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子不言父过?不,这是父过吗?孝庙垂拱而治,诸事都信重朝臣,谁把大明治理成这样的?
谷大用拜服在地上双眼热泪盈眶。
那样长一段话,嗣君说得慷慨激昂、条理分明。这样的嗣君,谁能撺掇?
虽然他成了嗣君口中的“奸臣”,但至少他少了一个撺掇嗣君的大罪。
而杨廷和他们,还没说几句话呢,立刻一败涂地。
有错不认,弥补之法就是让君父屈从,算什么国之干臣?
“都起来吧。此刻仗着身份一吐心中不快,于国事而言同样无益。回头一件件难事办起来,考虑周全一点多吵吵也好。”朱厚熜有些萧索地挥了挥手,“我不怕跟你们吵,当然了,前提是我们之间还能吵。我话说得重了些,你们别动不动就拿出戴罪请辞的架势,那同样不是责任担当。”
看着已经站起来的诸人,朱厚熜淡然说道:“我话说完了,百官还在外面等着呢。诸位阁老,这个问题不用再纠缠了。是再请旨还是已经有旨意,痛快一点吧。”
杨廷和正要开口,却见谷大用上前几步对着众官员高声喊道:“太后口谕!”
连输两阵
杨廷和等人愕然片刻,刚刚站起来的他们又跪了下去。
“天位不可久虚,嗣君已至行殿,内外文武百官,可即日上笺劝进!”
杨廷和不禁问道:“是口谕?可有懿旨?”
谷大用摇了摇头,杨廷和站起来之后怅然若失。
臣下还想再劝,奈何太后先降:她甚至不做个样子让这里派人回城请旨,昨晚就已降下了口谕。
虽然没有明说只继统不继嗣,也没有落于文字,但今日行殿中这么多人全都听到了刚才那番话,嗣君就是以继统不继嗣的态度登基的。
这会是既成事实。今天嗣君把话都说得这么透彻了,以后再议论这件事就是纠缠不休。
杨廷和咬了咬牙,又跪了下来:“老臣万死奏请殿下:仪注可改,然殿下应当知晓只继统不继嗣隐忧颇多,老臣请殿下容缓追尊兴献王。”
朱厚熜皱了皱眉:“名不正则言不顺,我继位后,自当奉迎母妃入宫,也尽快追尊生父、加尊生母为太后,这是人子应尽之孝道。”
杨廷和悲从中来,用一种哀求一般的语气反问道:“宸濠之乱刚刚平息,望殿下体恤百姓。若知殿下是以藩王继统,其他藩王乱起来如何是好?”
“乱不了!”朱厚熜提高了一点声调,“这是特殊的大统交替之际,以安化王、宁王前车之鉴,令当地先以二十七月为期,束缚各王府于府内为大行皇帝服丧,有何不可?少了藩王之扰,百姓只会拍手称快!”
杨廷和张了张嘴,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
宗亲的支持他不要吗?
“我登基后,自会赏赐诸王府。恩威并施,如今的藩王想乱起来,谈何容易?”
继位之初就把大礼议闹得沸沸扬扬的嘉靖怎么没遇到什么藩王反叛?
朱厚熜缓和了一下语气,继续说道:“听了阁老们这月余在京中所操劳的事,我知道你们也想革弊图新。方向是一致的,就不要在我如何继位的形式上消耗精力了。杨阁老,你该很清楚这件事争下去会是什么结果。死谏我的,附和我的,那不就成了党争?一个个都无心国事了,我不想那样,明白吗?”
杨廷和不再说话了。
原来因循守旧,仅仅指的是这件事的处理吗?
是他杨廷和缺了一份气魄?
不……杨廷和抬头看了看嗣君,从他眼中看到了只属于成年人的那种意味深长的洞悉。
是真的洞悉,仿佛杨廷和心里曾转过什么样的念头,他全都清楚。
理解,又带着些敲打的意味。
这话语权,杨廷和并不是为了私欲而争的。
十五岁的君王,杨廷和的前辈曾有刻骨的教训。李东阳再如何忍辱负重,“伴食宰相”的名声传了多少年?
一个不好就是内臣继续做大,奸佞横行。
皇帝年轻气盛,他是个英明君主的概率实在太低了。
杨廷和现在只知道,一番筹谋已经输了一大半。
同意改了仪注,是输掉的第一回 合。
在这里就明确同意了他继统不继嗣,是输掉的第二回 合。
接下来说都想革弊图新,但如何施行新政就必是第三回 合了。
以这位嗣君的性格,他真的能听劝吗?
这是杨廷和最后的坚持。
心情复杂间,蒋冕又跪了下来:“殿下,臣蒋冕叩请殿下,继嗣一子到大行皇帝名下,也需慎之又慎。殿下既然心意已决,何必又埋后患?”
朱厚熜意味深长地看着蒋冕。
聪明人啊。
屋顶多掀一些,就是很有用。
他思索了一番之后就说道:“此事言之过早,朕才十五岁,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