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重要的人
这个问题简直是死亡提问。
郑兆峰是前任上司,宋怀凌是现任上司,而这两人明显互相不对付。这问题要是哪里没答好,就是给自己的职业生涯埋天雷。
我可太难了,游千帆在心里为自己点一根蜡烛,想了想,说:“我和峰哥确实有些私交,但这不会妨碍我工作。”
他直视宋怀凌的眼睛:“我不会把任何私人情感带到工作里。无论我和峰哥私下交情如何,我都不会因此徇私。我是寰宇的员工,我就会以寰宇的整体利益为最优先考虑,而不是以我个人利益或峰哥的利益为先。”
游千帆:“其实你没有必要非请我吃饭,我既身在其位,就必会谋其职,我知道自己的职责是什么,我只会专注于自己的工作,做好我应该做的事,其它事我不会参与,你尽管放心。”
该说的他都说完了,说的也全是实话,从始至终,他热爱的是“培训”这个工作本事,他也只会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放在这件事上,不会因为换了上司就有所改变。无论宋怀凌信或不信,他都会这样做。
宋怀凌很久都没有说话,服务员端来了新的水,然后又端来了新的菜。
游千帆低头吃饭。
两人安静地坐着,一个吃饭,另一个看对方吃饭,许久都无人说话。
空气实在太安静,安静得不正常,游千帆忍不住抬头看宋怀凌,发现他在笑。
非常浅淡的笑意,甚至称不上笑,只是嘴角轻轻地往上弯了一点,但游千帆就是莫名觉得他好像心情挺好。
宋怀凌说:“你也让我很意外。”
宋怀凌低下头看手边的杯子,那里面装的已经不再是冰冷的柠檬水,而是温水。
他出神地看着杯子,说:“可能你会觉得我请你吃饭是为了笼络你,但不是这样的,虽然我确实希望你能留下,但如果你认为跟随郑兆峰会对你的职业发展更有利的话,我不会强留你,我会尊重你的选择。所以我请你吃饭不是为了公事,我是以私人身份请你。”
游千帆:“私人身份?”
宋怀凌抬头看他,目光专注。
窗外,细密的雨丝连成一片雨幕,城市的光影融化在雨里,像一幅印象派的画作。
游千帆觉得整个世界都很安静,只有雨声和宋怀凌的声音。
宋怀凌说:“嗯,单纯以宋怀凌的身份请你吃饭,不为任何利益。”
***
他们走出餐厅时,外面风雨交加,雨势比来时更大。
宋怀凌无声地撑开伞,站到游千帆身旁,只是这次他站在右手边——离车道更近的那边。
他们安静地走在雨中,都没有说话。
或许是夜色朦胧迷惑了人心,或许是因为宋怀凌刚才说的话,又或许是因为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很怡人,游千帆不再觉得和他共用一把伞很尴尬,反而有些惬意。
走了一段路,他忽然听到宋怀凌低低的声音:“进入雨季了。”
游千帆看前方的雨珠:“你喜欢下雨?”
宋怀凌:“是呀,喜欢。”
游千帆:“为什么?”
宋怀凌想了一会儿,说:“雨会让我想起一个人,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游千帆好奇:“谁?雨神吗?”
宋怀凌:“你不要破坏气氛。”
游千帆:“哈哈哈,好好好,我不破坏,所以那人是谁?”
宋怀凌:“一位故人,我们只见过一次面,但我一直记得他,”他停顿了一下,“不过他应该已经不记得我了。”
游千帆:“是嘛,那真让人遗憾。你有想过再和他见面吗?”
“想过,但我又怕他认出我。”
“为什么?”
宋怀凌没有回答。
游千帆没有继续问,别人不愿说的事,他不会再追问。
他们停在公司门口,游千帆要去车库取车,宋怀凌还要回公司处理未完的工作。
宋怀凌转身走进大楼时,游千帆看到他的右肩湿了一块。
游千帆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肩膀——干干爽爽。他突然感到一种被人仔细呵护的温暖。
他抬头看向两人刚才走来的方向,那条路被夜色掩盖,看不清路的尽头。
他抬起手,雨水落在他手心里,像是走过漫漫长路,终于找到了归处。
***
每年的七、八、九这几个月是培训部的炼狱时期。
在这段期间,有两件事会同时进行。
,没有明确流程。还有些事嘛,流程是有,但区域不跟随,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太操蛋了。”
他又叹气:“峰哥在营销方面确实是个鬼才,没有他就不会有今天的寰宇,但在人员管理方面,他不太行,他管理太松散了,又不重视流程,而且对代理特别放纵,经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令人心塞。”
彭胜也叹气:“是呀,公司现在虽然规模大,业绩牛,但内部的很多流程简直跟初创公司一样。不过嘛,说句公道话,这也不能全怪峰哥。”
彭胜:“我们公司现在有很多省市还都是靠代理卖货,这些代理很多都跟峰哥有交情。寰宇创立初期,品牌寂寂无名,愿意给寰宇做代理人的更是凤毛麟角,当时就靠着峰哥牛逼的人脉,找了一批代理。当时寰宇的手机送人都没什么人要,那些代理大部分都赔得多赚得少,完全就是看在跟峰哥的交情上,烧钱支持寰宇。现在虽然这帮人跟着寰宇赚了不少钱,但在他们眼里,他们是寰宇的大恩人,峰哥欠他们一份人情。”
车在红绿灯前停下,游千帆看着前面来来往往的人,接着彭胜的话说:“所以峰哥下不了狠手,一旦他对代理太严格,就会有一堆人骂他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他在这个行业的名声就毁了。”
彭胜:“人言可畏啊。”
翟明锐撇嘴:“行吧,你们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峰哥管理松散,不重视流程,这个我没说错吧。”
“没错。”一直专心开车的胖胖突然应声。
“你看你看。”翟明锐有了支持者,立刻支棱起来,拍着前面的椅背说,“连胖胖这样才来了两年的人都看出问题了。”
游千帆:“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别拍椅背,我都快被震傻了。”
胖胖左转弯,转进一条小巷,嘴上说:“我跟你们透露个消息,你们不要跟别人说是我说的哈。”
翟明锐:“快说快说。”
胖胖:“宋总上星期找我们老大,让他去联系一些猎头,然后我老大还叫我们接下来三个月尽量不要修年假,人事部可能会很忙。”
彭胜:“啧,寰宇要大换血了,就是不知道是主动换还是被动换。”
翟明锐摸摸下巴,说:“周一不是开跨部门会议嘛,老板的秘书再三强调我们所有部门经理都要到,有几个在外面出差的都被叫回来了,看来是有大事儿。”
游千帆想起昨天宋怀凌说,接下来国内会有大规模的人事变动和业务调整。看来,宋怀凌早已为这些变动做足了准备。
翟明锐嘿嘿笑:“好久没这么刺激了,我还挺期待的。说实话,这新总裁真对我胃口,我就喜欢这种办事利落爽快、不磨叽的。”
彭胜:“啧,看这基情发言。”
胖胖突然说:“哎,兄弟们,我认真问一句哈,你们想不想外派呀?”
