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
杜员外道:“我开着货场,自然希望有生意。不过衙门的生意,讲究的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棉布贵重,交的钱可不少。当然,只要员外的本钱足,也不是大事。”
黄员外听了,闭起嘴巴,端起一盏茶喝了。不说话,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此时小厮过来,说酒菜好了。杜外员是东家,吩咐上酒菜,几人边吃边谈。
酒菜上来,一边的林升源不由睁大了眼睛。以前在开封府的时候,也是见过世面的,只是今天的酒席,却是以前从来没有见过。
开封府的奢华,讲究的是器具清洁,用金银餐具。金盏、金盘、金筷子,用银的就低了一等。襄阳由于受王宵猎影响,不用金银器具,而全用瓷器。讲究的酒楼,都是到汝州原官窑产地特别定做,天下第一等的瓷器。而且形状各异,带着酒楼标记,不是寻常可比。
今天的菜肴,在后世看来也是平常。如红烧狮子头、樱桃肉、豆腐箱、白斩鸡等,用的材料并不十分讲究。但难得的是,做得十分精致,摆在盘子里如同艺术品。一尾清蒸缩头鳊,哪个没吃过?但看桌子上面摆的,林升源却是从来没有见过的。制作得精致,摆得精美,味道更是前所未见。
杜员外道:“听说王观察最喜欢宜城的竹叶青酒,味道清新甜美。年前我特意派人到宜城,找了酿酒最好的一家,特制了几缸。今天诸位尝一尝,味道可中意?”
王宵猎不是喜欢饮酒的人,所以中意果酒、露酒,还有竹叶青这种。富人们的品味,是随着官员们的口味来的,襄阳同样流行这几种酒。只不过他们吃的用的,比王宵猎更加奢华。
酒过三巡,黄员外道:“来襄阳之前,诸般困难我都考虑过了。只是没有想到,不许北人在襄阳做生意,而且不许北人在境内走动,这就有些难了。棉布比绢绸的价格还要高得多,好大一笔钱!人不能在襄阳,这生意着实有点不好做。”
杜员外不语,只是催着大家饮酒。
黄员外道:“杜员外,你在襄阳好大的货场。有我们帮衬,生意自然更好些。若有好主意,不妨教一教在下。有钱一起赚,对大家都有好处。”
杜员外仰头喝了一杯酒。把酒杯放下,沉默了一会道:“我是个粗人,有话直说。你这生意要想做成,必须有几件事。一个是有信得过的宋人帮忙,在襄阳买了货物,运到襄城。这中间麻烦不少。因为买棉布要现钱,可不是小数目。再一个,襄城到襄阳五百里。没有可靠的人,难运到那里。棉布是轻货,凑不到人一起赶路,总要存在货场里。”
黄员外道:“杜员外说的是。中间的关键是什么?”
杜员外道:“当然是有信得过的人。还有一样,就是要有钱。你人不能到襄阳,拿出大笔钱来只怕不太现实。襄阳与其他地方不一样。新近印了会子,又设了银行,其实非常方便。便如棉布,从衙门买了出来,便可以以货物抵押,到银行贷钱出来。按银行能贷七成现钱,本钱就省了许多。运到襄城去,黄员外给了现钱,回来就可以到银行还钱。这中间关键的,是最初买棉布时,要有人给钱买货。买了货物之后再到银行贷钱,还了借的钱。如此就相当于只用三成本钱,就可以买到棉布。”
这种做生意的办法,是黄员外没有听说过的。听了杜员外的话,在那里想了好一会。到底是做生意的人,很快想明白了。自己的风险,是要找一个信得过的人,付出三成的本钱。在买棉布之前,这个中间人要借来足够的钱。不用问,借钱的人就是杜员外了。再之后,中间人把棉布运到襄城,自己收了货物付现钱,中间人拿着现钱回襄阳还了现款。
杜员外愿意借现钱,是因为襄阳有了新规矩。开了银行之后,官府限定了民间借贷的利息,短期贷款的利息远远高于长期贷款。借钱几天,利息高,而且立即买棉布,不怕本钱没了。
想了许久,黄员外才道:“襄阳如此做生意,却是其他地方没有见过。”
杜员外道:“王观察如天上星宿下凡,各种奇思妙想,岂是其他地方可比的?还有一点,买东西的时候不交税,路上也不交过税,经前从来没有听说过。唯有如此,这生意才能做得起来。”
黄员外连连点头:“不错,我也听说过。现在京西八州军做生意,都是卖货的时候收税,路上也没有了过税,着实方便了生意人。以前做生意,路上穿州过府,哪里不要收税?”
