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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节

 

他自信,如果今科他也在贡生之中,这状元还是他的。

到了杨廷和书房敲开门进去后,他还是表现得谦虚谨慎:“父亲,儿子这应策疏已做好,不知可有不妥之处,还请父亲斧正。”

他看了看,只见父亲书案上纸是铺好了,砚台里的墨却干了,纸上未落一字。

看了儿子一眼,杨廷和皱起了眉轻声说:“月底前做完就行,你急什么?”

“……父亲,您不先看一眼吗?”

“不看。”杨廷和眯起了眼睛,“你已经不是贡生。这道疏,你要写三遍,到时候为父一起看。若非一篇好过一篇,三篇皆无可取之处,以后你不如就一直呆在翰林院修史。”

杨慎顿时委屈得脸色胀红起来:“父亲,儿子有如此不通实务吗?”

杨廷和陡然睁眼目光凌厉无比:“岁入八百万两,不能横征暴敛,不能因此动荡国本,不能只是一时功绩!你这道疏,能有此效,能说服自己吗?贡生可以侃侃而谈,你不能!以为父多年宦海浮沉,苦思已有半日,如今尚不敢落笔一字!怎么,你已经比为父更有才干、更明实务了?”

杨慎很少很少,非常少见到父亲如此锋芒毕露、如此不客气地训斥自己。

“……只是陛下问策而已,岂会真依谁人奏疏行事?”

“只是?而已?”杨廷和锐利的目光盯了他很久,随后显露出落寞来,“该早些让你去地方历练一二的。如今却晚了……你是我杨廷和之子!你若当真才干非凡,岂会在翰林院蹉跎十年?”

杨慎张了张嘴,一时无法反驳。

仔细一算,似乎真已经在翰林院呆十年了。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但是心高气傲的他,又哪里受得了总被认为是某某之子?

“才子,与能臣,是两回事!”杨廷和厉声说道,“你已过而立之年,三十又三矣,那才子虚名还未享受够吗?为父终有一日会致仕,人走茶凉。这朝堂之上,巨浪暗流不断,你站得稳吗?回房,细想!”

杨慎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反驳。

父亲今日到底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

谁的心思也看不懂

看着儿子的背影,杨廷和知道他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

新君登基后,杨廷和日益感到心力交瘁。

梁储已露锋芒,蒋冕摇摆不定,费宏、杨一清都在回京路上,还有那个在南方宣讲心学的王守仁。

他没能像两个月前所料想的那样顺利整饬朝纲,而他这个年少成名的儿子,时至今日竟仍然如此轻佻。

书房内重归寂静,跳动的烛火将杨廷和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刚下的决心,又因为儿子动摇了几分。

若真拼了这一把,杨慎在自己走后站得稳吗?

杨廷和闭上了眼睛,疲惫地长叹着。

月底吗?

到那个时候,有些人就该陆续抵京了。

明天还要读卷,杨廷和撑着书案站了起来。

铺了一晚的纸张上仍然一字未写,杨廷和默默凝视着这张白纸。

为什么这么难写?

在他原本的料想中,此刻的大明应当就如这张白纸,可以将多年夙愿尽情挥洒才对。

但现在不同了,他选立的新君,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已经在他身边编了一张网。

用君与臣的纲常,用君臣一心的幌子,用他杨廷和赤忱一片公忠体国的心。

这都没关系,如果皇帝一直是谦虚谨慎的听政听讲听劝姿态,那真的没关系,慢慢来,许多事都是这样慢慢过来的。

但为什么非要让人借于谦一事私下议论不休?是不是存了让大家谈论着变法,造起势来然后顺水推舟真的行新法的心思?

那是真的要动大明的根基啊!

先是宣示法统,又重军权,现在要富国变法,还要天下臣民如于谦一般能文能武又忠诚清廉,你掌控得住这一切吗?

很多事,根本不是你多听几个人的意见、表面慎重就能更稳妥的!

上行下效,初次登场就带头冲锋的皇帝身后,现在冒出来的都是严嵩这样的投机之人。

只知逢迎上意,算什么忠?

月底吗?

杨廷和的手指在桌子上抓了抓,目光重新坚定起来。

玉不琢不成器。

他这个儿子如此,新君同样如此!

那就月底吧!

……

五月十九,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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