游千帆:“为什么这样问?”
胖胖:“海外不是本来就缺人嘛,峰哥过去后,那边业务增长飞快,现在人手实在是跟不上,缺的太厉害了,峰哥跟老板提出了调派人手的申请,老板现在给了他三个名额,我就是想问问你们谁愿意过去,我好现在就着手准备招聘,毕竟你们走后,要招新的人来补你们的位置。”
翟明锐:“我肯定不会去,去了那边我不得天天给他们表演原地爆炸。”
彭胜:“我老婆孩子全在这呢,我走不了呀。“
胖胖问:”老游,你呢?”
游千帆:“我不知道。”
翟明锐惊奇:“不知道?我还以为你肯定想外派。”
游千帆:“嗯之前是挺想的,毕竟很难遇到像峰哥这样懂培训的上级,不过,我现在觉得跟着宋怀凌好像也还行,没有想象中那么心塞。”
彭胜唏嘘:“老游,这才几天呀你就变了,这么喜新厌旧的吗?”
翟明锐凑上前,看游千帆侧脸:“宋总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
彭胜也凑过去,一脸认真地说:“我替峰哥问问,他哪里比不上宋总了?”
游千帆:“能不能好好说话?”
这一顿饭,胖胖吃的心满意足,瘫在椅子里,摸着肚子打饱嗝。
翟明锐好笑地说:“胖儿,你是没吃过老游他妈妈做的饭,那才是真正的绝顶美味,吃过后三天内都不想吃别的东西。”
胖胖转头看游千帆,两眼放出祈求之光。
游千帆哈哈笑:“下周末一起去我家吃饭。”
彭胜:“别下周了,就明天呗,我也嘴馋了。”
游千帆给自己倒了杯茶,说:“明天不行,我妈去医院化疗。”
彭胜一愣:“又复发了?”
游千帆:“不是。”
胖胖茫然地看着他们:“什么复发?”
游千帆喝了口茶,说:“我妈有淋巴瘤。”
“这”胖胖愕然片刻,吸口气,神色愧疚,“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这事,”他抓抓耳朵,“那还是别去你家吃饭了,让阿姨好好休养。”
游千帆放下茶杯:“没事的,她现在状态挺好,只是医生为了稳妥起见叫她去再接受一个疗程的巩固治疗。你们去我家吃饭对她来说是好事,你们吃完只管一顿夸让她高兴高兴,对她病情反而有利,”他伸出食指晃了晃,“你到时候在她面前别露出这种表情,她会拿拖鞋抽你。”
胖胖:“啊?”
彭胜和翟明锐哈哈大笑。
翟明锐说:“我跟你说,我们赵阿姨可不是一般人,人家是生死里闯过好几趟的人了,那觉悟”他竖起大拇指,“相当高!我以前刚知道她身体不好时,也像你这样,又是同情,又是可怜,结果人家根本不当一回事儿,每天乐呵呵的,小风吹着,广场舞跳着,隔三差五和老伴儿出去游山玩水,留下老游一个人做留守青年。”
游千帆点头:“对,你与其同情我妈,还不如同情一下我。”
此时,一名服务员端着一盘海鲜烩饭路过,游千帆鼻子动了动,双目放光,立刻揽住服务员:“帮我加一道这个菜。”
服务员:“好的。”
胖胖:“你还吃得下?”
游千帆:“吃不下,但我也不能放过它,我要把它带走。”
片刻后海鲜烩饭上桌,游千帆拿干净的勺子给每人碗里舀了一点,自己尝了两口,说:“不错,我记住它了。”然后他叫来服务员把饭打包。
胖胖吃完碗里的饭,说:“我等会儿回公司,你们有谁回去吗?我顺路捎上。”
翟明锐:“你回公司干嘛?”
胖胖:“弄管培生集训营的事,今天管培生的名单出来了,我回去整理好发给老游,下周一培训部就可以开始干活了。”
游千帆的笑容逐渐消失。
胖胖拍他肩膀:“加油,寰宇的未来栋梁就靠你们了!”
游千帆咬牙说:“真是谢谢你了。”
午餐结束,彭胜和翟明锐各自回家,胖胖还是把游千帆捎上了,他的理由是游千帆家离公司近,顺路送一下,但游千帆觉得这胖子的目的是希望不被拉黑,下周还能去他家蹭饭。
车先路过公司,然后才到游千帆家。
游千帆抱着那盒打包的海鲜饭,懒洋洋地瘫在副驾驶,打算心安理得地享受一次被人送回家的待遇。
然而,当车在公司楼下等红绿灯时,他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非常高挑,肩宽腰细腿长,站在人群里非常出众,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是谁。
“等等。”游千帆坐起身。
胖胖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一跳,紧张地看他:“怎,怎么了?”
