都尉你安然无恙,达到我自己的目的,也就足够。”
韩雨农轻笑道:“这就是棋手和棋子的区别。咱们是棋子,在这棋局之中竭力挣扎,只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刑部卢俊忠在这棋盘上上蹿下跳,也只是为了捞取一些个人的利益,但那两位棋手争斗的却是一局棋的输赢,关乎着大唐的朝堂格局。公主提携范文正坐上兵部尚书的位置之后,兵部成为公主的势力范围,虽然有南院分权,但兵部却依然是不可忽视的力量,国相爷当然不希望兵部衙门一直控制在公主手中。”端起茶杯,将剩下半杯水一饮而尽,这才继续道:“长生军没能及时出关,将军在西陵被害,叛军夺城掠地,这些事情在国相爷眼中未必有多重要,对国相爷来说,最重要的这是一次向兵部发难的机会,即使没有我们出现,国相爷也还是不会错过这次机会,只不过事情会变得更复杂一些。”
秦逍沉默了一下,才道:“所以咱们这次其实也算是帮了国相爷一个忙?”
“同时也是得罪了公主。”韩雨农叹道:“身在京都朝堂,脚下都是陷阱,步步惊心。”韩雨农对朝堂的险恶自然也是心有余悸:“不过这次的结果,却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秦逍有些不明白,韩雨农低声道:“公主没有出手保住兵部,固然是因为她知道范文正难辞其咎,另一个缘故,也是知道国相爷那边绝不会错过扳倒范文正的机会,一旦她要出手,此番定然会与国相爷直接发生冲突。”微一沉吟,才更是压低声音道:“公主如果向圣人求情,按照以前圣人对她的宠爱,虽说绝无可能保住范文正的官位,但要保住这些人的性命却并不难。”
秦逍立刻问道:“难道是公主觉得范文正已经没有利用价值,所以置之不理?”
“不是。”韩雨农语气干脆果断,摇头道:“朝中背靠公主这棵大树的官员多如牛毛,范文正作为兵部堂官,那是公主手底下的得力干将,无论范文正以后有没有利用价值,公主都不能将他抛弃。下面那么多眼睛看着,如果没有价值便立刻抛弃,其他官员将会如何看待公主?连兵部堂官都不去保,其他官员如果成为国相爷打击的目标,公主是不是更不会在意?”
秦逍心想韩雨农考虑的更是周全,不禁微微颔首,道:“都尉说的是,公主弃之不顾,只会让其他人对她大失所望。”顿了顿,皱眉道:“但事实上,公主这次确实没有出手。”
“我这几天倒也一直在想这件事儿,隐隐明白了其中的蹊跷。”韩雨农道:“不是公主不想保,而是她知道根本保不住。要保住范文正,就必须说服圣人,而公主显然知道此番根本不可能改变圣人的心意。此外卢俊忠作为棋子咬住了兵部,是直接将范文正定罪的人,至少实际上也是在帮助国相爷,这件案子过后,卢俊忠被封了爵位,兵部一群人都得到了赏赐,这事儿也是大不寻常。”
秦逍还没有明白过来,韩雨农低声道:“卢俊忠自圣人登基后,一直在刑部办差,掀起许多大案,也算是为圣人立下了汗马功劳。这次查办范文正一案,虽然不算普通的案子,但比起当年诸多大案,其实算不得什么,但以前那么多大案他都没有被赐封爵位,偏偏这起案子过后,立刻被赐封爵位,这至少表明,圣人对卢俊忠这次办的差事十分满意。”看着秦逍眼睛,问道:“你觉得圣人为何会对卢俊忠这次办案十分满意?”
秦逍想了一想,隐隐明白什么,低声道:“卢俊忠办的这起案子,最终受益最大的是国相爷,受损的是公主,难道……是因为公主受损,圣人反倒满意?”
“不错。”韩雨农一字一句道:“圣人是在敲打公主了!”
制衡
秦逍略有一丝诧异,但很快就明白其中的缘故。
“圣人宠爱公主,朝堂百官俱知,这些年通过公主门路入朝为官的官员数以百计。”韩雨农缓缓道:“此外公主掌理着北院,北院的监军遍布帝国各路兵马,而且调拨军械辎重以及军饷,都是北院决断,换句话说,各路兵马的后勤几乎都掌握在公主的手里。”
秦逍心想这位公主殿下手中的权柄确实不小。
“这只是一部分。”韩雨农叹道:“将军被害之前,曾亲自到了甄郡一趟,那次我陪将军饮酒,将军素来很少对朝事妄加评论,不过那一次多喝了几杯,说出了心里的不痛快。”
秦逍对此事倒是知晓。
将军为了收编狼骑,亲自到了甄郡,不过具体情况他也不知,但韩雨农当时就在甄郡,将军自然与韩雨农相见。
韩雨农是黑羽将军麾下的亲信,将军重回西陵,多有艰苦,难免在酒后和韩雨农多说几句。
“将军回到西陵之后,北院立刻派了一名姓裴的北院侍卿前往,明面上是派了一位监军过去,实际上裴侍卿前往西陵,是为了将世家的资财运回京都,直接缴入内库。”韩雨农神情肃然:“将军为此心中烦恼,也对我提及,其实宫中内库据说就是掌握在公主的手中,而公主殿下敛财有术,除了一些明面上纳入国库的资材,公主手中掌握着内库最大的来源。”
秦逍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韩雨农。
“你自然知道宝丰隆!”韩雨农道:“那是天下第一大钱庄。”
秦晓立刻点头。
宝丰隆汇通天下,不但在大唐境内,即使在外邦,也设有宝丰隆的分号,当初他从断空堡发了一笔横财,得了诸多稀世珍宝,后来就是在白狼城内的宝丰隆兑换成了银票。
这天下间,也只有宝丰隆有实力在短时间内拿出几十万两银子的银票。
他知道宝丰隆分好多如牛毛,也听传闻说宝丰隆是官商,背后有庞大的靠山,但宝丰隆幕后到底是何样高人,他自然是不知。
“宝丰隆是大唐的百年钱庄。”韩雨农道:“他明面上的主人,是杭州林氏,武宗皇帝征讨渤海之时,筹措军费,林氏竟然主动献金,武宗皇帝高兴之下,便封了林氏家主一个五品官,有官无职,而且让林氏成为了官商,给予了诸多便利,而林氏献金最大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得到朝廷的支持,允许他们在帝国境内开设钱庄。”说的喉咙有些干,自己要去倒水,秦逍手脚灵活,急忙抢过去倒上。
韩雨农喝了水,才继续道:“那位林氏家主也算是商界奇才,虽然无意于仕途,但在商业上有着过人的天赋,而且很有抱负,一生的志愿,就是可以做到汇通天下。他向朝廷献金,得到了朝廷的支持,于是自他开始,经过三代人的努力,终于将宝丰隆打造成了天下第一钱庄,也真正做到了汇通天下。不过林氏很清楚,林家做的再大,背后如果没有朝廷的支持,遍布天下的宝丰隆瞬间就会倾塌。”
“所以林家将自己与皇家捆绑在一起?”秦逍瞬间明白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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