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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球场意外

 

整治苍霄边市的上疏很快开始撰写,沈墨即还另有国子学论题文章,数十页的大经罚抄,却因脱离政务琐事,反倒不再忙碌。少年性情本就散漫,此时更不急不躁,落了个清闲日子。

翌日隅中,少阳院外有个小黄门前来,说是给三殿下传话,请去马球场一观。沈墨即正在抚琴,听闻后便饶有兴致放下东西,前往禁苑了。

他赶到之时,球赛已然泰半,正激烈火热着。

十余女子于场上纵马飞驰,你来我往争夺空中飞旋的彩球,虽只为娱乐,亦毫不相让。从衣着来看,一边乃呼荣使团的女侍,而我方为首的,正是大公主沈思榆。她一改平日里端庄淑雅的仪态,自由挥洒着汗水,眨眼间又进了一筹。

昔年太祖举兵开国,故言朝尚武之风盛行。世家贵女不说人人习武,可都有一手好骑术,击鞠自然也不在话下。

比分领先,沈思榆挥杆向场外示意,掩不住满脸喜悦。围观的则多是教坊乐工,见到此景也都欢呼喝彩起来。而人群之外,另处在球场正北席上静立着的,自然便与他们身份不同了。

沈墨即眼见呼荣世子与朝平相谈甚欢——虽然是单方面——反倒晾着一旁的郡主独自看击鞠看得入迷,心下思量百转千回,又对郁承光有了几分猜疑。

他干脆提步上前,插入二人的谈话,替妹妹解了围。

“阿兄……!”“三殿下。”

一直沉默板脸的小朝平总算绽出点笑来,意识到旁边还有别人,又迅速敛了回去,恢复了冷冰冰的样子躲到沈墨即身侧。她显是对郁承光抱有敌意的。

呼荣世子微微颔首:“公主性子与三殿下全然不同,倒是有趣。”

这般调侃甚为不知分寸,叫小朝平倍觉惊讶,顿时睁大了眼睛。仅一个时辰的交谈,可不会让阿兄就与人如此亲近,何况他们只是利益结盟而已。

沈墨即觉出她的诧异来,将手搭在妹妹的肩膀以示安抚,而对郁承光的话并无回应。他反问道:“世子觉得这场球赛如何?”

“颇为精彩。原以为言朝女子困居深闺,是我小觑。”

“那便请世子好好观看了。”闲闲与对方说着场面话,沈墨即状似心不在焉。交流的内容并非要点,郁承光的反应才是。

他的目光紧随赛场中那抹深翠倩影,依那或追逐或举杖的动作露出欣赏的神色,久久不曾转移。这番对沈思榆的关注,似是太过明显了。

随着场边计时的线香不断燃尽,球赛情况胶着,双方都已经各进了快十筹。对于一场仅为娱乐与外交的击鞠来说,输赢也该分晓,最后决胜的关键一杆,自然就是两边争夺的对象。

一名呼荣女侍抢到了漆球,却被对手团团包围,丝毫破不开言朝队伍的防守之势。她无奈之下月杖击出,索性就于原地射门。即便不成,也有机会将球传给队友。

因着距离过远,这一杆挥得极为大力,又在空中遭遇拦截。几番碰撞过后,马球以所有人未曾设想的轨迹划过空中,飞速砸向观赏席。

“当心!”“殿下!”

惊呼乍响,此刻再躲已然有些来不及了。沈墨即早已揽着妹妹撤出数步,承春郡主身材幼小倒也无危险。惟余呼荣世子首当其冲,眼看就避不过那颗撞来的木球,更是不知该往何处躲。

双腿一夹马腹,沈思榆甩鞭纵跃,良驹几个大步追上彩球,险之又险才用月杖够到,使得轨迹走偏,几乎是擦着郁承光的头顶而过。

尽管千钧一发,所幸呼荣世子并无大碍。

沈思榆立即翻身下马,领着一众宫人赶到席前施礼,抢在那发球的女侍之前道:“妾有罪,还请世子责罚。”

其余众人皆默不出声,等着呼荣世子发落。

“公主及时出手化解危机,在下感激不尽,又何罪之有?”刚刚经历事故,郁承光似乎半点不恼,只朝对方笑笑,“要说有罪,也是打球的人鲁莽冒失,过于不长眼了。”