游千帆意识到自己反应有点大,镇定了一下,说:“我看到宋总了,我去跟他打个招呼。”
胖胖把车停在大楼下面让游千帆先下车,自己老老实实地开去停车场。
宋怀凌此时正往大楼门口走,看不到后面马路,游千帆轻手轻脚地溜到他后面,右手一抬,捂住他的眼睛,在他耳边怪身怪气地说:“猜猜我是谁?”
然后他感到前面的人全身都僵了。
游千帆等了几秒,宋怀凌一直没动,好像被按下暂停键。
这不会是把人吓傻了吧
游千帆赶忙撤掉手,绕到前面去看他,宋怀凌姿势不变,眼神往下移,落在游千帆脸上,定定地看他。
他们沉默地对视了好几秒,连旁边都路人都忍不住回头看他们。
游千帆感到宋怀凌不太对劲,但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他抬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哥们儿,你还好吗?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宋怀凌没有回答,他移开了目光看向旁边。
游千帆看到他的喉结轻微动了动。
他很紧张吗?还是真被吓到了?
游千帆刚想说点什么,宋怀凌移回了目光,但他没有看游千帆,而是看他拎在手里的袋子。
宋怀凌:“这是什么?”
游千帆也低头看,这个烩饭味道浓郁,即使被严实地放在盒子里,还是有一点饭香溢到外面,让人闻着就流口水。
游千帆:“海鲜烩饭。”
宋怀凌的肚子非常适时地轻响了一声。
游千帆一愣,噗一下笑出来。
肚子响是非常平常的事,换做别人这样,游千帆完全不会想笑,但这种比较“烟火气”的东西出现在宋怀凌身上就会让人觉得特别有意思。
甚至觉得他有点可爱。
游千帆憋着笑,用打趣的语气问:“你饿啦?”
宋怀凌“嗯”了一声。
游千帆拎起袋子晃晃,笑着说:“不嫌弃的话就吃这个吧,挺好吃的。”他想了一下又补充道,“我们吃了一点点,不过是用干净勺子舀到自己碗里吃的。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宋怀凌说:“不介意。”
“行。”游千帆,“那就上去吃饭。”
周末还加班的人毕竟是少数,整个办公区空荡荡的,只有小猫三两只,茶水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游千帆洗干净手,把烩饭放进微波炉加热。
宋怀凌坐在餐桌旁,把手里拎着的黑色运动包放在身边椅子上,然后身体坐定,目光跟着游千帆移动。
片刻后,游千帆把热好的饭端过来放在桌上,一边递上餐具,一边说:“你这么心安理得地使唤我,你的良心不痛吗?”
宋怀凌配合地摸一下胸口:“还行,不太痛。”
游千帆:“啧,金主爸爸,我是不是还该给您倒杯水呀?”
宋怀凌:“嗯,去倒吧。”
游千帆:“哈哈哈,你脸呢?你的水杯呢?”
宋怀凌低头舀饭,说:“冰箱里有水。”
游千帆叹气:“亲亲,你的胃在哭你听到了吗?杯子是不是在办公室?我去拿。”
宋怀凌说:“我没有水杯,拿冰箱里的水就行。”
游千帆:“”他觉得这人能好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他起身走到一个柜子前,打开柜门——这里放着平时大家接待访客用的纸杯。他从一袋新纸杯里取出一个。
他在饮水机上斟了温水,走回餐桌旁,将水放下。
宋怀凌低头吃着饭,那杯水放在他身边,他看了那杯水一眼,又收回目光。
过了一阵,他突然问:“你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游千帆眨眨眼,疑惑地问:“这样是指哪样?”
宋怀凌:“照顾别人。”
照顾别人?游千帆看向那杯水。
倒杯水而已,算不上是什么照顾吧。
游千帆:“这种程度算照顾吗?”
宋怀凌抬头看他:“不算吗?”
游千帆:“应该不算吧,反正我现在闲着也是闲着,顺手做些小事而已,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宋怀凌不再说话,继续吃饭。
游千帆以为这个话题就此结束,没想到几秒钟后,宋怀凌突然又说:“所以你对别人也经常做这些举手之劳,是吗?”
游千帆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他歪了一下头,反问:“为什么这样问我?”
宋怀凌沉默了一阵,说:“没什么。”
游千帆:“”他好笑地说,“你到底想问什么?直接点问,不要这样绕弯,我听不懂。”
宋怀凌斟酌了几秒:“你对我很好,所以我想知道,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还是”他的话音停顿了一下,似乎还在犹豫是否要继续说。
游千帆大概明白他想问什么了,主动把话接上:“还是只对你好,是吗?”
宋怀凌的头轻微地点了一下。
游千帆笑:“如果你是指热饭、倒水这种事,那我对大部分人都会这样,对我来说这些事真的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有任何人需要帮忙,我都乐意帮。”
宋怀凌微垂眼睑,看着桌面,不知为什么,游千帆突然想起那天晚上他独自撑着伞站在马路边的情景。
黑压压的乌云,牢笼似的高楼大厦,不间断的暴雨,他独自一人站在雨中。
游千帆感觉心里有个地方发酸。
他张了下嘴:“如果你说的是关心身体健康的话,我其实只会对家人这样,我虽然是个好人,但我也不是什么中央空调,不会对谁都放暖气,至于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
他仰起头,看着斜上方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为什么,真的,我无法和你解释。”
他试图去抓住心里的那种感觉,并把它描述出来,但他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描述。最后,他用自己能想到的最准确的词句说:“像是一种本能吧,本能地希望你能健康一些,更快乐一些”
他说完后又觉得这句话太奇怪了,像表白一样。宋怀凌的表情也不出意料地变得古怪。
游千帆哭笑不得,“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同性恋,我对你没有非分之想,你要相信我。”
怎么感觉越描越黑……
游千帆:“哎,你就当作是我们投缘吧。不要纠结这个问题了,有人对你好,你好好享受就是了,想那么多干嘛。况且我也没觉得自己对你有多好。”
宋怀凌没有说话,他手握着纸杯,眼睛看着里面的水。
游千帆觉得他似乎心情很复杂,他像是有什么话想说,但又压回了肚子里。
游千帆:“你怎么了?”
