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姐姐送她的名字
半小时后纪淮理准时出现在楼下,桌上的餐品也正好呈上最后一盘,五菜一汤,是准备她一个人晚餐的份量。
印象里纪德中把这叫什么来着?
没有人敢看着她用餐,但是坐姿要挺拔长年累月下来已经深深地刻在她骨子里,若是要纪淮理松垮垮地瘫着她倒是有些不会了。
她视线在厨师用心搭配出的组合上巡视了一圈。
想起来了,这叫排场。
哪怕每一盘纪淮理只能吃下一筷子,也不能减少,只能增,不能减。
刚拿起筷子脑海里倒意外地闪过个人影,她放下筷子随意地招了招手。
“小姐,我在。”李叔半弯下腰俯在她身边。
“叫那个孩子下来,跟我一起用餐。”
纪淮理托着腮看似漫不经心,余光却将小女孩在楼梯上急促地小跑着,而快到她身边时又慢下来变端庄的样子全部收进眼底。
看得出来纪德中有提前一些日子为她准备礼物,只有教了这孩子一些基本礼仪但时间并不富裕的情况下,她才会站姿这么奇怪。
不像其他孩子一样垮着没形,又不像亲戚家的孩子努力端着。
没有得到她的同意,女孩只是安静地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倒让纪淮理舒心不少,听话。
唇角扬起恰好的笑,“我的名字,纪淮理,你叫我姐姐就好。”
总不能叫妈妈吧?说出去纪家独女未成年生女,虽然无需解释大家都明白,但纪淮理也不想白让他们得个谈资。
她并没有多余介绍自己的名字,纪淮理想如果这小孩足够聪明,会自己掌握该怎么写下纪淮理三个字的。
“姐姐。”小女孩声音倒是甜甜糯糯的,眼睛也是想看又不敢看地落在纪淮理脚下的地板上。
“坐吧。”
听见话音张姨进去拿了一套新的碗筷出来。心想这孩子应该会坐在小理对面吧?
结果一出来,小女孩低着个头坐在紧挨着纪淮理的位置上。
她也是略吃了一惊,纪淮理的表情如常瞧不出喜怒。
张姨从小看着纪淮理长大,算是家里唯一跟她说得上话的人,也熟知她的习惯,不免为这小姑娘有些担忧。
“小宝,对面还有位子你也可以坐。”
“张姨,没关系,她坐这就好。”纪淮理伸手接过新的餐具帮她摆好,“你们也去吃饭吧。”
张姨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又多叮嘱两句,“午饭我看你都没怎么吃,晚饭一定得多吃些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好。”纪淮理抬头看着她浅浅地笑了。
小孩对吃饭不太热衷,吃一粒米都要偷偷瞟纪淮理一眼。
还以为是她饿了刚才下楼梯才跑那么急,光是看她又不能填饱肚子。
“好好吃饭。”纪淮理完全咽下一口饭才用公筷夹了很多菜堆在她碗里的白饭上,这小孩多吃一点,张姨也就看不出来她少吃了一点。
“嗯!”声音很坚定,小手不太稳当地抓着筷子往嘴里喂。
纪淮理淡淡地看去,把手边的勺子递给她,“不习惯就拿勺子吃。”
纪德中刚才发了资料给她,这小孩是在孤儿院拎回来的,资料写的父母双亡。
这么个乖巧少言的性子,在孤儿院想必过得也不算好,裸露在外的肌肤还隐约可见一些淡粉色的伤疤。
吃干净碗底的米,纪淮理抽了张纸在唇边沾了两下,“你几岁了。”
“六岁!”速度很快,像是时刻准备着回答纪淮理的问题。
“名字呢?”
总不能一直小孩小孩的叫。
女孩刚要张嘴,抓着勺子的小手却是一顿,“我……我忘记了。”
拙劣到一眼看破的谎言,不过纪淮理不介意。
“忘记了?”
纪淮理站了起来,“目长怎么样?眼左边的目,长短的长?”
