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经+R腺疾病+来自父亲的经期、术后照顾
现代pa,俏双性,有青春期月经情节,雷者慎入!
史艳文知道俏如来很多秘密。
俏如来上初二的时候,史艳文终于离婚了,他和弟弟们也分开了,俏如来其实没什么感觉,比起双子之间天生的感应和情谊,他仿佛是个外人,即便总是替父亲尽到家长的照顾责任,他也并不认为手足有多情深。
当时弟弟们的小学部六年级刚放学,俏如来所在的初中部也正在布置作业,他从桌上的作业堆里抬起头,静默地收拾着东西,动作故意放得很慢。因为只要说自己放学时间晚,父亲就不会问为什么没和弟弟们一起回去。当然了,这个情节也是俏如来的臆想,史艳文甚至可能想不到弟弟们是自己回去的,只要他能看到三个孩子一起在家,就不会追问任何细节。
但其实俏如来想错了,史艳文就算再忙,学校的基础信息他也是了解的,而且哪怕他不清楚,也多的是人热心地跟他反映问题。他连仗义下午把一年级小朋友的雪糕抢过来咬了一大口,在银燕的大惊失色和慌忙阻止下又还回去的事都了如指掌。而且他知道这是因为精忠给弟弟们规定的:夏天一天只能吃一支雪糕。同时,他也只会一天给弟弟们一支雪糕的钱。仗义这孩子一直不太服管,无论是谁。他肯听大哥的,老老实实地拿该拿的钱已经是出乎史艳文意料了。
零花钱史艳文一直给的够多,不过是三人份的都给了俏如来,长子的早慧和懂事让他放心极了。史艳文得知这种小插曲之后,也只是让手下联系对方的家人道歉赔偿,从史仗义小学时抢别人的雪糕到之后划地盘打群架,史艳文擅长善后,也只能善后。
后来,史艳文才认识到,原来有些事不止是知道就行了,还要说出来,还要交流沟通,这叫聊天,人与人之间需要多聊天,特别是和爱的人。可惜,他是在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后才明白的。
那天俏如来的感觉很奇怪,心中特别不踏实,仿佛总有什么事情被他忘记了似的,行尸走肉般回到家,在客厅站了半天,他才脑子生锈一样挪动脚步。
两个弟弟还没回来,估计忙着打球去了,书包还在玄关的地上随便扔着,俏如来弯下腰将它们拾起来放在沙发上。
直到去上了厕所,看到卫生纸上一抹淡淡的红痕后,他才恍然意识到这是什么。
身体的秘密他从小就被迫接受,即便他选择了使用男生的身份,但不管在哪里上厕所他都尽量上有隔间的,实在条件不允许他会选择忍着回家解决。
除此之外,俏如来还抗拒去医院——无论什么病,需不需要脱衣服。他总觉得那个地方可以看透自己畸形的身体。
眼前的红痕让他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性别催眠绷开了裂痕,酸苦的液体把整颗心脏都溺了进去。
这说明他另一套性器官发育正常,他终于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俏如来捂住脸,痛哭出声。
只有四个男性的家里并没有准备女性的卫生用品,即使每个人都知道他的秘密,但没有人预想到真会有这一天。俏如来自嘲地笑笑,垫了几张卫生纸去楼下的便利店,还从导购姐姐那里第一次了解了陌生又熟悉的月经知识,一番波折下来身心俱疲。
再关上家门,他累得只想倒头就睡,刚去卫生间把自己打理好,就把自己蜷缩在柔软沙发上,按着腹部满头冷汗,初潮让他很不好受,小腹挥之不去的冷和痛让他在大夏天都忍不住想灌个热水袋来暖,但他忍过一阵闷痛之后实在有些困乏,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傍晚的暖风又热又闷,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连着客厅的阳台没有拉窗帘,玻璃窗外摇曳着凤尾竹的影子,他尽可能地把自己缩进植物的阴影里,如同受着谁的庇护。
如果……爸爸在……
俏如来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混乱的迷梦困着他,最终从高处坠落,他猛然惊醒,眼皮酸涩难捱,模糊的视线中,只见父亲坐在客厅无光的暗处,没有开灯,只是靠在沙发上微仰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原本是闭着眼的男人,在俏如来睁眼后也心有感应地睁开眼,见俏如来急着起身,赶忙过来把他按住,“精忠,是爸爸的疏忽,你是第一次,有没有难受得厉害?以前你妈妈……也总是难受。”
俏如来垂眼看着父亲的手,感受着那双手落在自己身上的力道,“爸爸不用担心,只是有点痛,我还承受得住。”
史艳文眉头一皱,又立马松开,坐在了俏如来身边,去摸长子的手,“你的手太凉了,是不是肚子也很冷?”