宋怀凌摇了一下头,他终于抬起眼睛,目光平静,说:“你说的对。”
他话音落下后,茶水间恢复寂静,空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空调运作的嗡嗡声。
“我要回去工作了。”宋怀凌站起身,他指了一下桌上没吃完的海鲜烩饭,“谢谢。”
游千帆:“不用谢。”
宋怀凌拿起外卖盒放进塑料袋,游千帆说:“放着吧,我来收拾。”
宋怀凌:“不了,过度使唤你我的良心还是会痛的。”他笑了一下,但他眼里没有笑意。
游千帆想了一会儿,问:“你刚才有话想对我说,是吗?”
宋怀凌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他收了一下手指,捏着饭盒盖子的边缘。
游千帆耐心地等待他。
片刻后,他说:“没有。”他拎起外卖袋。
游千帆轻轻叹气:“好吧,你不想说我不会逼你。”他朝饭盒伸出手,“我来吧。”他换上打趣的语气,“我愿意让你使唤。”
他的手伸的太突然,宋怀凌没来得及收回手,手背碰在了他指尖上。
宋怀凌动作一顿,低下头,愣怔地看游千帆贴在他手上的手指。
游千帆也没想到他会碰到宋怀凌,也愣住了。
他们皮肤贴在一起,温度传到对方手上,有一点温热,又因空调的冷气而有点凉。
游千帆看着他的手,脑里一个声音在响:他的手可真好看。
让人想摸。
真的好想摸摸。
但宋怀凌移开了手。
游千帆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捏了捏,寂落地收回来。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
宋怀凌扔了垃圾,收拾干净桌子,弯身拎起放在凳子上的黑色健身包。
游千帆感到新奇,兴致勃勃地问:“你健身?”
宋怀凌:“不是。“
游千帆:“那这是什么?”
宋怀凌:“拳击。“
游千帆惊奇:“哇,你会拳击?”
宋怀凌:“嗯。”
游千帆觉得他帅爆了,朝他吹了声口哨。
宋怀凌瞥他一眼:“你越来越像流氓了。”
游千帆:“嘿嘿,什么话,我这是捧场。”
宋怀凌拿好了东西,低头看他:“你今天加班?”
游千帆:“不加。”
宋怀凌神色疑惑,应该是奇怪为什么他不加班却出现在公司。
游千帆说:“我路过公司楼下,刚好看到你,就过来跟你打个招呼,本来打算打完招呼就走,没想到还陪你吃了顿饭,哈哈。”
宋怀凌点了下头。
游千帆见也没什么其它话要说了,便也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那我先走了。”
宋怀凌:“嗯。”
两人一起往茶水间外面走,出了门,宋怀凌应该要往右走,办公室在那边,而游千帆需要往左走,那是大门的方向。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站在分岔路口。
分别在即,游千帆突然有点不舍,虽然这个分别只不过就一天那么多,后天他们又会见面,但就是莫名其妙地让人觉得特别不舍。
他转身朝向宋怀凌,宋怀凌也正看着他。
游千帆说:“哎,不知道为什么,还挺舍不得你的。”
宋怀凌没想到他会说这句话,愣了一下。
游千帆反应过来,举起双手,严正申明:“真不是要和你搞基,就是觉得跟你聊天挺开心的,想多聊会儿。”
宋怀凌沉默了一会儿,说:“你下午有事吗?”
游千帆:“啊?啊,没事。”
“跟我来。”宋怀凌转身往右走。
游千帆快步跟上:“干嘛?”
宋怀凌:“帮我干活。”
游千帆千算万算,都没算到,宋怀凌所谓的干活竟然是订文件。
他眼看着宋怀凌拿了三大叠文件出来,并教他每叠拿一张,按照固定顺序订成一份。
游千帆看着眼前的这一大堆文件,哭笑不得:“你让一个月薪六万的人干这活,你老爹要是知道你这么浪费公司的宝贵人力资源,他得气死。”
宋怀凌坐在电脑前,看他:“你可以向公司申请降薪。”
游千帆:“你可真聪明。”他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拿起文件开始订,一边订一边说,“我都快有五、六年没干过这种活了,总裁大大,你帮我找回了青春啊。”
他做事一贯细致,即使是简单的工作也做的认真——三张纸对得整整齐齐,订书钉全部斜着钉在左上角的同一位置。
宋怀凌被这种细致吸引,专注地看了一会儿他手上的动作。
游千帆觉得这场面说不出的好笑——他一个经理,在总裁的办公室订文件,总裁还坐在对面亲自监工,真是要多好笑有多好笑,说出去都没人信。
之后陆续有几个人进来找宋怀凌谈事,游千帆为了不妨碍他们,就把东西拿到办公室中间的茶桌上继续订。
王瑞也进来了一趟,一看他在这儿,有些意外,再一看他手里干得活,下巴差点惊掉,问:“你怎么在做张舒亚的活?”
游千帆:“别问,问就是鬼迷心窍。”
王瑞满头问号,临走时还认真看了他好几眼。
由于茶桌低矮,游千帆需要低着头,十分钟后他的脖子和肩膀酸痛起来,他扭动了一下脖子试图舒缓疼痛。
宋怀凌的声音突然传过来:“就订这么多,剩下的不用订了。”
游千帆捂着脖子看他:“不是说要订完吗?”
宋怀凌:“我改主意了。”
游千帆:“……”他拿着剩下的文件站起身,问,“放哪?”
宋怀凌一边打字一边说:“放在桌上,我自己收。”
游千帆又把文件放回茶桌。
他刚才不觉得有多疼,现在站起来后才发现脖子和肩膀疼得有点厉害,他吸了口气,手用力捏肩膀。
宋怀凌打字的手停下来,转头看他:“很痛吗?”