依此言判,郁承光决计不会让公主担责,那么自然是奴婢们受罚。故他话还未完,那队呼荣女侍立刻齐齐跪倒了一片。

闻言沈思榆也暗觉不妙,定了定神复而开口:“妾是场上唯一的主子,理应担起此责,宫人之过自然也是妾的错误。若世子认为诸位有罪,妾自当一道受罚。”

她嗓音软和,态度却异常坚决,不容辩驳。

沈墨即亦听出言辞里几分冷酷,正思忖如何帮助长姐为那些宫人求情,不料呼荣世子未予他机会,已经发话。

“……既然公主执意,我便也不追究了。”郁承光俯身虚扶一把,还未直起,又似是只说给她独自听一般,低声道,“公主好魄力。”

这主意改得太快,意图也显而易见。对于久居深宫的桃李少女,这样的攻势已经太过直白猛烈,打得沈思榆措手不及。

“多谢世子。”稍稍避开肢体触碰,沈思榆退出半步站定,已有了几分脸热。除却羞赧,还有为刚才冲动求情的难以平静。

经此一事,马球赛自然无法再进行,几人各自散去,回了宫歇息。

“这呼荣世子举止轻浮孟浪,也不知是本性还是伪装。”小朝平目睹了全程,终于忍不住出声,“谁叫他非要不躲,真被球砸了也是活该。”她向来聪慧,哪能看不出这是怎么一回事。

盛夏炎热,两人漫步过重重绿荫,却也适意。

沈墨即点头应道:“郁承光屡次蓄意为之,看来是有谋划的。左不过是要多取得一些支持罢了,对你我不会有害。”可呼荣世子如何能从一个不受宠的公主身上获利,他便不忍告诉妹妹了。

“也就是长姐心软单纯,才会给他骗了去。”沈夙阳轻哼。

“郁承光心思好猜,那呼荣郡主倒是个闷不作声的。你平日里觉着她如何?”

小朝平讶异道:“阿兄怎知我常见她?”

“昨日不是你去时言语暗示,告诉我郡主总在长姐身边的么。”沈墨即低头朝她浅笑,“若不是你,阿兄还不晓得她与长姐如此亲近,谢谢你告知。”

被哥哥鼓励和夸奖,沈夙阳语气也雀跃几分:“唔,我觉得郡主确是喜欢长姐,才整日跑去她那里的。只不过有没有世子授意,倒也难说。”

又聊几句有关呼荣的闲话,行至宫中岔路,该是两人分手的时候。沈墨即停下脚步,止住了此项话题。他看着只长到自己胸口高度的妹妹,忆起些别的事来。

“这些多谈也无益,问题总归是他们的,与你我暂且无关。这几日皇后在忙着准备宫宴,想来是因你生辰快到了,想要阿兄送你什么?”

一说起这个,沈夙阳松快的表情便再度冷淡起来:“……那是朝平公主的生辰,才不是我的。”

再受宠的皇女也不过是政治筹码而已。圣上赏罚升贬的名义,朝臣妃子勾结交易的掩护,这才是公主生辰的本来作用。

“既如此,我能见到阿兄借宫宴破了皇后的计,将此局赢得漂亮,就足够了。”

“那是自然的。”沈墨即闻言几分怔愣,不想妹妹是这般回答。最终他也只是垂眼,唇角勾起一点笑来,“只不过往后再有什么事,不必操心阿兄,只先考虑自己便是。”

他步步为营万事筹谋,为的就是沈夙阳能在深宫中多些自由。妹妹到底是女子,稍有不慎未来就会轻易断送在了一方又一方牢笼之中。

这话终于让小朝平神色舒展,方认真思考起哥哥的问题。片刻后,她灵动凤眸里露出一点狡黠的笑:“若说旁的东西,我是从来不缺的。只有一样——”

沈墨即看向妹妹期许的目光,静静待她继续。

“阿兄就再多教我些武艺嘛,我实在想学。”不等对方驳回,小朝平急急补充,“我会把身体养好的,不会叫阿兄操心。先前我学得可好了,对不对?”说罢拉住哥哥的手晃晃,抬头巴望着沈墨即。

实在是面对阿妹心软,也不愿她一身才华埋没,沈墨即终是应了下来,温声道:“好,除去弓箭,你想要学什么?”