毕竟成了纪目长的死党。
“嗯,我姐姐对我很好。”
她耳朵里听到消化理解的和于昙想要表达的意思完全是南辕北辙,嘴角不值钱的笑一直下不去。
于昙闭目扶额,他们背后议论的自闭学霸分明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姐控。
但话又说回来,这么久的时间里她也曾经有幸……呸,见过纪目长姐姐几面,真得把她都看呆了。
那是于昙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纪目长行为暴力。
普通姐妹之间可能都是这样的相处模式,或许因为她自己是独生女才少见多怪。
下课铃响起的瞬间,纪目长拎着包就闪现到了教室门口,速度之快刷新了于昙对她以往的认知,她总觉得纪目长是树懒成精,做什么事都慢吞吞。
这样的异状,只有可能是因为要见她姐姐。
果不其然,于昙刚到门口,正撞见纪目长神采飞扬上车的场景。
“那辆车不是最近出的新款吗!听我爸说好几百万来着!”
总有人眼尖地注意到不同的观察角度,譬如于昙就从没发现纪目长家里换过车,统一默认为黑色出租车,反正作用只是接送她放学。
“你不知道啊?她前几天校服里的内搭也是奢品当季新款啊,我在杂志里刚好看到过。”
于昙用小指挠了挠耳朵,当做没听到似的往前走。
“哎哎哎,你不是她朋友吗?是不是只要跟在她后面拍拍马屁,她随便洒洒水都够你潇洒好一阵子了?”
没想到走了都还要被追问,碎嘴子比不说话的纪目长讨厌一亿倍,她顿住脚步,回头看向嬉皮笑脸的男生,“你家里是做什么的?”
“我家?我爸企业上班,我妈咱们学校老师啊。”
不知道他从哪来的别人一定会知道他家庭情况的理所当然,于昙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家专职做乞丐的呢。”
说完话没再分心去看他们的反应,哼着小曲照常踏上回家的路。
“姐姐,你手上的工作都处理完了吗?”
纪目长下巴搭在座椅靠背上,透过后视镜安静看着里面的纪淮理。
鼻梁上架着一幅亮银色边框眼镜,出于工作需要化上了很淡的妆,。
最近她尝试独立去和其他企业谈合作,过程固然是很辛苦,但结果还算令人满意,至少董事会的老头没再对纪德中把她安排进公司的事喋喋不休了。
“差不多了,陈秘书在做收尾工作。”
纪淮理随意一抬眼,刚好对上纪目长落在她脸上的灼热视线,却在相碰撞的瞬间回避似的拧过头望向窗外。
她唇边扬起些许笑意,又顷刻间消散,等纪目长再偷看回来,还是那张习惯性面无表情的脸。
“我学校的朋友家里有种植园,说要送我一些利比里亚豆。我下午也下单了新的阿拉比卡豆,等到了我再试试新的组合,担心姐姐你总喝一种会腻,换个口味。”
纪目长话里邀功意味不明显,但她眼里亮晶晶地盯着纪淮理的唇,分明是求夸。
“嗯……辛苦你了,不过总让你做这样的事好吗?我可不会给你开工资。”
纪淮理手握在方向盘上打转,轻挑眉头,视线游移就瞥见纪目长鼓起来的脸颊,像那个什么鱼来着,纪淮理在脑海里搜寻了一番,海胆吧。
比它更可爱一点,再多一点点。
“如果姐姐要收费才能喝我的咖啡,我愿意付我所有零花钱的。”
她鲁莽地朝纪淮理表明心意,越说越泄气,声音慢慢低下来,直到最后,安静地闭上嘴。
“我知道了。”
“不过,你除了于昙,又交了其他的新朋友吗?好像没听你提起过呢。”
车速微微降了下来,和她的语调同步。
车里开着足够强的暖气,纪淮理的外套搭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只穿着里面的米色针织毛衣,加上看似人畜无害的脸,明明就是标准的温柔姐姐,偏偏纪目长就是从普通的话里觉察到她的不愉。
“其实算不上朋友,就是比同学更亲近一点。班里的每个人她都很关心,拒绝别人的好意不太礼貌,所以我也会和她讲话。”
纪目长手忙脚乱地解释了一通,但没有一句是纪淮理想要听到的。
她想知道的,只有那个人的名字,其余的,派人去查就好了。
纪目长自认为该说的都说完了,长舒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
真不愧是纪淮理的妹妹,对她的心思把握的就是这么准确。
纪目长心里美滋滋,绝对不会有人比她更了解纪淮理了。
所以,当纪淮理反手关上门把她隔在大门外碰了一鼻子灰时,她半晌没回过神。
她书包都没放下就眼巴巴地跟在纪淮理身后,“姐姐,你生气了吗?”