游千帆点点头。
宋怀凌皱了一下眉,然后站起身。
游千帆以为他起身是要拿什么东西,所以没有管他,自己继续捏肩膀。
宋怀凌走到他旁边坐下,说:“我来。”
游千帆歪着脖子看他,疑惑地问:“来什么?”
宋怀凌的手搭上他肩膀。
游千帆:“?”
手指往下压,隔着一件薄薄的t恤按在他肩膀上,他感到了那只手冰凉的温度,也感受到了它往下压时那种陷进皮肤的感觉。
游千帆:“”
手指放松,被捏紧的肌肉复原,紧接着再次收紧,压进他的肌肤里。
触感太清晰了,像直接捏在他身体上。
游千帆不敢动,从肩膀到后背都像打了会让肌肉僵硬的针。
他闻到了一股味道。
很淡,像一种冷冷的花香。
味道似乎来自宋怀凌手上,又像是来自他身上。
很淡很淡的味道,平时几乎闻不到,但此刻却浓郁的像一张网,铺天盖地张开,将他罩住。他坠落在网里,不可自拔地、沉迷地闻着。
游千帆头脑发热,脑里出现了家中猫误食猫薄荷的画面。对于猫来说,猫薄荷像一种会让它们产生幻觉的兴奋剂,食用后会变得非常兴奋,在地板上一会儿舒服地伸展四肢,一会儿团团转,甚至兴奋地流出口水。
他也想打滚,但理智阻止了他。
游千帆摸一下嘴角,确定自己没有流口水,然后说:“你有毒。”
宋怀凌愣了一下:“什么?”
他的声音好低,像琴的g弦在震动,又像撒旦贴在人的耳边说话,轻轻地,缓慢地,用声音引诱人类。
游千帆耳朵发痒,那声音若即若离地挠着他耳朵,让他想入非非。
这猫薄荷可真毒——他心想。
他侧过头,宋怀凌的手就在他肩上,他只要低下头就能蹭到它。
混着体温的香味更汹涌地灌进他鼻腔。
游千帆实在忍不住,低下头,鼻尖蹭了一下宋怀凌的手。
宋怀凌动作一顿,诧异地看着游千帆。
他发了一会儿愣,然后手指颤动了一下,手掌翻上去,掌心贴在游千帆下颌上,摸着他的脸颊。
“什么毒,嗯?”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更沉,带着鼻音。
游千帆:“不知道。”
他闭上眼,低下头,把脸埋进宋怀凌手里,闷声闷气地说:“我现在不太对劲,你别和我说话,让我冷静一下。”
宋怀凌失笑,他没有说话,手指动了动,轻轻摸游千帆的脸。
游千帆把脸埋的更低,声音都带上了哀求:“别动。”
宋怀凌真的没再动。
但动作可以停,话也可以不说,味道却不能说没就没,宋怀凌手上的味道还在源源不断飘进游千帆鼻子,让他脑袋越来越乱。
这味道真好闻啊,怎么这么好闻,让人全身都软了。他身体上,那些被衣服遮盖住的地方,也有这样的味道吗?
游千帆:“”
不可以这样想!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制、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默念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游千帆站起身,原地深吸一口气,空调吹出的冷风咻咻咻冲进鼻子,把他冷的打了个激灵,人清醒了,身体也冷静了。
“我先走了。”他说。用说入党宣言的语气。
宋怀凌:“你”
游千帆一听到他的声音,又开始不好了,社会主义价值观都快挡不住邪念。
“你别说话。”游千帆打断他,指着门说,“在我出这道门之前你都别说话。”
宋怀凌但还当真老实地不再说话,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然后指了指自己的手机,又指了一下游千帆,接着低头开始打字。
游千帆狐疑地拿出手机,“叮”一声响,屏幕上弹出来自unitalk的信息提示。
游千帆点开。
宋怀凌:以后身体不舒服要尽早告诉我。
啊,这么贴心。这棵猫薄荷真不错,爱了。
不是!
他板正表情,义正严辞地打字、发送。
游千帆:领导请放心,我有病痛从不忍着,刚才是因为工作太专注,我自己都没发现。
宋怀凌看着消息笑了一下,开始打字。
游千帆直觉他说的不会是好话,果然,宋怀凌的下一条消息是:看来你很喜欢订文件,那你把剩下的全部拿回去订完吧。
游千帆:“”
他说:“再见”,扭头走了。
出了办公司,游千帆关好门,站在门外。
肩膀上好像还有那股味道,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
想
想闻。
不行!
游千帆把头扭转回来,正对前方墙壁,开始思考。
不知道对他刚才的一系列举动宋怀凌是怎么想,有没有看出他的异常?
应该有的吧,已经这么明显了。
他一个直男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而且还是在信誓旦旦对别人说“我不是同性恋,我对你没有非分之想”之后出现这种情况?太打脸了,脸都要肿了。
啊,天哪,以后怎么做人!还怎么做人!
他都没脸再见宋怀凌了。
他悲愤交加,含泪离去。
***
次日,游千帆怀着满腔热情去医院接自己敬爱的母亲——赵兰因女士,结果被人截胡。
看到翟明锐像个黑bang大佬一样杵在医院门口抽烟,游千帆就知道坏了。
果然,翟明锐看到他,就在垃圾桶摁灭烟头,惨淡地说:“我被我妈抛弃了。”
游千帆做作叹气:“那马上就该轮到我了。”
翟明锐的妈妈和赵兰因原本不认识,但随着翟明锐隔三差五去游家蹭饭,两家慢慢开始熟络,两位妈妈也成为了好友,经常结伴游玩。
片刻后赵兰因和刘雪连出来了。
赵兰因一头银白色短发,身穿不规则白色连衣裙,搭配浅绿色粗腰带,手上还拎着一个和腰带同色的手提包,手腕上戴金色复古手镯。
一个仿佛从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时髦老太太,美中带飒。
只是她非常瘦,露出来的部位都瘦骨嶙峋,仿佛皮肤下面直接包的就是骨头。但她笑容满面,若只看表情和装扮,完全想不到她是久病之人。
游千帆笑道:“哟,赵女士,几天不见,时尚品味又上了一个台阶呀。”
赵兰因得意一笑:“今天我和明锐妈妈去逛街,你和明锐自己去玩吧,午饭自己解决。对了,把家里的猫喂一下,花也该浇水了。”
游千帆:“啊,这就走啦?不和你儿子聊会儿?”