俏如来点了点头,随即偏向一边,他脑子太乱,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父亲,昏睡前想念的人如今就出现在眼前,他却有几分怯了,怎么才能克服?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烧了热水,要不要喝点?”史艳文拿过茶几上的保温壶倒了一杯热茶,想了想又拿了一个杯子来回倒着降温,“稍微晾凉些再喝。”
昏暗寂静的室内,一时间只剩下了规律的水流声,俏如来好像又做了一个梦,现在眼前的一切太不真实了,他捏了捏衣角,稍微坐起身,下身却忽然涌出一股陌生的暖流,他呆愣了片刻才意识到那是什么,更加无地自容。
起坐之间,衣服掀动,他仿佛能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好明显,所以父亲也是闻到了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他近乎绝望地想,父亲会认为他终于成了一个彻底的怪物了吗?
……他到底是残缺的,还是完整的?
史艳文看俏如来动作迟滞,可能是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接受不了,斟酌了一番,决定引开话题,“你妈妈回来了,把弟弟们接走住一段时间。”
俏如来像是没听清楚那样抬起头,雪白的长发在暗淡的光线里熠熠发光,不知是不是错觉,史艳文觉得长子的身量瘦小了一些,与他印象中小大人的模样并不相符。
“刚才你睡着的时候她已经来过,把弟弟们的书包带走了。”史艳文接着解释,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精忠,今晚想吃什么呢?只有咱们俩了。”
俏如来觉得史艳文的话语有所隐瞒,同时身下的黏腻让他越来越无法忽视,似乎还听到了血液在狭小空间里黏糊的声音,他接过父亲递来的热水喝药般一口饮尽,暖意通畅了四肢百骸,顿时舒服不少,撑着扶手站起来,“我没有胃口,爸爸有想吃的吗?我来做。”
史艳文再度把他按回沙发,动作轻柔又不容拒绝,“爸爸来做,既然不知道吃什么,那就喝粥吧。”
放下这句话,史艳文就转身去了厨房,一离开父亲的视线,俏如来就趿拉着拖鞋去了卫生间,换下刚垫上没多久的卫生巾,撕下背胶的时候他移开了目光,不想去看刚才折磨他的血液在流出体外之后是怎样的,团了团扔进了垃圾桶,又磕磕绊绊地换上了新的,等完全起身后他才往垃圾桶里看了一眼,没有团紧的物什正在自己缓慢地展开,他像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样飞快攥紧了垃圾袋的口子。趁着父亲还在厨房,水声哗哗,应该是在淘米,俏如来把垃圾扔了出去。
虽然史艳文已经知道了,但俏如来还是做不到,也接受不了被父亲看到这一面。回到家他整个人都轻松许多,去帮忙的语气也轻快了一些。
史艳文敏锐地转过头,勾起嘴角,“精忠好些了?”
“嗯。”俏如来简短地应了一声,就如刚才的父亲一般转移了话题,“妈妈真的只是接弟弟们暂住吗?”
史艳文没有回答,沉默一直持续到菜粥上桌,俏如来习惯茹素和清淡饮食,粥里连点油星都没有,虽然简单,但是俏如来从小吃到大的病号饭,每次身体不舒服,都会来这么一顿,一开始是妈妈做的,后来就是史艳文做,直到他自己学会。
用勺子舀了舀,青翠的油菜叶难舍难分地挂在勺子上,却拦不住浓稠的白粥汁水顺着勺身往下滴,俏如来出神地注视着这一切。父亲的沉默也是回答,他隐约能猜到答案,只是谁也不想说明白那显而易见的结果。
空气里只有勺子互相碰撞的声音,最终史艳文开了口,声音是一贯的温和,像是谆谆嘱咐,又像是自言自语,“每次例假不要吃凉吃辣,要按时吃饭注意保暖,需要暖贴吗?家里应该没有,回头我顺带买些止疼片以备不时之需吧。”
“爸爸。”俏如来浑身发冷地坐在椅子上,腰酸背痛得让他抬不起头,他固执地咬着下唇,“我是男生。”
史艳文似是没明白他的意思,小心而试探地隔着桌子望过来,“精忠?”
“我是男生。”俏如来又重复了一遍,“爸爸觉得我是怪物吗?”
