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怀好意
凌澄的神情冷下来。
“不用了,我还要去帮首领装载物资,不劳谢先生招待了。”
谢司倾笑笑,“不用担心,我早就派了人手给虞首领帮忙了。倒是你,连续赶了两天的路,还受了伤,不好好休息怎么行。”
凌澄倒是想休息,他一到这里就想找个地方先呼呼大睡个两天再说,睡不了两天睡一天一夜也行,反正神秘合作对象的地盘肯定安全,除了护送之外的杂事他都不想管。
如果他能睡得着的话。
凌澄不想再继续纠缠,径自走向门口,幸好他还记得仓库的大概方位。
没想到门不知道是锁上了还是怎么,竟然没办法打开。
凌澄只得回头求助:“麻烦谢先生帮忙开开门。”
刚说完这句话,一阵眩晕猛然袭来,眼前的景象顿时或明或暗,扭曲的旋转起来。
凌澄踉跄了一下,下意识抓紧了门把才没狼狈地摔倒在地。
耳边传来谢司倾有点失真的声音:“怎么了,凌澄,身体不舒服吗?”
走来的谢司倾的身影渐渐和某个更为熟悉但略微青涩的身影重合。
……这是幻觉?
凌澄费力的想着,有一瞬间想要放弃挣扎。反正也累了,晕倒在这又不是他自愿的,之后的事等醒了之后再想也无所谓吧。
“……别逞强,让我送你去休息吧。”
咚,咚,咚。
是脚步声还是胸膛里心脏在跳动,砸得他耳膜生疼。
那个人影离他越来越近。明明眼睛看到的画面越来越模糊了,人影的脸却像记忆中一样变得清晰。
谢司倾不紧不慢向凌澄走去,男人死死抓住门上的把手支撑住自己,然而于事无补,眩晕造成的脱力依旧使他的身体肉眼可见地一寸一寸往下滑。
看着这一幕,谢司倾并没有任何着急或是担忧的心情,一直以来最渴望的那个人那么无力地倒在眼前,内心压抑了不知道多久的浓烈感情倾泻而出——
想要拥抱、占有、蹂躏。
但他舍不得。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那么一眼看得到的距离,不论走得再慢,都总有走到的时候。这中间的路线和时间,谢司倾不在乎。
下一秒的发展却出乎意料。
凌澄几乎阖上的双眼倏地睁大,他用力地吸了一口气,抬手发动异能,厚重的实木门轰然倒下,残缺的木块耷拉在门框上,边缘光滑平整,竟是直接用异能把门给切割开了。
谢司倾离凌澄只剩几步距离,几缕黑发飘飘扬扬从谢司倾身侧落下。
门外谢司倾的手下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吓得抬头,反射性地举起手中的武器,更习惯于施展攻击型异能的异能者也摆出了战斗准备。
凌澄背对着谢司倾,大口大口喘着气,艰难地眨了两下眼睛,才从眩晕中恢复过来。
“呼……这地方的门质量不太好啊,不好意思,稍微用点力这门就坏了。”凌澄脸色苍白着,咧开嘴笑了一下,“就麻烦你们,换个地方办公吧。”
这话不能说完全没有攻击性,门口的手下听出话语中难藏的轻蔑,紧握住武器的手青筋暴起。
凌澄视若无睹地略过他们往外走,刚刚的眩晕让他感觉身体轻飘飘的,走路的脚步虚浮。
下台阶时,果然一脚踩空了。
这么多刚耍酷过的人面前,凌澄绝望的发现自己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丢人。
闭上眼准备好摔倒的时候,却被后面跟上来的谢司倾扶了一下。
啊……更丢人了。
勉强稳住了身形,凌澄马上想要甩开他,被谢司倾握了一下手,又由谢司倾主动放开了手。
皮肤相触的那一下,似乎有一瞬电流流过身体的错觉,物理意义上的。
随之涌起一阵暖流,最为明显的感受是,脑袋里眩晕的感觉一扫而空,甚至比发生眩晕前的感觉还要舒畅。
凌澄看向谢倾。
后者甚至神情自然地冲他笑了笑,这一个动作又惹怒了凌澄。
果然还是他搞的鬼。
谢司倾伸手递来一枚银白色的金属物体。
凑近一看,是一把小巧的钥匙。
凌澄无声地用眼神表达疑惑。
“这是昨天掉下来的那个保险柜的钥匙。”
“保险柜?”