“阿兄是使剑的,我自然也要学这个!”小朝平早已想过此事,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沈墨即大笑:“原来是在这样等着我。”

小朝平连连点头:“既是跟着阿兄,自然就要学阿兄最好的本事。”

“你倒是聪明。”沈墨即轻叹,却也并不否认,面上笑意不减。他于剑术一技上颇具天赋,十四岁的年纪已小有所成,确实有着足够的资本自傲,“也罢,待何时教导我剑术的陆师游历归来,请他再到宫中指点。在此之前,阿兄先教你些基本功。”

说来不巧,他师从的是江湖上剑术名门大家,而非朝堂中某位武将。

有了哥哥的允诺,沈夙阳总算真心实意地高兴起来。她看看天色,道:“约摸也要到晌午了,阿兄不若去我处用饭吧。我将那些抄好的书文给你,其余的午后我们便一块写了。”

沈墨即点头:“自是可以的。”

“那阿兄把琴也带上吧。”小朝平又言,“如今有了空,我也好久没听阿兄弹奏了。”她知晓哥哥从来不会拒绝自己的要求。

“行,都依你。”沈墨即吩咐崔慎去取琴,跟着阿妹走向另一条路。

圣上最宠爱的小公主过生辰,宫宴的规格自然也是极盛的,比之端阳都不差多少。

论起内廷礼仪庶务,李后向来打理得井井有条,断然无出错的可能。与她一直不对付的淑妃也挑不到什么毛病,只随口刺了几句,又念着外宾在场,也就很快作罢。

殿中乐舞绮华靡丽,奏声悠扬婉转,不知不觉已持续了大半个时辰。

沈墨即饮下半杯果酒,眼见对席的阿妹也正巧朝自己望过来,便宽慰地对她笑笑。这场宫宴名义上的主角早已意兴阑珊,其他人也多是有些无聊了,却还是迟迟不见结束的迹象。

毕竟今日的重头戏,才刚刚开始。

“原不知朝平公主生辰一事,不曾备下贺礼,是我等疏忽了。”郁承光起身祝辞,举杯朗声道,“待来日归国,呼荣必献良驹千匹于大言。”

此言出,本窃窃私语聊着闲话的众人皆是静了,竟是如此贵重的贺礼!因着水土、技术的问题,中原总难量产好马,要靠他国贸易进口。郁承光赠予的一千之数算不上多,马匹本身也不重要,关键便在于呼荣借此机会,表达的是对大言的归属称臣之心。

“世子此番诚意,便已足够。”

广威帝颔首发言,得此示好自然是龙颜大悦,微微露出满意的神色。随父皇开口,沈夙阳亦朝着郁承光欠身一礼。

“往后鄙国与大言往来,便多蒙圣上照拂。前些日子关市冲突不断,呼荣已着手整治。此地界到底属于大言,还请圣上早日管理,以免再生事端。”

适才谦卑多礼,这一句却显得僭越挑衅。想来郁承光仍有几分试探,若今日不能及时给出答复,只怕将来呼荣会再生异心。且说苍霄城本就是关口要道,西南各国商队入言定要经此处,必当严加管理。然而圣上虽早有想法,众臣却迟迟商议不出完善的政策来。

思及此处,广威帝忽而想起前些日子正收到过这样一份奏章,出自他的三皇子之手。是时他忙于处理更要紧的政务,只粗略扫过两眼,未曾给予批复,就暂且搁置在一旁。更是因为沈墨即先前的顽固执拗,不等他自行服软,广威帝是绝不会主动缓和的。

不过圣上也早就知晓,那奏疏中所拟之策,确有许多独到优异的方略。再加之过去各位官员提议不少,二者相合,倒是可行之举。

“你速去紫宸殿书案上,寻小狐的文章过来。”

于是广威帝身边宦官领命离席。

小狐正是沈墨即乳名,却许久未闻何人唤过了。父皇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此称呼自己,一来确是心情舒畅,今日既得了呼荣臣服,亦向其展现宗主大国威严之风;二来也为先前之事找了台阶下,终是打算将父子关系重修于好,才出言提醒。

既然目的将要达成,沈墨即可不能再这般“不识抬举”了。他但笑不语,只静观眼下如何发展。

内侍奉上奏疏,广威帝语调不疾不徐:“苍霄民市物价鱼龙混杂,更有走私、假冒等恶劣行径层出不穷,早该管制。”

从呼荣世子处细致了解过边市内情,沈墨即列出了数项关键,如官方把控物价度量,不得私售茶叶丝绸等。他照此拟定了互市律法,各条各目,颇为详实。除却吸引属国商贸往来,以振边关经济,也牢牢把控住大言利益。

“我朝自有万全之策以应,世子以为如何?”