赵兰因回头,问:“升职了吗?”
游千帆:“没有?”
赵兰因:“加薪了吗?”
游千帆:“没有。”
赵兰因:“找到女朋友了吗?”
游千帆:“没有。”
赵兰因问完夺命三连问,把墨镜一戴:“那我跟你聊什么?”
游千帆流泪,翟明锐在后面大笑。
赵兰因怼完儿子,又说:“我做了你喜欢的绿豆糕,放在冰箱里,回去记得拿。”
游千帆:“妈,你果然还是爱我的。”
赵兰因一边往外走,一边背对着他挥手,头也没回地说:“别矫情,影响我形象。”
恰好此时游千帆父亲游撄宁把车开到了大门口,两位美女钻进车里,走了。
两个被抛弃的大龄单身男青年四目相对,风中流泪。
游千帆说:“去我家吧,帮我妈喂猫。”
翟明锐:“中午留我吃饭吗?”
游千帆:“不留。”
翟明锐:“那我不去。”
游千帆:“留。”
翟明锐把手搭上他肩膀:“兄弟求助,怎能不帮,走。”
两人来到游千帆父母家。
打了会儿游戏后,转眼来到午饭时间,游千帆踢一脚翟明锐,说:“做饭去。”
两人走进厨房。
游千帆因为颈椎问题,不能长时间站着,更不能长时间低头,所以每逢他做饭,洗菜、淘米这样简单的杂事一般都会由别人代劳。
今天那个代劳的人就是翟明锐,翟大佬为了一口饭,任劳任怨地洗菜。
游千帆拉了把餐椅坐在不远处,一边玩手机,一边监工,三只吃饱喝足的猫绕着他们脚边转。
翟大佬“哗哗哗”洗着一棵西兰花,问:“你这颈椎真没法根治了?”
游千帆:”嗯,要是能根治,早就治好了。”
翟明锐叹气:“可怜,年纪轻轻就不良于行。”
游千帆:“”
话说到颈椎,游千帆又想起了昨天的事,顿感心塞。
他放下手机,看着翟明锐,问:“老翟,我问你一个问题。”
翟明锐:“说。”
游千帆:“你试过被人捏肩膀的时候有反应吗?”
翟明锐一时之间没往那个方向想,只以为他是在问有没有被捏到痛,便说:“你是说痛吗?有时候也会有。”
游千帆:“嗯不是这种反应,是指那种,呃,生理反应。”
翟明锐手一抖,西兰花掉在地上,他转回头,惊诧地看游千帆:“你再说一遍,什么反应?”
游千帆:“生理反应。”
翟明锐:“是我理解的那个生理反应吗?”
游千帆点头。
“卧槽,哪个姑娘这么牛批,光捏肩膀就把你给捏硬了?”翟明锐难以置信。
不是美女,是个男的,一个比你还高一大截的男人。
游千帆叹了口气,不说话。
翟明锐菜叶也不洗了,踱步到游千帆身前,上上下下打量他好几遍,说:“啧啧啧,老游,我还以为你当真清心寡欲,没想到早就背着我们和人勾搭上了,出息了呀,快给哥说说,妹子是谁?好不好看?有照片吗?”
游千帆说:“好看,没有照片,至于是谁,我不能告诉你。”
“啊?“翟明锐不解:“为什么不能说,这有什么好瞒着我的?”
游千帆揉一下额角:“我跟他其实没什么,手都没牵过,而且那天我们什么也没做。我肩膀疼,他就单纯地帮我捏了几下,我突然就有反应了,”他郁闷地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挺突然的。”
翟明锐露出一种更加疑惑不解的眼神,想了想,说:“你是因为单身太久,所以太饥渴了吗?”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游千帆想了一下,“老翟,你来捏一下我肩膀。”
翟明锐:“啊?”
游千帆:“你不是说我饥渴吗,我现在就测试一下。“
翟明锐扭身躲到一边,嫌弃地说:“不要,万一把你捏硬了怎么办?我还要留着清白之身给我未来老婆呢。”
游千帆:“硬了我就直播自宫。行了,别啰嗦了,快过来。”
翟明锐不情不愿地挪过去,把手放在游千帆肩膀上,捏了一下。
游千帆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翟明锐问:“什么感觉?”
游千帆:“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翟明锐放开手,好像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不以为意地说:“那是当然呀,我一大老爷们儿捏你,怎么可能有反应,你又不是同性恋。”
但把我捏硬了的那个人也是个男的呀。
游千帆心中流泪。
翟明锐看他一脸沉重,更加困惑了。他掏出烟点燃,吸了一口,吐出一团烟雾,说:“你这样子我是真看不懂了。你有反应,就说明你喜欢她,或者说至少对她有些好感,有好感那就去追呗,多简单的事,你干嘛这么苦大仇深的?”
喜欢,有好感,是吗?
游千帆趴在椅背上,苦恼地抓抓头。
翟明锐又吸了一口烟,问:“你到底怎么了?”
“其实吧”游千帆抬起脸,看他,“有个事,我不知道究竟该不该告诉你。”
翟明锐朝烟灰缸弹了弹烟灰,不以为意地说:“想说就说呗,我们自己人,有什么不能说的。”
“好吧,”游千帆深吸一口气,说,“把我捏硬的那个人是个男的。”
翟明锐:“?”他的手停在烟灰缸上方,半响没动静。
手指上的烟自顾自烧着,一点烟灰带着星火掉下,落在他手指上。翟明锐“嘶”了一声,回过神,把手指伸朝下,让烟灰掉落。
游千帆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翟明锐抖完手指,半响没说话,把烟放回嘴里,又吸了两口,终于说:“游老师,这题超纲了,我实在不会,我选择交白卷。”
游千帆好笑地看着他,笑了一会儿,说:“行,那就交白卷吧。”
翟明锐用拇指挠眉心,他的手掌遮住了脸,游千帆看不到他的表情。
又过了好几分钟,他才终于放下手,重新看着游千帆,他的神色复杂,不过里面没有厌恶,更多的是不解、疑惑,他说:“老游,你直了三十年,怎么突然说弯就弯了?”
