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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说爱()

 

朱厌知道,希泽是爱自己的,尽管并不确信这份年少时的情愫在十年分隔的磨蚀下还剩多少,但他还是赌了一把,布了拉曼监狱那一个局。

而在希泽毫无悬念地钻进套子里后,他终于确定了那份感情。后续的计划必须有条不紊、按部就班地执行,他将自己当作一个机器,忽略掉情感地完成了罪徒的谋划。

整个人从那种兴奋、癫狂的状态中抽离而出,朱厌才有闲暇作为一个人来思考他和希泽的一切。

当时陆深问他和希泽的关系,他笑着说是希泽余情未了,可事实上,他又何尝不是呢?

他本以为他早已失去人类的感情,可在向希泽说出自己在申迪勒疯人院的遭遇之际,他那嘲笑的背后未必没有一丝酸涩的委屈,在计划成功后,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兴奋,更多的反而是一种不知该如何自处的惶惑。

他想,他应该也是爱希泽的。

当年嘴里嚷嚷着“阶级矛盾”,他想的却是能否让希泽背叛他所处的那个叫作“努尔维斯”的利益集团,成为他紧密的战友。

如今和gfa隔了万千人凝成的血海,他想过无数对那些既得利益者的战后处置问题,却从来无法想象刑场上出现一张希泽的脸。

朱厌苦笑,想着那句“爱具体的人,而非抽象的人”说得真对,连他都没能免俗。

他不是个独裁者,但打个不那么恰切却很形象的比方,他对整个gfa的态度和两百多年前希特勒对犹太人无异。

而希泽之于他,大概便是犹太女孩伯尼尔·尼瑙。

但朱厌知道,自己和希泽到底还是有区别的。希泽在感情上总存在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估计在拉曼监狱见面前的那天都还在希冀着得到他确切的答案。而他,从来不对感情抱有希望。

阶级的沟壑横亘在两人之间,他们注定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就像朱厌自己说的那样,如果世界上没有gfa,他和希泽只是最普通的普通人,平凡地相知相识;或者他什么也不懂,很傻,很好骗,就像那些幻想着嫁入豪门的女孩和被富家子玩弄而不自知的男娼一样——两人的未来或许会有转机。

他或许会出于无知,成为一个像希泽那样的改良派,并由衷地敬佩那些热爱和平、为底层人谋福利的理念。

但很可惜,世界上没有如果。

像朱厌这样的人,打出生起,性格便书写好了他的命运。哪怕他生来就是注定被人玩弄的娼妓、禁脔,逮着机会恐怕也会拿着玻璃片给那些不当人的上层阶级来一刀。

朱厌有时候会痛恨命运,让他看到了那些本该被粉碎埋葬的理念,并相信了那些掷地有声的话语;让他知道这个世界应该是怎么样的,从而坚信眼前的一切都是错误,还偏偏不自量力想要改变它。

但他从未想过去逃避那条一着不慎便会粉身碎骨的路。

既然知道了世界的真相,他便不会用装睡换来偏安一隅。

事已至此,再无转圜余地。

……

在听到“或许”二字时,希泽业已明白了朱厌的意思。在两人短暂的交往中,朱厌一直扮演着一个理性的角色,表露出无所谓且漠不关心的态度,说出那样一句话并不令人感到意外。

再联想到朱厌和罪徒其他成员的密切关系,连希泽自己都觉得,和有着相同理念、为实现同样一个目标而努力的人在一起,或许会更加快乐与轻松。

他垂下眼,压下眼底的晦暗,却听朱厌轻笑一声:“在拉曼监狱说的那些话是逗你玩的,我和陆深是纯洁的革命友谊,就是不知你这些年有没有四处花天酒地……”

这话说得很隐晦,却无疑是对希泽某种程度上的回应,侧面肯定了那个字。

朱厌的眼中带着那丝素有的不顾一切的疯狂,此刻热烈得像火星,要点燃什么似的。希泽有一瞬间的失神,下一秒,朱厌挑起了他的下巴,吻住了他的唇。

朱厌的亲吻是冷的,没有丝毫温度,就像冰块一样,他的眼底却带着笑意,放肆的、孤注一掷的、鼓励的。

希泽脑中最后一根弦断了,他扣住朱厌的手腕,将他向后压在床垫上。

朱厌的后脑勺磕到坚硬的床板上,有一瞬间砸得钝痛,这让他后悔没有多搞一点特殊化,把监室的床换软一点。不过比起在拉曼监狱仓促至极的那次,这会在自己的主场,体验可以预见会好一些——至少不是被绑在椅子上。