“不是这样的……”史艳文伸出手,又不知落在何处,旋即起身绕过饭桌,坐到俏如来身边,把手轻轻搭在长子微微发抖的脊背,一点点揉捏他肩颈的肌肉,“无论如何,精忠都是爸爸的孩子,什么时候都不会变。”
史艳文把他身子正过来,面对面把孩子搂进怀里,俏如来被动地接受这个带着暖意的拥抱,浑身僵硬,泪眼迷蒙。
多熟悉,这是他十四年来都不曾改变的父亲啊。多陌生,这是他记事以来就未曾拥有的怀抱啊。
如果说他们的姿势现在还有些暧昧,那么俏如来下一个举动就完全没有了旖旎的氛围,他双手抱着父亲的脖颈,脸埋在那宽厚的肩窝失声痛哭,终于像个同龄人一样哭到上气不接下气。
“爸爸……我……我再也帮不了您,弟弟们不需要……所有人……不会再……不会……”
史艳文一下一下拍着哄着,像是回到了襁褓的时候,孩子都这么大了还哭成这样,他应该心疼吗?史艳文想,为何他现在异常平静,甚至想要俏如来再哭久一点,像不知事的孩子一样,再多靠一会儿吧。
俏如来哽咽地说着只有他自己能懂的话,哭得浑身发软发烫,两人因为紧贴得太久又出了汗,挣扎着颤抖着和父亲分开时,俏如来的脸和史艳文的锁骨竟都是一片火辣辣的刺痛。
所以他看不清史艳文脸上的怀念与眷恋,只听见父亲说:“爸爸一直需要你,你也一直需要爸爸,可以吗?”
父亲是在恳求吗?时过境迁,俏如来已经不记得史艳文那时是何种神情,何种咬字,而且他再也没机会复习。
因为之后史艳文也没有再说过类似的话,以至于他在反复的回忆中,怀疑那天只是大脑给他虚构出的幻觉。
他高三的下半学期里,史艳文几乎每一天都能回家——为了让俏如来考试前达到最舒适的状态,史艳文在学校旁边租的房子。俏如来称之为他们的新家,其实学习强度太高,他真正回来住的时间也很短,而且因为史艳文总能在家,甚至后来晚自习结束得太晚,还能去学校接他。
俏如来觉得自己又在做梦了,每当人生中出现美好的事,他的第一反应总是如此。所以每次坐上父亲停在门口的车,他都会先叫一声“爸爸”,等史艳文应了,他才会开始系安全带,仿佛是什么仪式感。
两人的话题很少,无非还是围绕着枯燥无味而紧张的高中生活,不过那天有些不一样。
学校是建在湖边,外面是一条环湖路,他们就行驶其上,这一带水面上有很多白苹,俏如来望着窗外,摇下一半车窗,“今天地理老师上课讲到了白苹花,还说湖里种的就是,可是现在好像没有开花。”
史艳文扫了一眼副驾,唯见长子的手臂支在车窗上,白晃晃的头发现在剪短了,在风里毛茸茸地飞舞,风灌进他宽大的校服。在这四月末渐渐热起来的天气里,俏如来还穿着秋季的长袖外套,这是因为自从初中时他来了初潮,胸部就开始发育,虽然并不如同龄的女孩子良好,但也称得上明显,所以他一年四季都穿着长袖,再热也不脱。
现在俏如来穿衣服习惯了买大一号,或者宽松的款式,走路含着胸,看起来有点驼背,不过因为他个子高,又处于这样的无论犯什么错社会家庭都会给予最大宽容的年纪,本来不太好看的体态也正常了。
史艳文只是偶尔会问热不热,从来不干涉俏如来的生活,以一种最开明最民主的父亲姿态面对他,此时对他的回答也是
笑道:“现在不到季节,夏天快结束的时候才会开。”
俏如来哦了一声,转回视线,“夏天快结束的时候吗,我应该看不到了。”
史艳文早就隐约察觉到,俏如来越来越沉默消极,是压力大还是睡不好?还是有别的原因?要怎么开导呢?旅行放松?还是运动放松?
在他思考的时候,车里已经冷场了好一会儿,史艳文才接上话茬,“精忠大学有想去的城市吗?”
“没有。”俏如来答得很快。
“有想学习的专业吗?或者感兴趣的?”