这才想起昨天被丧尸推下来那个大杀器就是个大小跟家用保险柜类似的箱子,又比正常箱子沉很多,从十几楼的高度被砸中,饶是异能者,砸不死人骨头也得碎一碎。
凌澄把钥匙捏在手里,“你又怎么有的钥匙?你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谢司倾并不正面回答他,用着以前玩笑打闹时带点欠的随意口气说着。凌澄反而想起了像是场噩梦的那一天的景象。
男人和女人肢体破碎,挣扎地倒在血泊之中,身上的白大褂染成鲜红的颜色。他刚刚醒转恢复意识,就看到这么一副惨相,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摸到的,都是触手滚烫的血的温度。
女人拼着最后一口气爬起来,从密码箱里拿出一支针剂,用力扎进他的手臂里。
疼得他长吸了一口气。
女人又重重推他一把,背靠着实验台滑坐下去,嘶声叫他快跑。
当他终于从后门小路跑出去,迎接他的,就已经是灰暗的末日了。
如果三年前的谢司倾已经死了,那面前这个又是谁?如果没死,他又要用表情什么来面对他?
因为从来没想过第二个选项的可能性,活着的谢司倾一出现就给他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十万点暴击。
更何况谢司倾看上去蓄谋已久,让凌澄的担忧直接从他为什么活着变成了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那保险柜现在在哪里?”凌澄本打算原路回去找,转念一想按谢司倾的性格这么故弄玄虚,怎么可能任由重要的东西留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就在答应给你们的物资里,最后一辆车后座底下。”
得到回答,凌澄应了一声便匆匆离开。
他没看到,身后的谢司倾轻叹一口气,转身走回去。而后,他的部下们全在同一时刻,齐刷刷转身,没有任何命令,像精准操控的机械程序,目光呆滞,安静地,回到了各自原先的位置。
如今末世里你死我活的生存环境中,地球资源用一点,少一点,无疑成了各大基地和一小部分仅凭暴力的强盗团体在共同面对丧尸的巨大威胁的同时还能相互倾轧的主要原因。谢司倾拿出来的这些资源在三年前或许只是敢冒着丧尸潮冲进随便一个大超市大商场就能见到的,三年后的今天,则完全是一笔巨款,这笔巨款到账前,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为了以免夜长梦多,虞羽晗一开始就决定一拿到资源就直接低调运回基地,不作休息。凌澄走到仓库大门想起这茬,赶紧掉头找后勤的小队员拿回了代为保管的私人物品,才放心地走进去。
不得不感概谢司倾确实财大气粗,底下仓库里整整齐齐停放着数十辆军用越野汽车,每辆车上都装载得满满当当,用防尘布和粗绳捆得严实。虞羽晗正在指挥队员确认货物和车辆的状态,眉间隐约展现出愁容。
凌澄走上前,“虞姐,还有多久出发?”
虞羽晗看到他,表情舒缓下来。
“半小时左右出发。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和谢先生会有很多话要说。”
“人家又不是闲人,哪有工夫和我说那么多废话。”
“是吗?”虞羽表情揶揄,故意作出一副疑惑的样子,“嗯……我可是记得,谢先生说你和他是相当亲密的关系,所以一定想加入我们,还特地准备了这么多礼物,哪里会没有叙旧的时间呢?”
凌澄翻了个白眼,自认看清了虞羽晗的面目,“所以你就这么轻易把我卖了?万一我根本不认识他是他瞎编的呢,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虞羽晗平铺直叙,语出惊人。
“他说他是你的男朋友。”
凌澄只觉得内心一堆不明生物奔腾而过,震惊的心情全部实体化表现在脸上。虞羽晗似笑非笑看着他:“那你告诉我,是瞎编的吗?”
凌澄没想到谢司倾的脸皮已经修炼到这种程度,在外人面前也能自如瞎编乱造,强行出柜。
从前真在交往的时候谢司倾要是去外面跟人说凌澄大概懒得反驳,大不了爸妈不同意挨那么两顿打。现在分手那么久了说这话那不是纯纯造谣?谁是谢司倾男朋友?少坏他名声了!
