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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9节

 

周景、徐心庵都主张申州这边应对归德军加强戒备,但暂时不宜在归德军内部搞太多的动作,意义不大,甚至会导致不必要的损失。

韩圭没有跟徐心庵、周景争辩,而是看向徐怀,看他如此决断。

此时加强对归德军的渗透,当然有可能会暴露更多的蛛丝马迹,从而令孙彦舟、胡荡舟在决意投敌之时,对其部进行整肃、清洗。

这很可能会令他们的渗透人员损失惨重,但大规模的整肃、清洗,同样极大削弱归德军的力量,令孙彦舟、胡荡舟在投敌之后也惶惶难安,从而削弱归德军投敌之后,对申州造成的威胁。

说到底,京襄此时还是要尽可能以小博大,争取更多的时间积蓄实力。

徐怀沉吟许久,对周景说道:“军情司要加强渗透人员的隔离,一部分人员要潜伏更深,轻易不要轻举妄动,还有一部分有暴露可能的人员,要适时撤出潢川,不要做无谓的牺牲——当然了,我会再次上书朝廷,希望朝廷有足够警醒,能及时将归德军调出光州!”

朝廷招安洞荆匪军编为归德军,在归德军的使用上还是太墨守成规了,就想着将兵卒将领的家小留在内地,就能将归德军赶到接敌的最前沿进行消耗——却不想这么做,一方面会令孙彦舟、胡荡舟等人更想着保存实力,同时也令归德军的中下层将吏,对朝廷也没有什么归附之意。

当然了,葛伯奕等人在迫于京襄的压力下,太迫切想招安孙彦舟、胡荡舟之流了,在招安时都没有想着将洞荆联军拆解开来,分归诸将统领,以致留下这么大的隐患……

远客

第一次淮南会战期间,包括寿州大部、光州等地在内,淮西北部大部分地区都曾沦陷于虏骑铁蹄的蹂躏之下,上百万民众也是仓皇逃窜,或南下或避入淮阳山的深山老林之中。

淮南会战结束之后,绝大部分的民众都回归乡野——毕竟那里才有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

潢川、固始、光山等县前后数年间两次惨遭虏兵侵入,虽说地方受到的破坏更为彻底,也有相当多的民众迁往淮源、信阳等地安置下来,但还有相当多的民众像春风吹又生的野草重回故土栖息繁衍。

入夏后,抽穗的麦秆在微风中摇摆。

虽说即将进入夏粮收割的时节,但坐在田埂上歇力的农夫,腰背早就被磨难压弯,佝偻着身子,心里盘算着扣掉上缴的佃租、粮税以及不计其数的加征,还能剩下多少粮食,能不能够一家老小支撑到秋粮收割。

枯瘦麻木的脸上皱纹禁不住又深了一分。

一辆马车从北面驶来。

即便在日渐炎热的初夏时节,马车还是拿帘子密密遮住,叫人看不见里面的情形——马车原本有一队兵卒护送,但在看到潢川城在望之后,这队护送兵卒就径直往北面折返而去,似乎不再关心马车接下来何去何从。

神色木拙的车夫与一名小厮打扮的青年坐在车辕上,驾车往潢川城驶去。

潢川乃光州州治所在,位于潢水之畔,遂名潢川,潢水穿城而过,将潢川分为南北两城——早年潢川南北两城各有城墙、城门,城埠繁盛,但两次沦陷,在战火的摧残下早就面目全非,此时还远远未能恢复元气过来。

马车在潢川城北城门前停下来,这时候车帘子被一只枯瘦的手从里面揭开一道缝隙,一双阴翳的眼珠子从缝隙里朝城墙窥望过去。

这一段城墙上,有百余骨瘦如柴的民夫正在炽热的烈阳下,被官差驱赶着,将经过筛选的泥土倒入板槽之中,然后拿碾子一点点夯结实,与之前的残破土垣结合在一起。

有一名彪健武将守在城头战棚里,看到马车在城门停下来,很快就下了城墙,按刀从城门里走出来,走到马车前,打量车夫及小厮两眼,又伸手揭开车帘子往里看了一眼。

却不想车厢里的客人此时坐得有些靠里,车厢内外的光线反差太大,一时间没有看清楚客人的脸,武将有些不确认的问道:

“是田先生?”

“周校尉,是田某!”