希泽一路向下吻去,从朱厌的下巴一直舔舐到他的脖颈,有人主动干事了,朱厌就懒得再动弹了,烂泥一般地瘫在床上,由着希泽摆弄自己。

湿漉漉的印记在锁骨上残留,在希泽的唇边拉出细长的银丝,潋滟的水光显出十足的柔情蜜意。朱厌下意识皱了皱眉头,打心里不习惯这样的调情,但他懒得就此发表意见,很快便眉宇舒展。

希泽一手去摸索朱厌的衬衫,扯开他的纽扣,露出苍白的胸膛。山里的气温破冷,四月的寒意激得朱厌颤抖起来,他依旧笑着,用一种宽容的目光看着希泽,悲悯无私得像在从事一场献祭。

希泽顺着朱厌的腰线抚摸上去,瘦可见骨,同样冷得像冰,或者更直观地说,是尸体。那段由朱厌亲口说出的真相在希泽记忆里浮现,同样的情景足以令他在心里反刍同样的苦涩感,他一时有些踌躇,动作停滞。

朱厌察觉到了希泽的退缩,也知道其中缘由。他笑着叹息,有如一位耐心的教师,一只手覆上后者的肩膀,传递鼓励的意味,眼睛幽深得像雨林里的沼泽,潜藏着危机和神秘真相的诱惑。

希泽深吸一口气,每一寸细胞都在叫嚣着让他快些进入,但他依旧强迫自己维持着理智。不知地拥有努尔维斯家族的一切。

当然,这些都建立在希泽无法成为理事长的基础上。

努尔维斯家族并不封建,因此没有严格的嫡长子继承制,或许会习惯性地对长子提供更多的优待,但绝对不会放着天才不用而让蠢猪上位。

威尔斯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蠢猪,在他看来症结在于弟弟希泽太过变态,基因突变的那种变态。

在希泽觉醒a级异能时,他还能安慰自己,家族继承更看重政治手腕,而不是谁更能打;而当希泽成为eas副局长后,他能感到的便只有强烈的危机感和深重的忌惮了。

半年前,希泽宣布要参加理事长竞选,威尔斯在获知这个消息的那一刻,仿佛看到了家主之位在冲自己挥手说再见。

从那时候起,他就暗自召集幕僚,一齐绞尽脑汁谋划,怎么才能将希泽排除出自己的竞争对手之列。

而现在,约瑟却告诉他,机会就在眼前。

“我也说几句实话吧。这些年父亲老了,家族里的那几个话事人急于选出一个好控制的家主,才大力支持希泽的竞选。我那幼弟什么样我清楚,他完全不懂政治,还自以为是。”

话语的真假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符合这场谈话的主旨。威尔斯作出义愤填膺又忧国忧民的神情,道:“要我说,家族里的那些混蛋简直是鼠目寸光。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家族和gfa毁在我们这一代。”

冠冕堂皇的话语说够了,三人都“呵呵”地笑起来。

他们纷纷举起手中的酒杯,在空中碰撞,轻声祝颂。

“为了联邦!”

“为了和平!”

“为了未来!”

“这位大爷,您一直生活在这里,请问您对罪徒发表的宣言有什么看法呢?”

魔都外城,年轻美丽的女记者拦住老歪,将话筒递向他等待他的答案。

老歪愣了愣,有些无措地左右环顾,看到像枪管一样的长筒摄像机和刺目的闪光灯,他下意识往左边走了一步,将坐在三轮车上的孙女挡在身后。

“您不用这么紧张,就当作是闲聊,可以随便说说您的想法。”

直到此刻,老歪才领会了记者的意思。

罪徒,又是罪徒,那些天真的娃儿能有什么作为呢?不过是把自己的脑袋送过去给联邦砍罢了……

老歪想到二十年前的赤色黎明,同样轰轰烈烈地又是发表宣言,又是组织军队,到头来还不是一夜之间成了枪炮下的怨鬼?

他已经老了,只想安安稳稳攒些棺材本,再把孙女带大,什么宣言啊、游行啊,他恨不得躲得远远的的。

“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老歪咕哝着,推着三轮车往巷子深处去。

后座的孙女歪着脑袋,睁着水汪汪的眼睛问:“爷爷,什么是罪徒啊?”