得到的回答依旧是摇头,史艳文有些头疼地想要点根烟,他长子千般好万般巧,就是从来不肯多说心里话,也很少有情绪激烈的外露。哪怕是被定义为危险期的青春期,俏如来也是平平淡淡地过去了,除了初潮那天的痛哭之外,他再也没有失过态,就连那短暂的爆发也多半是因为猜到了父母离婚。那之后,史艳文连为长子擦眼泪的机会都没有了。
现在将近成年,孩子要离开家远走高飞,史艳文怅然回望,觉得自己亏欠的再也没有机会补完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个正常的无力的父亲一样苍白道:“总还是有个目标的好。”
然而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只是下意识捻了捻,旁边本来在吹风的俏如来就立即打开了置物盒,从里面摸了打火机和一根细烟出来。这个举动在史艳文看来,就像他说的话从来没有被听进去过,已经快要成人的长子始终只是关注他的动作,而身为父亲,他对此没有任何纠正和导向。
只见俏如来将烟夹在右手两指中间熟练地点燃,刹那的火光照亮了昏暗傍晚中他瓷白的侧脸和手指,不过也只是一瞬,立刻就没入黑暗。
俏如来将烟递给史艳文,“爸爸抽吧,我不介意。”
他是真的不介意。史艳文很清楚,但他也很清楚,俏如来只是不介意他抽烟。假如遇见别人抽,俏如来会快步走开,如果走不开,他会掏出口罩闭上眼睛,好像烟雾会把眼睛熏疼似的。
史艳文接过那根烟,无意间碰到了长子冰凉的手指,烟夹在手里,却没有抽,燃了半根之后,余灰再也坚持不住要落下来,他们也到家了。
熄了火,下了车,史艳文把烟灰掸在垃圾桶上方的烟灰槽,一反往常地去握俏如来的手,“怎么这么凉?这个月来了?提前好多。”
明明是询问,却被史艳文基于对长子得了解三句话就自问自答完毕,于是俏如来也无话可说,任由父亲拉着暖手。
两人的身高差距在不断缩小,每每父子并列而行,史艳文细心到甚至开始注意自己手肘的弯曲程度,担心自己会不小心碰到孩子正在发育的胸部。
从头到尾,俏如来对父亲的周到只用沉默接受,因为他什么都不用说,父亲就会知道一切,他有时候也会想,也许某种意义上父亲在剥夺他开口的契机,父亲是这样的目的吗?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总之他不再多说,继续在对父亲的猜忌中眩晕地毁灭着。
俏如来唯一能让史艳文觉得他是需要这份关心的时刻只有无眠的夜晚。长子的睡眠从小就不好,已经成了顽疾,每次睡不着就会整夜整夜地流泪。史艳文听得到泣音,却进不去,只能担心地立在门外。反锁的房门是俏如来只想一个人待着时的信号,也是父子二人心照不宣的约定。
他不会去问原因,这时无论任何答案,都只会给孩子带来更大的痛苦。久而久之,史艳文看着俏如来紧闭的房门,久病成良医地守在门口,留下一句“爸爸等你”。
隔音不好的房间里,有时会响起细微的脚步声,最后停留在门后,仔细听会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门轻轻一动,史艳文就知道长子和自己一样靠在了门后。明明时父与子,却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板彼此拥抱。
但更多时候,房内只是渐渐平息下来,随即寂静无声。
精忠真的会因为父亲守着而睡个好觉吗?史艳文总是质疑自己,他真的会让孩子的痛苦得到一点点的分担吗?
在怀疑和自诘中,史艳文选择使用各种方式了解沉默的长子,以便拿出更好的方案来补偿孩子。他知道俏如来虽然还是吃素,但长大后可以吃点荤腥了,和朋友聚餐还能聊聊哪家的鱼火锅最好吃,哪家的牛肉最正宗之类的闲天。他知道俏如来有不吃晚饭独自散步的习惯,如果学习太累,会替换成爬上观众席最高处望着天空发呆。
可俏如来似乎真的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上课也从来不发言,只有被提问了才用最简单的语言回答完就坐下。他简直就是最让老师和家长省心的优等生,身在教室就永远在做题背书,身在食堂就永远坐在角落里吃饭,从来没人见过俏如来除了那头天生的白发之外有什么出格之处。
但史艳文知道得越多就越觉得诡异,最后他甚至在孩子的房间里装了微型摄像头,想把长子的一切掌握在手中,更想找出父与子之间那连题目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问题的答案。
史艳文还年轻的时候觉得孩子没什么难带的,所以他才会生下二子和三子,他仍然像养俏如来那样——保持着不变的生活,直到长子出了严重的问题。
也许是俏如来把他惯得。史艳文得出了颇为惊世骇俗的答案,应该从来没有哪个父亲会这样评价自己。
这是他后来反省出的结果,俏如来出世之后,他并没有什么当父亲的实感,甚至他并没有把目光过多地放在长子的身上。只是偶然回头的惊鸿一瞥,他发现小小的孩子一直在身后不远处跟着——那份永远仰望着的孺慕之情,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
原来孩子是这样的存在,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就会有一个虔诚的信徒,这样的恩赐当时却并没有被他视作恩赐。
望着俏如来背对他的身影,史艳文这样想。也许以前孩子也是这样,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懵懂的岁月,青涩的岁月,沉默的岁月,他被看了多久呢?