游千帆举起手,说:“我有必要申明一下,我没弯。”
翟明锐:“你都对着一个男人硬了,还不叫弯?那你还想怎么弯?”
游千帆:“真没弯,我对别的男性完全没有感觉,你看,刚才你捏我,我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倒是……”翟明锐无语,“那你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就不会找你聊了,”游千帆,“说实话,我很困惑,我青春期的时候都没这么困惑过。”
翟明锐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抽烟,过了半响,烟抽完了,他摁灭烟头:“虽然我是学艺术的,但这么多年,我一直直得很坚定,从没弯过,所以这方面也给不了你什么意见,不过……”
他看着游千帆,认真地说:“就算你最后真的弯了,我也不会歧视你,你永远是我好哥们儿。”
游千帆愣怔了一会儿,眼睛一弯,笑起来:“不愧是我翟哥,我真没看错你。”
翟明锐叹气:“是呀,可惜了,我这么好的人,最后也不知道会便宜哪家姑娘。”
游千帆趴在椅背上笑。
翟明锐正经不过三秒,刚说完人话,马上就凑过去,八卦地问:“所以那个把你捏硬了的人到底是谁?”
游千帆:“真不能告诉你,我怕你一口气上不来。”
翟明锐不信:“你太小看你翟哥的心理素质了。”
游千帆笑道:“等哪天我把事情想清楚了,再告诉你吧。”
“行吧,”翟明锐拍拍他的肩,“你好好想想吧,要是想不明白就再找我聊聊,不要一个人憋着。”
游千帆:“这你放心,我从来不藏心事。”
翟明锐:“这倒是,全世界的人都把自己憋死了,也轮不到你。”他摸摸肚子,说,“被你这么一吓,肚子更饿了。”他走回料理台旁,捡起那棵掉在地上的惨兮兮的西兰花,重新开始洗。
吃完饭,两人又打了会儿游戏,然后翟明锐回家,游千帆给赵因兰发了个消息,拎上冰箱里的绿豆糕也回自己家去了。
五好青年游千帆一向热爱工作,每天早上起床去上班都精神百倍,满怀期待,然而今天,他有生之年地成为另外两个人注视的对象。
游千帆深深为自己的守时后悔——此时两尊门神旁边的座位都还空着,说实话,谁的身边游千帆都不想过去,他恨不得能坐到会议桌的最末端,但他不能,这样不符合礼仪,那两人肯定会问他为什么这样。
此时宋宇和宋怀凌齐刷刷地看着他。游千帆没有时间再多想,他朝宋宇走去。
他现在实在不能坐在宋怀凌旁边,两个座位挨得那么近,一转身就能碰到对方,实在是尴尬到让人脚趾抠地。
但坐下来后他更后悔了,他这个位置在宋怀凌斜对面,四舍五入差不多约等于坐在他对面,两人一抬头就能对视。
游千帆坐下后就感觉到宋怀凌看着他,那眼神一开始是“意外”,很快变成“了然”。
游千帆枯了。
他只能低头看手机,假装自己很忙。幸好旁边还坐着宋宇,宋怀凌也不好一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就移开目光。
几分钟后游千帆听到对面有轻微响声,他抬眼看去。
宋怀凌眼睛看着电脑,眉头微蹙,似乎在想什么,右手无意识地转动一只笔,那响动正是笔转动时的声音。
哈哈,还是质量很高,常常涉及很多最新最前沿的科技资讯,从事科技行业的人有不少都会看这本杂志,游千帆算不上忠实读者,但偶尔看到有感兴趣的文章,也会买来看看。
游千帆答:“知道,怎么了?”
郑兆峰说:“《科技前沿》国内版最近想出一篇关于科技行业培训师的专题,负责这篇文章的主编刚好认识我,他很想访问一下你,所以托我帮忙搭个线,怎样,游老师愿意接受一下采访吗?”
游千帆没想到是这事。
他以前也接受过一些杂志采访。寰宇的培训体系在手机行业内鼎鼎有名,很多人对游千帆这个站在幕后的男人都挺感兴趣。
一开始游千帆也乐于帮忙,但接受了几次采访后他就发现,他说的话经常被掐头去尾,断章取义。而且毕竟是面对大众的文章,即使是刊登在科技杂志里,也还是偏重娱乐性,专业性较低,游千帆掏心掏肺地说了一堆专业相关的话题,最后被砍得只剩只言片语,而那些家长里短、恋爱结婚的事则被大书特书。
游千帆心累,从此闭门谢客。
于是游千帆叹着气说:“哎,峰哥,你知道的,我不适合做这些,这次没法帮忙了,抱歉。”
郑兆峰:“别着急拒绝,你的担忧我知道,我也跟人家说了,不过我那朋友本身也是做技术出身,跟那些娱乐记者不一样,他这次想写的东西完全是聚焦在专业内容上,所以他不会问你任何私人问题,放心吧,他要是敢问,我回头就拉黑他,以后再也不帮他牵线。你看这样行吗?”
不得不说,郑兆峰在处理人际关系这种事上是真有两把刷子,游千帆都觉得要是再拒绝,都显得他不人道了,只好说:“你可真了解我。”
郑兆峰爽朗大笑:“能不了解吗?毕竟你跟了我那么多年了,你什么性格我一清二楚。”
游千帆笑了笑。
游千帆回过神,说,“行吧,不过你要和他说清楚,如果他谈论私人问题,我随时会终止采访。”
郑兆峰:“行。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和他见个面,他想请你吃个饭,顺便聊聊。他今晚倒是可以,你呢?”