客人坐马车里身子往前倾了倾,叫彪健武将看得清他的脸。

“孙将军上次没有为难你,你怎么不知好歹,又跑来潢川?”彪健武将蹙着眉头,不满的低声质问道。

“孙帅倘若觉得田某是桩麻烦,深恐田某会给孙帅带来杀身之灾,大可以将田某当作一桩大功献给南朝朝廷,田某绝无半句怨言!”客人在马车里淡然说道。

彪健武将从半揭开的车帘子里,盯住客人看了片晌,最终朝守在城门前的兵卒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将拦截道路的拒马拉开来。

接着彪健武将又着人牵来一头青骡子,他骑上青骡子,亲自护送马车往将军府而去,也不叫手下兵卒靠近。

孙彦舟、胡荡舟等人率部接受招安,编为归德军,负责驻守光州。

光州辖潢川、固始、光山、商城等县,囊括淮河中游南岸这片东西绵延逾二百余里、南北纵深一百二三十里、南接淮阳山北麓群岭的广阔地域。

照理来说,总兵马高达三万之巨的归德军,足以沿着淮河南岸建立稳固的防御,但孙彦舟率部抵达光州,就率嫡系兵马进驻潢川城里,找种种借口,不愿沿淮河南岸展开,不要说千方百计沿淮河南岸建造一座座坞堡寨垒构造稳定防线了。

归德军都主要扎驻在潢川城里,直接征用民宅充当营舍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但问题是光州前后两次沦陷,不仅城门楼等附近建筑被烧毁,不仅仅城墙被大面积挖塌数十处,城里的建筑也基本上过了一遍火,绝大多数都只剩些残垣断壁。

拿这些屋舍充当营舍,最初的场面是何等惨淡,是完全不难想象。

不过,距离归德军进驻潢川城都过去两年了,客人坐在马车里,从车窗缝隙看城中依旧混乱不堪,在街巷间乱窜的归德军将卒军容不整,也禁不住深深蹙起眉头来,但继而展颜一笑,心想孙彦舟、胡荡舟等人倘若是心志坚定、大志宏图又善经营之辈,又岂是能轻易降服的?

孙彦舟的将军府原为潢川城一座私人园林,这两年驱使上千民夫狠狠的整饬了一番,虽然谈不上尽善尽美,但在潢川城此时仍一片狼藉之中也是鹤立鸡群。

客人在彪健武将的引领下,一路穿堂过巷,最后走进一座半是池塘、半是假山、庑廊环绕、花树掩映的庭园里。

身形魁梧的孙彦舟袖手站在一座建于假山之巅的凉亭里,目光冷彻的盯着走进庭园的客人;一名青年将领却是热切的从凉亭迎过来:“田先生这趟过来,一路十分辛苦吧?”

“大公子客气,儒生这点辛苦算得什么!”田儒生笑着给孙彦舟长子孙再春行礼,又走到假山,朝站在冷冰冰站在凉亭里的孙彦舟行礼,“儒生见过孙帅!”

“你又来潢川做甚?当真以为孙某之前的话是说说而已,今日见着还会手下留情?”孙彦舟冷冷的说道。

“父亲,田先生难得过来一趟,他有什么话,我们姑且听之。倘若田先生说的话,父亲听不顺耳,再将田先生送走就是,又能有什么妨碍?”孙再春在一旁劝说道。

孙彦舟厉色瞪了长子孙再春一眼,他再糊涂也知道田儒生能一路顺畅的走到他面前,定是出自长子的安排。

“倘若南朝没有戒备,放心将孙帅率归德军调往腹地驻守,儒生自然不会过来自讨没趣!”田儒生抬起头,抱头问道,“但此时孙帅大祸临头,难道还吝啬听儒生一言吗?”

“你少危言耸听,”孙彦舟冷笑道,“赤扈集结三十万兵马,两年都未能从汝蔡啃下一块地,现如今不得不从中路撤兵,我就想不明白,潢川怎么就大祸临头了?”

听得孙彦舟直指痛处,田儒生脸皮子禁不住微微抽搐了两下,继而又平静语气说道:

“王师南下,受阻于汝蔡,乃是不争之事实,非儒生所能否认,但京襄强与不强,能不能守御其土,与潢川何干,与孙帅何干?孙帅不会忘了,当初就是京襄暗中勾结蒋昂、孙延观等辈,才最终坏了孙帅的算计?又或者孙帅当真不知道,京襄一直都有奏请朝廷,对归德军加以戒备,没有一天不想着肢解归德军?想京襄之申州,辖确山、青衣岭、楚山、信阳、淮阳、罗山诸县,然而申州行营辖下兵马部署,却南重北轻,其沿浉河右岸修筑坞堡驻以上万精锐,总归不会防范我京西兵马的吧?孙帅试想今年秋冬,王师再次渡淮南下,大军围困潢川城,京襄会派出一兵一卒相援吗?”

孙彦舟沉默不语,田儒生继续说道:“儒生此行,也没有奢望孙帅能当机立断,此时就做决断——只是以往受孙帅照料,实在不想孙帅事到临头却一点准备都无……”

“你们今年秋冬,一定会从东路渡淮?”孙彦舟沉默良久,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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