广威帝肃声反问,态度分明:既是言朝辖事,呼荣身为属国便无资格干涉。所呈奏疏为证大言确有其能,但也仅此而已,断不会借宫宴公开新政。到底如何施行,自然是由圣上决断。

边关要事代表着言朝威信,绝无可能有半步退让。郁承光收了轻慢之态,整衣敛容起身复拜,真正表现出些许敬意。

“方才贪杯多饮,一时脑热说了玩笑话。圣上宽宏仁厚,想必不会怪罪。”呼荣世子恭谨认真道。

他既如此说话,广威帝也顺势而为,只摆手一笑置之:“两国将修累世之好,细枝末节之事无需在意。世子许诺赠与大言良马,朕倒是在想以何物回之,才足证你我邦交往来。”

此话正是在询问呼荣世子意下如何。既得到应允,郁承光终是道出了自己的目的。

“臣请圣上赐公主下嫁,与呼荣和亲。”

广威帝略一沉吟:“可。”

以姻亲巩固关系再正常不过,郁承光又极有可能是呼荣未来大君,此番和亲既是两国交好象征,更有不小的实际利益可图。于情于理,广威帝都没有理由拒绝。

然而此刻郁承光复又补充:“臣意欲求娶,大言嫡亲公主。”

一时之间,广威帝默然无话。

原来后手是留在此处。

宴席终是散场。

沈墨即立于殿外,待晚风拂去最后几分酒意,身边唯有崔慎在守着。一名宦官快步前来,不卑不亢道:“三殿下,圣人有请。”

跟随前往父皇处,沈墨即步伐稍缓,仍在思索宫宴一事。历来和亲之仪更重表面名号,言朝国力不弱,本不会以真公主和亲。但呼荣毕竟地理位置特殊,从各方条件来看都理应且不得不拉拢,相较之下,郁承光的要求也不算过分。

反而代表了另一重意味:将来公主生下子嗣,未来世代呼荣大君都会有言朝皇室血脉,才是真正的“累世称臣”。

单论政治角度而言,应下呼荣和亲毋庸置疑,但——

偏殿门外,宦官示意沈墨即稍等片刻,不一会就见大公主走出。察觉到她神情郑重,里面谈了何事便不难猜测。

“长姐深明大义,弟弟钦佩。”沈墨即本欲再说些什么,话到舌尖却是滞涩,最终也只施了一礼。

“不必。”沈思榆对他柔柔一笑,“照顾好朝平。”说罢转身款步走入夏夜之中。望着她的背影,沈墨即微微垂眸,无言地随宦官跨进大门。

与长姐的态度截然相反,殿中气氛更为肃然沉寂。沈墨即已然整理好了心绪,神色丝毫没有异样,平静如常道:“见过父皇,儿前来请罪。”

广威帝面无表情,亦看不出喜怒。他并未提自己主动召见,反问道:“所为何事?”

“先前幼稚糊涂,非要与父亲斗气做出错事,竟连学习和庶务都不顾了。如今总算明悟父亲良苦用心,故请父亲宽恕。”

连同称呼也一并换过,沈墨即字字诚恳真切,更是将问题重心转移到自身任性妄为,而掩下了与李后明争暗斗的部分。

“你知道孰轻孰重便是了,往后专心政事,莫要再犯。”广威帝微微点头,话锋又是一转,“你与呼荣世子,可是有来往结交?”