今晚已经约了宋怀凌了。
游千帆说:“今晚不行,约了别人。”
郑兆峰的语气不怀好意:“哟,这是有情况呀。”
游千帆:“想什么呢,我约的是个公的。”
郑兆峰:“哈哈哈,性别不要卡那么死嘛,男的其实也挺好。”
游千帆:“???”
郑兆峰:“不开玩笑了,今天不行的话,你什么时候有空?”
哪天都不想有空,游千帆心里默默吐槽一会儿,说:“我现在还不确定,等下回复你吧。”
郑兆峰:“行,回见。”
游千帆:“回见。”
挂了电话后,游千帆转手给宋怀凌发了个消息:总裁大大,你本周哪天晚上没空?
宋怀凌回了个问号。
游千帆:有人约我吃饭,我挑一天你没空的时候去。
宋怀凌懂两他的意思,回复道:明晚。
游千帆刚准备发个“ok”过去,宋怀凌那边突然蹦出了一条消息:你约会真多。
游千帆笑起来,删掉“ok”,重新打字。
游千帆:对呀对呀,想见我的人能从这里排到巴黎,想约我得先去拿号码牌。
消息发出去后,他想象到宋怀凌脸上出现那种“想拿胶带封他嘴”的表情,自己先笑了起来。
他正笑的开心,宋怀凌又发来了一条消息:谁约你?
游千帆如实回答:《科技前沿》的什么编辑,想采访我。
宋怀凌:你不是讨厌采访吗?
嗯?他怎么知道?
游千帆回复:是呀,但你怎么知道?我好像没和你说过。
宋怀凌:别人说的。
游千帆:看来你私底下没少和别人八卦我呀。手动斜眼。
宋怀凌:不是八卦,是在了解我的下属,便于管理。
游千帆:哈哈哈,你猜我信不信?
宋怀凌直接无视,说了句“不要闲聊,好好工作”,然后就不再说话。
游千帆快笑死了,退出unitalk后还乐了好半天。
他实在想象不出像宋怀凌这样的人,是如何像个八婆一样和别人一起八卦自己,这个场景光想象一下就能把人笑死。
***
临近下班时,游千帆收到宋怀凌发来的一个定位和一句“我在这里”。
美好的人生,我来了!冲呀!
宋怀凌在咖啡店里。
他穿了一身黑色衣服,坐在一个墨绿色长沙发上,眼睛透过身旁的落地窗看着外面街道出神。
咖啡厅里吵吵嚷嚷,有人在笑,有人说话,有人端着咖啡走过,他因此显得异常安静,像一只黑豹不声不响地匍匐在高高的树上,不愿靠近人群。
游千帆走到宋怀凌面前时,看到了桌子上的咖啡,他低头看了眼手表确定现在是下午六点半。
什么人能在下午六点半的时候还喝咖啡?这是咖啡精转世吗?他就不怕晚上失眠的吗?他就不怕胃病加重的吗?
游千帆在他对面坐下,说:“不要喝那么多咖啡,会加重胃痛。”
宋怀凌回头看他,怔了一会儿,然后垂眼看桌上那杯喝了一半的咖啡。
“嗯。”他说。
他这么听话,让游千帆不敢相信,狐疑地看他。
宋怀凌看到了游千帆的眼神,但更反常地连一句“毒话”都没说,只是目光在游千帆脸上徘徊。
游千帆感觉他的眼神很奇怪,他目光虽然在自己身上,却像是在看其他人,甚至好像在回忆什么事。
游千帆:“???”
他摸了下自己的脸:“你在看什么?”
他的问题没有得到解答,有个打断了他们交谈。
“嗨,你们好呀。”一个妹子,并且是一个漂亮的妹子,站在桌子旁,朝着他们微笑。
“介意我坐下吗?”妹子问。
来搭桌的?游千帆扫视一眼咖啡厅,这一眼就见到了至少两张以上的空桌。
所以她是专门要坐在这里吗?
游千帆很疑惑地看她,正打算问她为什么要拼桌,就听到对面那位霸道总裁说:“介意。”
游千帆:“”
这么直接的吗
没想到小美女丝毫不尴尬,轻声叹了口气说:“宋先生,我再怎么说也是个女孩,可否给我一点面子?”
啊,原来是熟人啊。
游千帆一下来了精神,兴致昂扬地看着对面那两人。
宋怀凌扫他一眼,用眼神使劲戳他脑袋。
游千帆立刻正襟危坐,不过心里已经默默撕开了一包瓜子。
小美女转向他,朝他伸出手:“你好,我是周嘉萱,请问你是?”
周嘉萱!华光科技董事长的女儿,上次宋怀凌被迫去见面的那位千金!游千帆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蹿向天空,炸成烟花。
“你好,”游千帆起身和他握手,“我是宋先生的下属,我叫游千帆。”
他和周嘉萱握了握手。
这位千金小小巧巧,长相秀气,大眼睛小鼻子,挺娇俏可爱的,算得上是漂亮,但宋怀凌上次说,她还没有一只大眼龙虾好看。
游千帆无语了,他们俩是有什么仇吗?还是宋怀凌视力不好?
宋怀凌一直没有说话,视线停在他们相握的手上,直到两人的手分开才收回视线,说:“我们没有什么需要谈的。”
他的语气实在太冷漠了,附近有人悄悄打量他们,周嘉萱脸色微红。
游千帆都替她尴尬,赶快朝宋怀凌说:“先让人坐下吧,大庭广众的,我们让一个女孩子一直这样站着多不好。”
宋怀凌没回答,头转向一边。游千帆知道他这是默许了,赶快拉开身边的椅子,让周嘉萱落座。
周嘉萱坐下,整理了一下裙摆后,说:“给我十分钟,说完我就走。”
宋怀凌:“我的答案上次已经告诉你了,不需要再谈。而且,你不该来这里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