纪淮理迈着步子上楼,微扬着下巴并不理会她。
刚才车里纪目长自以为回答的完美,暗暗得意的表情她尽收眼底。
纪淮理一向讨厌别人擅自揣摩她的想法,更何况她的答复也根本毫无关联。
“嘭。”
又有一扇门在她眼前关上了。
纪目长低头盯着门把,手犹犹豫豫地搭在银色把手上,犹豫片刻还是收了回来,不经同意就打开别人的房门实在不礼貌。
背对着房门看似毫不在意,实则竖着耳朵在听门外的动静,但时间缓缓流逝,纪淮理只听到了一阵放得很轻、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笨东西。
她随手抄起身旁的抱枕用力砸到对面的墙上,它压抑到变形,没有声音。
“小宝,晚饭准备好了,你先坐,我去喊你姐姐下来。”
张姨解下围裙放在一边,说着就要上楼。
“张姨不用,我来就好,”她殷勤地拿起筷子帮纪淮理布菜,甚至还注意了摆盘的美观,“姐姐最近很辛苦,我帮她端上去就好了。”
纪目长“当当”地敲了两声门,尽管没人看也展现着标准的灿烂露齿笑,一手端着餐盘,俨然是位培训合格的服务生。
不料眨眼的一瞬,手上的餐盘消失了。
纪目长茫然地抬头,门还是关着的,摆明了就是不想跟她说话。
不过生气归生气,姐姐按时吃饭了就好,她强撑着笑脸,耷拉着脑袋下楼吃饭。
本以为小事一桩,只要能见到面,总有让纪淮理消气的机会,可纪淮理这次意外地难哄,第二天早饭时就不见人影,更是连着几晚都没回这栋房子。
“我看你就是闲的,没事找茬。”
林微澜翘着腿,坐在黑色茶几边给自己染指甲。
“没你闲,工作时间跑来别人办公室涂指甲。”
纪淮理的视线冷冷地从镜片后扫视向她,办公室里唯一不和谐的杂物。
“难道不是吗?不论小纪当时回答什么你都不会满意吧?想查一个人,就算她不告诉你,你也照样能查个底朝天,”林微澜仍然是习惯性地自说自话,纪淮理说的不好听的话根本进不了她的耳朵。
“长得漂亮,学习好,心思细,什么都以你为优先,”林微澜也算是看着纪目长长大,扳着手指一个个地数着纪淮理不该闹脾气的理由。
纪淮理眼睛看着文件,但写字的手都停在同一个字上不再移动,
“最重要的是,她多听你的话啊,要是我那些小宠物也能……”
“别跟那些人比。”
她眉心微蹙,不悦地打断了林微澜的话,隐隐有动怒的趋势。
“呸呸呸,我就是打个比方。你也年纪不小了,可她还小着呢,你成天这样作,要是把人作跑了,我看你从哪能再领养一个这么合你心意的。”
背对着光她看不清纪淮理的神色,不过没有再出言反驳就代表她听进去了。
林微澜说完话就不再多待,她也是很忙的,要不是纪目长打电话跟她哭哭唧唧的,怎么可能上赶着来贴纪淮理这张臭脸。
“我回去了,别想我,拜~”
纪淮理懒得再多余分给她眼神,撑着头闭目休息。
她也没想刻意刁难纪目长,说白了她是在跟自己生气。
明明比纪目长大了整整十岁,心智却称不上有多成熟,只是一个不远不近的朋友就会让她神经紧绷产生危机感。
二人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纪淮理恐惧于两人不在一起的时间里,纪目长身上因为别人而发生的变化。
她扫了眼日历,今天周五,她连着四天没回过家。
今晚还是回去好了,为了纪目长着想。
下班后人已经基本走光了,但手边的监视器屏幕上多了个在办公室门口徘徊的人影。
眼见着她犹豫半晌又要拧头回电梯,纪淮理还是没憋住先开了口,“进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门外的人霎时兴高采烈地开门小跑进来,“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