“他们是一群疯子……”

记者们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并不太过失望,只是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又去拦下一个路人了。

这样的一幕在东亚的大街小巷里时有发生。

从罪徒宣布自己要作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团体参与世界政治后,亚洲便注定被投注来自世界各地的目光。

勇敢的记者和锐意的自媒体纷纷来到亚洲东部,过去的中国,如今的东亚行政区,追逐这个声名显赫的反抗组织的幻影。

当然,罪徒的保密工作做得极佳,至今无人知道其总部在何处,媒体所能采访或者说窥探的,也只有几个公开的根据地和联络处。

4月16日中午12时,罪徒方面发布民意调查,宣称亚欧大陆有百分之七十的群众痛恨gfa的压迫,希望能由罪徒领导进行抗争。

下午2时,约瑟·梅耶奇发表讲话,表明所有的欧洲公民都希望保持自己的独立和自由,并不愿意接受罪徒的军事化集权统治。

4月17日,各大反抗势力纷纷发表声明。

十字军和神圣戒律等规模较小的势力表示支持罪徒,并且愿意接受罪徒的军事领导;

美洲的暗夜宣称会保持中立态度,并且将继续和gfa等势力的经济往来与合作;

屠狼宣告世界,他们控制下的非洲和大洋洲将为自己的独立作出抗争,“弱势群体的权利要有自己来争取”。

随后,黑人罗斯·盖勒在主流媒体上发表视频,声称自己因为肤色问题,屡次遭到屠狼的歧视和迫害,不得已流亡亚洲。

4月18日,罪徒和gfa分别召开线上发布会对舆论风潮作出回应。

罪徒表示愿意接纳十字军和神圣戒律的善意,并希望能和屠狼就全球局势进行谈话,同时严正申明己方没有采取军事行动的打算,并不会对任何一个自由的群体进行军事控制。

gfa表示愿意给予非洲和大洋洲更多的自主权,关注并保障弱势族裔和性别的权利,同时隐晦地指出,希望能和暗夜进行更进一步的合作。

4月19日上午9时,象征gfa荣光的联邦建立纪念碑广场遭到不明势力的轰炸,上千名平民受伤,更有152人当场死亡。

gfa发文痛斥罪徒的恐怖主义行径,罪徒指出这是gfa的自导自演,旨在抹黑罪徒的政治形象。

傍晚6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势力宣布对此次恐怖袭击负责,罪徒和gfa联合发文表示要对此事追究到底。

一场场闹剧在全球各地发生,短短四天的拉扯展现了充足的魔幻、荒诞和戏剧感。

4月20日,谈判的前一天,舆论场陷入了诡异的风平浪静。

按照惯例,两方素有矛盾的势力谈判前总要装模作样地来一场其乐融融的握手会面,再用一天的时间进行磨合,美其名曰“冰释前嫌”。

会谈的地点定在阿留申群岛,远离陆地、风光骀荡的太平洋岛屿终日沐浴在晴天白日之下,干净洁白的海岸线构成度假胜地的一道风景。

这会是个合适的疗养地,自然也很适合双方高层的携手同游。

早上8时,罪徒和gfa方面的人登上各自的交通工具,动身前往阿留申群岛。

地下监室,朱厌弯腰解开希泽手腕上的铁链,笑着说:“恭喜你,努尔维斯将军,很快就要重获自由了。”

他的笑容很淡,两人都知道,所谓的“重获自由”其实和“永别”这个词没什么区别。

希泽站起身,腰板笔直,相比歪歪斜斜站着的朱厌高一个头。他沉默了两秒,从枕下拿出一叠稿纸递给朱厌,认真道:“我思考了一下你的提议,认为记录一些事情确实有其价值。”

朱厌眼角的余光瞥见稿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忽然觉得这像极了临终的遗言,着实是晦气至极的联想,却偏偏有其道理。

他脸上浅淡的笑容陡然变得粲然:“这算是你对我们取得成功的预先祝愿吗?”

“很多人反对我的改革主张,一旦我无法当选理事长,联邦将会继续当前错误的道路。”希泽垂眼,压下眼底的晦暗,“矛盾无法解决,终有一日会爆发。”

朱厌接过希泽手中的稿纸,连看都没看一眼,就重新放回枕下。他眯起眼,抬手去挑后者的下巴,调笑道:“希泽同学,政治觉悟提高了不少嘛。你不会想告诉我,你把所有筹码都押在竞选上,没有准备任何后路吧?”

“赤色黎明失败了,”希泽没有回答朱厌的问题,而是直视后者的眼睛,他一如既往地缺少表情,“但我希望你们能成功。”

朱厌微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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