“父皇明鉴。”沈墨即坦然应下。宫中是瞒不住消息的,自那次他与郁承光以品茶之名私谈,二人有任何事都掌握在几个上位者手中。

眼神渐厉,语气下压,广威帝冰冷道:“故今日世子所为,也有你参与谋划。”

沈墨即抬眸,迎着父皇质问泰然回答:“闲时往来确有其事,却不过浅交而已。儿还不值得世子如此费心拉拢。”

宫宴上郁承光的行为确实有许多出乎沈墨即意料,此人表面轻浮荒唐,实则颇有心机,非他所能摆布。尤其和亲一项,若当初自己不应郁承光的示好,这就是他的退路。而现在提出,则是锦上添花更胜一筹。无论如何,都能让郁承光牢牢把握住世子之位。

早知对方有这一步打算,沈墨即也未曾想郁承光会在今日就直接提出,否则他必然要设法阻止。且不说其她女子会受和亲之苦,一旦开了嫡亲公主下嫁的先例,来日朝平的命运可就难说了。

“……也罢,朕相信你。”

沉默许久过后,圣上终是如此说道。他了解自己儿子,沈墨即的确不是这般脾性。

何况广威帝尚处壮年,朝中一派祥和,并无结党谋逆之顾虑。反倒是更希望皇子能够羽翼丰满起来,早日长成。沈墨即向来优秀,交友既不出格,便也就暂且揭过了。

“也是朕不常关心你们,才导致了这几日的情况。”广威帝似是犹豫过后才开口,“以后再有事,小狐尽可以来寻朕。”

仿若心中柔软的地方被触及,沈墨即眸光微动。只是他并未抬头,如听令一般应下。

广威帝见状,轻叹口气,于是摆手挥退了。

回到自己院内的路上,沈墨即再一次途径沿河长廊,远远就见长姐在与阿妹说些什么。待沈思榆起身离开,他才走近立于原地的妹妹。

“阿兄,我不明白。”

沈夙阳欲开口问他,话到一半却又止住了。有何不明白的呢?和亲外交是再简单不过的政治行为,甚至称不上谋略,其中利弊她都能看透。可今日见到长姐义无反顾自请下嫁,她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

“若将来有一日……”

“不会有那一天的。”沈墨即在她身前跪下,握住妹妹的手与其平视,一字一句道,“阿兄会护你一辈子。”

他语气如此坚定,仿若立誓般吐出。然而既今日广威帝都只能牺牲大公主和亲,沈墨即又怎可真的保证未来如何?这是他所望,也是往后道路所依——在此处若想不为人摆布,便只有权力最是牢靠。

哪怕千般阻难,沈墨即都要保护妹妹,阿娘在世上唯一留给他的珍宝。

小朝平轻声开口:“我信阿兄。”宽袖之下,沈墨即却感觉到她的指掌紧攥起来。

数日后,两份诏书经三省查验下达,即日施行。帝于苍霄城设立互市监,任皇三子为正监,兼正四品上太府寺少卿。

田假毕,正是六月初一。

朔日朝会结束后,早已是日上三竿。待更衣策马赶至务本坊,沈墨即踏入国子监大门时,偏巧是在,已然布满直讲写下的批注。沈墨即翻翻宣纸,随口问道:“怎的不见杨四和云嘉?”

“你怕是今晨起得太早,脑子还留在宣政殿里吧!”聂盛淮大叹,“国子学连三品以下都收得不情不愿,怎么会让两个小娘子进来?再说,云嘉的年纪也不够呐。”

“当初宫学里题目可是一道发给她们的。这么说,入学考试还真就成了摆设。”沈墨即早料到新政难以推行,却不想阻碍如此之大。

聂盛淮指着前头坐席,压低了声音一个一个数给他听:“真要按文章水平分,我都分不到和你同间讲堂去。看那金吾卫将军家的,侯爵家的,京兆薛氏的……书读成这样,也好意思跟我们三殿下坐一块。”

“溜须拍马。”沈墨即睨他,“你自己倒用功些,听说前几日又差点被大将军揍了?”

遭好友揭穿丢人事,聂盛淮脸皮再厚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他清清嗓子,赶紧岔开话题说:“哦不对,还真有一个考进来的。”

转头望向对方示意之处,沈墨即右手侧的坐席上,写着个全然陌生的姓名。因是放课之时,那学子正巧不在。

“这确是厉害的。”不清楚其中如何情况,沈墨即也懒得多做评价。

见他似乎对此没有感兴趣,聂六又道:“你外祖说来也怪,一向无功无过,也不知是何原因,竟在吏部尚书蹉跎了近十年。如今推行新策困难重重,怕是更难熬了。”

若说为了阻止外戚干政,就未免太过夸张。毕竟萧后已逝,沈墨即自幼不曾与外祖有过接触,实在没必要这般严防死守。而广威帝于其余妃嫔的母家,大多恩威并重。

“谁许你妄议朝政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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