“爸爸,那边有卖草莓的,要不要买点?”俏如来望着小区门口的小水果摊,略转过头问父亲,“学校也没什么水果吃。”
“好。”史艳文上前一步,两人并肩而行,他的手在俏如来脊背上方犹豫了一瞬,还是落下。
俏如来挑草莓的神情很认真,苛刻地要求每一颗都鲜红饱满欲滴,史艳文瞧他半蹲在草莓堆前,与之相比,孩子的身形似乎都小了一圈,他小心地一颗颗挑拣,像是对待什么值得付出心血的事业,动作缓慢而郑重。史艳文沉迷在这凝滞的时间,晚风吹过两人的衣衫,天色渐暗,灯火阑珊。
不知过了多久,俏如来终于挑好了,付过钱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挑了一颗咬了半口,那个动作在史艳文视线里被无限拉长。
长子的指腹异常地白,甚至那白倒映在了血红的草莓上,果实被磨了一层柔光的白边,为什么不是草莓的红染上他的指尖呢?
“好酸。”俏如来难得微微皱起眉,带着点微小的鼻音喃喃自语,“看起来这么红,竟然一点也不甜。”
史艳文珍惜他这样孩子气的时刻,情不自禁地伸手摸摸他的头,“看着好看也是一种价值。”
“不好吃的话,干脆不要当草莓了。”俏如来虽是这么说,但还是把剩下半个吃掉了。
精忠实在很少说这样的话。史艳文一瞬间认为这里面存在着某种隐喻,但俏如来神色如常,他实在捕捉不到什么端倪。
于是他把手放下了。
父亲把他的手放下了。
俏如来闭了闭眼,忍着生理期身上的种种不适,忽而觉得裹胸有点紧了,箍得他喘不上气。
短短的路,两个人。悬丝般的心跳。
进了家门,史艳文去做晚饭,俏如来先去洗澡。
他从来不管生理期能不能洗澡的禁忌,每天都要洗,雷打不动,对他而言,平时和生理期的区别只是一个站在水里洗,一个站在血里洗。
一件件把衣服脱了留在外间,最后解开裹胸,俏如来从来不照镜子,只在正式洗沐时才草草带过。
然而每次感受到那里的弧度,俏如来都会克制不住地想:他和女孩子一样吗,女孩子会做到的事他都能做吗?那他以后也会有孩子吗?如果有了孩子……那他是不是就可以真正理解父亲了呢?那个未知的生命又属于谁呢?
所有见过他的长辈、与父亲熟知的长辈都说他是最像父亲的孩子,如果不是出于礼节,俏如来真的很想一个个去问:我和父亲哪里像?为什么会这样觉得?父亲也这样认为吗?
他还是不懂。他不懂的太多了。俏如来觉得父亲就像一个不可解的谜,如果一直想要靠近一个谜,那他会变成谜面,还是谜底?
他想得头痛,头痛又让他崩溃,所以他无眠,矫情得让人心惊。
是啊,矫情。俏如来给自己的挣扎下了残酷的定义,他太想抽身,太想将这份苦爱分离出来,但他一无所有,能榨出的只有眼泪。他用这份来自他本身的痛苦抚慰伤痕,却析出了更多眼泪,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原本是想用痛苦拯救痛苦,用眼泪偿还眼泪。
体内的血液又顺着大腿内侧流出,顺着肌理填着细小的沟壑,仿佛在皮肤外面又画了一遍血管的枝丫。这种无法自控的感觉俏如来体会得多了,也就麻木了,他淡漠地伸手覆盖在据说是子宫的地方,一片注定冰凉的空坟,却在流着汩汩热血。
俏如来这次洗了很久,水声一直没停,却好像只是在流水,史艳文把饭菜都布置好,实在担心不过,轻轻地敲了敲外间的门,“精忠,洗好了吗?要吃饭了。”
过了一会儿,门被突然打开,俏如来刚洗完澡,就那么直接出现在史艳文面前,后者猝不及防地移开目光,“精忠……是忘拿衣服了吗?”