收过税,看起来官府增加收入,实际上大增加了交易的成本,反而导致商业衰落。总体上看,不如不收过税,只收交易税。商业繁荣起来,官府还怕收不到税。
杜员外道:“襄阳做生意规矩与其他地方不同,做生意的方法也不同。想出办法来的,才能赚到大钱。想不出办法来,生意可就做不成了。”
黄员外点了点头,只是一时之间难下决断。贩卖棉布是大生意,涉及到的钱太多,哪个步骤也不能马虎了。想了许久,黄员外道:“此事非小,且容我回去考虑几天。若是成了,还要借助诸位员外。”
杜员外笑道:“北地来襄阳做生意的,非止黄员外一人。我们自然无妨,等员外的消息就好了。只是员外切莫耽搁,棉布没了货,生意可就难做。”
官与吏
林升源提了一葫芦酒,手里托着一块肉,一步三摇,回了家里。见到林夕正在院里忙碌,道:“我儿,你知道今日我随黄员外去哪里吃饭?”
林夕笑着道:“看阿爹高兴的样子,想来不是一般地方。”
“正是!”林升源在交椅上坐下,摇头脑袋。“今天城里一位杜员外做东,在江边酒楼二楼的阁子里。啊呀,想当年在开封府我也是见过世面的,却从来没见过今日场面。一场酒席,又没有叫个女妓来唱曲儿,竟然花了五六十贯!那杜员外,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林夕道:“襄阳与开封可不一样。这里的王观察,不喜欢女妓歌舞,大家便学着来。我听说江边酒楼里奢华的酒席,是不叫女妓的。叫女妓的,有另一种吃法。”
林升源拍着腿道:“不一样,不一样,真的不一样。这个王观察,不知道怎么想出这些办法,直叫人拍案叫绝。一两年的时间,现在的襄阳府如何繁华!依我看,这里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了!”
去年金人南下,绵绣江南惨遭涂炭。曾经繁华的扬州、苏州、杭州等城皆被焚掠,不比从前。中原的两京毁了,繁华的江南毁了,天下除了还算平静的蜀地,现在襄阳可算繁华了。
赞叹了一会,林升源道:“前天到我们家做客的那个黄员外,一心要做棉布生意。看他心意,想让我在襄阳为他买棉布,再运到襄城——”
“为何要运到襄城?”林夕好奇地问。
林升源道:“金虏年年南下,我们岂能让北地人来随便做生意?王观察定了,与北地的贸易全在襄城。必须有宋人运货物到襄城,北地商人才能从那里买,相当于一个榷场。”
“原来如此。”林夕点了点头。从立国起,宋朝北边便有契丹这个庞然大物,设有榷场。这种贸易形势司空见惯,大家倒不好奇。
林升源道:“棉布是何等大的生意!真能给黄员外收棉布,说不定就是我重起的机缘!”
林夕道:“既然榷场在襄城,黄员外去那里买就是了。又何必须要阿爹?”
林升源笑道:“你以为棉布跟苎布一样,随便哪里都可以买到?现在除了西域,就只有襄阳这里可以买,而且襄阳的布天下无双!盯着这门生意的不知有多少人,到了襄城,哪里还轮得到黄员外!”
说到这里,林升源的神情有些向往:“当年在开封府的时候,我们家生意虽然不算大,一年也有几百贯利息。那个时候,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唉,哪里像现在这么狼狈!”
林夕道:“阿爹,过去的日子不能够想。国家遭难,多少人家破人亡。我们父女双全,已经是难得的福分了。现在襄阳城里,多少人没有事做。我们能够衣食不缺,不知多少人羡慕。”
林升源出了一会神,点头道:“说的也是。唉,朝廷上的相公们弄不好,国家遭难,却让我们这些小民受罪!说起来,哪个地方说理去?”
摇了摇头,嘟囔了几句,也不知道服怨什么。林升源又道:“这次若是黄员外事情能成,得了他的本钱做生意,我们父女再也不必过得如此辛苦。说起来,你一十八岁,年纪也不小了。等到赚了钱,替你找一门好亲事,我也就心安了。”
听了这话,林夕不由出了一会神。正常说起来,自己十八岁,确实不小了。不过战乱年代,多少生离死别,年龄大的女子不知有多少。自己嫁人,夫婿会是什么样的人呢?小姑娘家,从小女孩的时候就经常想这些事,却从来没有想明白。
官厅里,王宵猎见陈求道进来,急忙请坐。
上了茶来,王宵猎道:“现在天下太平,许多事情要起手做了。虽然朝廷撤了各监司,但我们守地方,很多事情还是要做。以前太平时,地方上有转运使,有提点刑狱,有提举常平,还有提点学事,还有帅臣、钤辖,诸般种种。军事我们不管,政事却不能置之不理。现在转运使和提举常平的职事,其实都归为你名下,提点刑狱依然归汪提刑。唯有提点学事一职,没有合适人选。”
陈求道道:“观察的意思,是要重设州学县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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