“……他真是这么说的!?”凌澄不可置信道。虞羽晗嗯了一声,双手抱胸岿然不动。
“你就说他是你男朋友吗?”
凌澄被反问得语塞了一下,才发现和虞羽晗纠结这种感情问题实在不合适。
“没有的事。”凌澄的眼睛在那一排越野车上飘来飘去,无端生出几分心虚,“非要说我和谢司倾现在最多是朋友关系。”
对上虞羽晗探究的目光,凌澄认命地补充道:“我们早就分手了。”
虞羽晗总结,“原来如此,所以谢司倾是你前男友,现在打算把你追回来,千金一掷为美人?”
凌澄一阵恶寒,连忙拍掉手臂起的鸡皮疙瘩,“姐,不会比喻可以不比喻。”
虞羽晗笑起来,正要调笑两句,忽然脸色一变:“你去干什么了,伤口怎么裂了?”
凌澄下意识摸上自己的左臂,入手一片黏腻,低头一看,渗出的一片鲜红血迹在洁白的纱布上格外刺眼。
不出意外应该是他暴力破门时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当时情绪上涌,也没感到疼,现在被虞羽晗一提醒,沉睡的痛觉才火辣辣的弥漫开来。
凌澄算是伤得不轻不重,换成是从前可能还要伤筋动骨一百天,而经过末世的不论是异能者还是普通人,身体机能都很大程度上得到了强化,也被一些研究者称为“进化”。即使不管不顾,一个星期也能好的七七八八。
他不在意,虞羽晗倒是着急,当即要去找后勤队员再帮凌澄包扎一下。
凌澄赶紧拦下她:“不不不不不用了!我又不是玻璃,没那么脆弱。我有个要去检查一下,完事之后再自己处理一下就好,没事的。”
确实凌澄不会放着伤不管,虞羽晗脸色稍霁,勉强同意他的说法。
凌澄摸摸口袋里坚硬的钥匙,又敷衍了虞羽晗两句,终于脱身,向仓库深处走去。
虞羽晗说最里面的那辆越野车谢司倾特地说过要留下来自用,因此并没有用来装载物资,清点整理物资的工作不轻松,他们也没来得及检查过那辆车。
凌澄打开车门,一个个角落摸索过去,后座底下放了好几箱汽油,它们的掩盖掩盖之下,就是那只灰朴朴的金属保险柜,上面隐约还残留着暗红的血迹,可能就是他自己的血。
想起谢司倾意味深长的表情,凌澄有些踌躇,决定还是不给自己胡思乱想的机会,直接打开了保险柜。
两只手才捧得住的保险柜里竟然只孤孤单单放着文件夹里一沓没多厚的打印纸。
凌澄却愣了几秒,心里隐隐有预感这些东西的内容。
他沉默地拿出来,一张张仔细。
随着纸张的翻动,表情越发凝重。
凌澄看完,把文件原封不动放回去,上好锁。挥手间,空间撕裂开一个黑洞,凌澄把保险柜扔进去,保险柜瞬间凭空消失在黑洞里,然后又把钥匙一起扔进去。
空间中不可思议的裂口紧接着被奇异的力量粘合起来,恢复如常,好像从没出现过。
他再回去找到虞羽晗,虞羽晗正和队员们交代回程注意事项,大概是出发准备。凌澄来到她耳边,小声说:“虞姐,我可以自己先回基地吗?我不想和谢司倾一起走。”
凌澄故意说得含糊,两秒后,虞羽晗不知道理解了什么,果然爽快的同意了。
见到谢司倾后凌澄就明白了,一定要他参加这次任务,保护物资就是个幌子而已,多半是谢司倾跟虞羽晗提的什么要求,谢司倾对他绝对不怀好意,出这次任务的都是精英,虞羽晗更是异能强者,不至于出意外。
凌澄思考了下,还是觉得先跑路为上。
至于什么时候回基地,还是等他弄清楚一些事情再说。
凌澄小心避开谢司倾的人,独自开走了来时的一辆汽车,默默在心里给虞羽晗道了个歉。
为了谨慎起见,尽管和基地几乎是南辕北辙的两个方向,凌澄还是决定向基地的方向绕路。
保险柜里的文件就是凌澄这两年来在末世游荡所查找的父母被杀害的原因。
他的父母都是研究员,平时工作总是非常忙碌,自凌澄又记忆以来,父母除去最基本的休息时间以外,几乎整天整天的待在那个冰冷的实验室里。末世这几年以来,凌澄也一直在寻找那件事背后完整的起因和经过。
凌澄父母从来不提起任何有关自己工作的内容,只是永远要埋头于那一堆忙不完的学术研究,偏偏他们也没有半分怨言,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甘之如饴。偶尔不是在半夜回到家和凌澄清醒的碰面的时候,他们看着面前的实验资料的目光都比看凌澄的目光还要有温度。
