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
元希容从侍女手里夺过团扇, 烦躁地摇了两下,目光一转看见长廊尽头的元衍,双目登时一亮, 扇子扔给侍女,提了裙裾快步跑过去。
“二兄!”
元衍甫看见元希容时便停下了脚步, 含笑看她跑过来,待她到?了近前, 唤了她的小名。
元希容撇嘴,“二兄不要再这样喊我!”
元衍拖长音说了一声好,“我们希容的话,谁敢不听呢?”
元希容忍不住笑出来, 又飞快收了, “我说?的都听?那好,二兄, 我不要回西原去, 我就跟着你。”
元衍神?色仍旧温和, “希容, 不要胡闹。”
元希容很不忿, “我哪里胡闹?我不想回去便?是胡闹了吗?那为什么幼猊可以留下?”
天子万寿将至, 西原公元佑携家入京庆贺,安州正是无主之?时, 北方楼烦便?趁此?时叩关, 百姓有倒悬之?急。昨日消息传至京都, 举朝震怒。元佑上表请戍边不力之?罪,又请回转西原主持战事。楼烦趁天子万寿之?际此?番挑衅, 罪无可恕。天子一怒,流血千里, 元佑领命带安州守将讨胡。
诏令一出,元府像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炸开了。
方艾自?与?元佑成?亲便?没有同?元佑分离过,此?番自?是要与?元佑一道回西原去,又因她近来罹病,两儿妇连同?亲女需要侍疾,也得一道回去,留三子在京都为天子贺寿。
此?般安排,元希容十分不满。
元衍知道怎么对付他这?妹子,笑说?:“幼猊哪比得上希容你体贴?咱们兄弟姊妹,你最?得母亲的心,有你在母亲跟前,兄弟们才能放心。”
元希容听了果然忍不住笑意?,可她瘪了嘴,“二兄你尽胡说?,谁最?得母亲的心,咱们可都是一清二楚,再说?了,要论起体贴来,我又如何能比得上我那位二嫂?”说?到?这?儿,她眼珠子转了转,又笑起来,“不过我倒听说?,我的二嫂许是要换人了,二兄,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作女孩子娇憨之?态,“你告诉我嘛,二兄!”
元衍神?色不变,由着她晃他衣袖直到?她自?己生气厌烦了自?己丢开。
元衍似笑非笑,“青雀,我一直觉得,女孩子有些聪明在身上是件好事,只是你这?聪明,不该用到?自?己人身上,等你到?了旁人家再使也无妨,不过说?回来,你有兄弟在,要是叫你受了委屈,那就是我们的过错了,你是个娇娇女孩,是父母兄弟手心里的珍宝,只需要做自?己该做的事就好了。”
元希容到?底不过十四岁,听了这?些话脸上挂不住,强撑着也笑不出来。
元衍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青雀,听二兄的话,跟着母亲回家去,这?些日子也安分些。”又安慰她,“等这?段时日过去,也就好了。”说?完了话,又吩咐元希容的侍女将她带回去。
侍女扶着元希容,瞧着主子的脸色实?在难看,忍不住道:“娘子何须如此??二郎是娘子的兄长,一向最?疼娘子。”
元希容斥道:“你知道什么?这?家里头,得罪谁也不能得罪我这?二兄,真惹了他,翻脸不认人的!”她后怕得很,手抚胸口缓了好一会儿,又笑起来,“不过说?起来,要没我的好二兄,我哪来的热闹瞧呢?我母亲最?得意?她那儿妇,毕竟她亲自?教出来的,如今二兄打她的脸,我看她要怎么办。”
侍女垂首不敢接话。
杨琢大踏步而来,侍女纷纷退让。杨宝珠正饮茶,闻声不满道:“是有人追着阿兄索命吗?这?般急躁!”
杨琢冷笑道:“你倒稳的住。”
杨宝珠不满更甚,冷脸磕了茶碗,喝退了侍女,等屋内只剩了他兄妹两个,看着杨琢气道:“不稳又能怎么着呢?真乱了脚露了踪迹,咱们也活不到?正日子了。”一番话讲得杨琢失语。
两人静默一阵,杨宝珠又道:“胡人犯边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倒也不必多想,咱们行事谨慎,旁人断瞧不出端倪来,不过巧合罢了,况他若真勘破你我图谋,又怎么只带走了妇人却留了儿子在局中??阿兄是近来忙得过了,绷的太紧,我也是说?话不好听,阿兄消消气吧。”
杨宝珠既已软了姿态,杨琢是生不起她的气的,只是唉声叹气:“妹妹,不瞒你说?,我现在怕的厉害,总觉得不成?事,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
杨宝珠气的说?不出来话来,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挤出一句,“你也只这?芝麻大的胆子了!”
杨琢听了这?话虽气,却也没有言语,只是叹气。
杨宝珠又道:“你当你这?会子停了,日后便?能退了?我们本来就是没退路的人,你如今都不成?事,来日父亲去了,你还能成?什么事?只怕到?时你我连埋骨之?地也无!”话说?到?这?里,杨宝珠心中?不免生恨,暗想道:“我是个女儿家,莫说?入朝建一番功业,便?是常出门行走也不能,倘我一样是个男子,何须与?他啰嗦这?半天?”她也知要逞大志还得要靠她这?兄长,也不敢真把人得罪的太狠,遂放软了声调,苦心劝道:“阿兄,你我都是没退路的人,你不能往上去,便?只能往下跌了,站的太高了,往下跌是没有尽头的,父亲能做忠臣,你难道也能吗?你得把命捏在自?己手里,你忘了王韬吗?”
正说?着,侍女来禀,道大人找大郎君。兄妹对视,皆是心如擂鼓。
杨宝珠小声问杨琢,“阿兄你应当没什么大动作吧?”
杨琢道:“我尽是听你的,绝无妄动。”
杨宝珠稍放了心,又嘱咐道:“那便?不必担心,阿兄见了父亲,不要乱了阵脚才是。”
杨琢点了点头,出去了。
杨宝珠心中?不安,谴了人跟去打探。侍女回来禀道是为着孙氏归宁的事,杨宝珠这?才放下心来。
孟冲到?平成?殿前,李丰迎上来,却不说?话。孟冲察觉这?异状,正要问一问,听得殿内孟恺呼唤,只得作罢。
孟恺孤单坐于榻上,见孟冲进殿,朝他招了招手,想说?话却咳嗽起来。
孟冲到?了近前,先行礼,喊了一声父亲。孟恺笑吟吟瞧着他,有好一会儿,久到?孟冲觉得不适,又喊了一声父亲。
孟恺回了神?,拍了拍身侧,笑道:“来,锦儿,过来,到?父亲这?儿来。”说?完便?低下了头,枯朽有如死木。
孟冲依言上前,在孟恺身前站住了,迟疑着又喊了一声父亲。
孟恺颤巍巍抬起头,脸上仍带着笑,道:“锦儿,父亲今日找你所为何事,你知道吗?”孟冲不说?话,孟恺又问了一遍。
偌大的殿里,安静得能听见头顶虫子在爬。
“锦儿,你有话要跟父亲说?吗?”
孟冲面?无表情,“父亲想听什么?”
孟恺忽地又猛咳起来,李丰在外听得揪心,但不敢进去,只能独自?叹气。
孟恺咳了好一阵,好容易摸到?了手帕,吐出一口血痰来。孟恺盯着那团血好一会儿,颤着身子攥紧了帕子,抬了眼去看孟冲。
孟冲神?色不变,孤零零站着,却显得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