“不。”俏如来绕到他面前,将身体完全坦露在父亲面前,“爸爸,我身体有些奇怪。”
奇怪在哪呢?史艳文终于按下心惊,定了定心神,仔细看孩子说奇怪的地方。
“为什么不一样大呢?”俏如来的语气带着迷蒙的懵懂,他就连初潮来临都没有这样的困惑。
“很有可能是乳核发育不完全导致的。”史艳文拿出长子成为“少女”后自己做过的相关功课来推测,伸手按了按偏大的右边——靠近心脏的四周,“痛吗?”
俏如来摇摇头,“很久不会痛了。”
史艳文也不敢妄下结论,收回了手指和目光,“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刚才。”俏如来似乎现在才知起羞来,拿起浴巾裹了裹,“平时我从来没有关注过,会和穿裹胸有关吗?越束缚越畸形?”
对他的这些话,史艳文有些不能入耳,他不能忍受似的转过身,“别担心,我会问一下冥医先生,精忠先来吃饭吧。”
“爸爸,你觉得我是怪物吗?”俏如来在他背后像是挽留一样质问。
听闻这句久远的问话,史艳文的背影明显一顿,“怎么这样说呢?”
父亲这次是问句,而不是第一次那样温和的安慰和笃定的承诺了。
俏如来的眼泪几乎瞬间汹涌而出,“爸爸……”
史艳文似乎是轻叹了一口气,回过头来,眼中依然是他熟悉的、温柔的、属于父亲的慈爱。
说出的话却让俏如来坠入冰冷刺骨的雪渊。
“精忠希望爸爸做什么?我可以照做。”
面对那样一双蓝色的眼睛,你怎么会说出拒绝的话呢?俏如来心如死灰,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般站也站不住了,闭着眼睛往下滑。
史艳文伸手将他牢牢地托住,困在清醒的岸上,禁止他失去意识,他唤着他的名,“精忠,精忠!别害怕,不会有事的,爸爸会陪着你,一直……”
俏如来忍无可忍,不想再听父亲说出任何话,他脸颊烧起来,双耳赤红,几乎目眦尽裂,最后他缓缓地,缓缓地靠在父亲的臂弯,打着剧烈的哭颤,在眼前一片酒醉般炫目的碎光中,所有的情感都难以言说了,所有的关系都难以维系了。父还是父吗,子还是子吗。
——他贴上了父亲的嘴唇,以一种根本无处强加注解的尖锐姿态。
爸爸,我们到底要怎么办呢?
他贴了很久,却只是贴着,就像他跟着父亲,却只是跟着。后来是怎样开始的呢?是父亲,用不允许俏如来后退的强硬,杂糅着虚假的征询,准确地楔进他的缺口,那个地方本来在透着寒风啊,但是爸爸来了。
精忠,你希望爸爸这样做吗?史艳文撬开紧闭的牙关。
放松,爸爸教你。史艳文说,你要舔我,像我舔你一样。
爸爸很爱你,像你爱爸爸那样爱着,你明白吗?
冰河无动于衷,阳光无所事事,寒夜肆无忌惮地降临后,迎来的却是苏醒的睡火山,久违的温暖毁灭所有的栖息地。四月果真是一个残忍的季节。俏如来神智模糊,尖锐的耳鸣占据了他的脑海,父亲说的话他都没有听清楚,只是本能地揽住父亲的腰,和父亲一样,紧握彼此,像坠崖人攀住钉在崖上的利剑,彼此的利剑。
好疼啊,会被割得遍体鳞伤吧,但如果不握住,就连遍体鳞伤的机会都失去了。饮着热血,渴望即死,又企望爱与命。
他胸前大小不一的软肉抵在父亲的肋骨上,他骤然醒了一瞬,脸上血色乍退。
俏如来终于想起他和父亲坦露这个秘密时撒了谎,实际上几个月前他就发现了,甚至他也找过冥医先生初步触诊过,被告知可能是纤维瘤,没有任何痛感和不适说明是良性的,等到有时间再来切除也不要紧。只不过今天他才告诉了父亲,最亲近的血缘,却是最后知道隐疾的人。
是什么促成了这一切?是那未开的白苹,还是无味的草莓?是更早的初潮,还是房间里隐秘的摄像头?是对父亲说出的第一句谎,还是父亲头一个回避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