凌澄对此却没有多少怨言。自从有记忆起,这对工作狂夫妇的态度就一直是这样,凌澄没有感受过正常的亲子关系是怎样的,想象不出与父母间除了公事公办之外,还能以什么态度相处,也完全没有改善关系,增进感情的想法。后来,他父母带回来一个谢司倾来当他们的养子、他的养兄弟,他就更没有必要因为仅剩的一点依赖对他们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奢想了。
总之就是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凌澄与父母之间,慢慢变得只剩下那一层又浓厚又淡薄的血缘,和谢司倾在中间充当的恰到好处的传话筒作为联结了。
也是因为这样,凌澄对父母的了解完全一无所知,他这个亲儿子完全没有谢司倾这个养子对自己父母了解的百分之一。
那天他阴差阳错冲进了父母的实验室,也是他第一次去到那个地方。就遭遇了他这辈子都没法忘怀的变故。
凌澄正站在门口的位置,谁知一群人突然气势汹汹从外面闯进来,饶是不清楚状况的凌澄,也能一眼看出这些人来者不善,看了一眼同样震惊的父母,下意识想关上实验室安全系数极高的门来隔绝危险。那些人看见他的动作,从衣服里掏出消音枪对着他关门的手直接扣下扳机,没打中,倒也震得凌澄手腕发麻脱了手。
当时凌澄的脑子一片空白,装满了浆糊一样呆愣住,全凭本能在动作,耳朵里嗡嗡嗡地响,脑子里只有快跑两个字。
他冲实验室里喊了一声,才转过身,便被那些人抓住敲晕了。
意识模糊中,他只记得母亲通红着眼睛在他胳膊上注射了什么。
再次醒来时凌澄推开实验台下面的柜门钻出去,就是一幅亲人横死的惨象。
而他活了下来,却什么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的亲人一夜之间全部死去了,好像在做一个荒诞无稽的梦。直到倒在地上上那些灰白的尸体咔咔咔扭动着关节摇摇晃晃地重新爬起来,面目扭曲变异露出恐怖的獠牙和空洞的眼窝,如饿兽般疯狂地攻击着他,攻击着每一个大街上偶遇的活人。怔愣着往天上望去,乌云密布笼罩了整片整片的天,才冒出头的太阳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躲了回去——也再不会升起。告诉凌澄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还留在梦里。
凌澄正经过一片废弃的楼房。是一片老旧的居民区,高高低低的挤挨在一起,外墙上坠着斑驳的墙皮和颜色不一的陈旧污渍,每一栋上都用红色印着一个大大的醒目的“拆”字。
看上去是没来得及拆除就迎来了末日,留下这么一片危房,这两年风吹雨打下还塌了那么几栋楼,把本来就不宽的车道更压缩了一半。
唯一的好处是楼里的人早早搬了出去,没有丧尸变异的原始资本,几乎看不到丧尸的身影,是他们基地寻找物资开发出来的固定路线之一。
几分钟前凌澄才在路上撞见一只丧尸,已经是罕见的情况了,多半是游荡在附近被汽车的引擎的声音吸引过来的。
凌澄打着哈欠面无表情的碾过去,丧尸腐烂的肉块和发黑的脓水就这么在越野车的挡风玻璃上溅开一朵恶心的血花,雨刮器发挥了它微乎其微的一点儿作用,却也把玻璃上的血肉搅和得更难以忍受。
凌澄庆幸地想还好自己没有洁癖。
这点小插曲没让他放在心上,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做些什么。
说实话,凌澄心里现在乱得很,从谢司倾出现以来,他心里的石头就没落下来过,谢司倾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解释,就拿出了他不知情的往事和一直追查的答案,胸有成竹地,好像在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让他怀疑这个人居心不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