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老人熬不过冬的多,但现在已经都夏天了……
朱厚熜想了想就说道:“吩咐下去,朕亲去视疾。”
严嵩大惊失色,但是强行按捺下了自己站起来劝一劝的冲动。
皇帝亲自到臣子宅中探望,这是何等重恩?
而咸宁侯仇钺若真到了弥留之际,恐怕知道了皇帝圣驾莅临就可以放心瞑目了。
更重要的是,咸宁侯是勋臣。
忠武谥号正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江彬部将在汤麻九之乱中杀良冒功的案子正在审,皇帝在刚刚让杨廷和“心灰意冷”首次主动请辞之后探望武臣……
这又是了不得的信号。
没办法,藩王继统又先声夺人的他,现在太多举动都能被解读为信号,让许多人不能不多想。
天子还是起驾了,司礼监的小太监急匆匆地先行赶往咸宁侯府吩咐接驾。
这几日告假在家的仇鸾自然知道自己承袭咸宁侯的爵位稳了,他和身染重疾的父亲、病重垂危的祖父齐齐感动落泪。
皇帝视疾咸宁侯的消息迅速传遍京城,艳羡的、警惕的、愤然的……不一而足。
可皇帝毕竟只是过去看了看,在侯府总共也没有停留超过一刻钟。
象征意义大过真的商议什么。
对文臣来说,更大的震动是那天晚上从宫里传出的旨意。
几匹快马在夜里出了城,直奔通州。
在通州驿馆,王守仁和随他一起进京的两个弟子刚刚抵达,驿馆里还住着于谦的后人于允中。
“于公得谥忠武,实至名归。”王守仁向于允中敬酒,“于公泉下有知,却必然洒脱一笑:清白在人间便足矣,哪管史册如何臧否。”
“抚台若早生一甲子,家祖必引为知己。”于允中恭敬地回礼,“卑职在杭州,亦早闻抚台英名。今日一见,既佩且服。家祖之后,允文允武之国朝干臣,以抚台为最。”
王守仁心里有点感慨:于谦后人,终究还是唯唯诺诺,嘴里很甜了。
他觉得人人可成圣,但这成圣之路,也很看天赋与品性,各人在致良知的道路上成就也各有不同。
“于兄谬赞,阳明受之有愧。”他微笑着说道,“今夜邀于兄共饮,一则实在钦佩于公,二来嘛,吾在学问上别有见解,也愿厚颜借于公一寸光,传扬心学呐。”
于允中愣了愣,心里还在找着怎么回复更加合适的词句,就听门外驿丞喊道:“王抚台?有圣旨到,快快出门迎候接旨!”
王守仁也很意外,于允中心里想着你还嫌名声不够大?人还没到京城里,又有圣旨来了。
连夜赶来的太监见到了王守仁之后并不摆谱,等王守仁面北跪下之后就开口宣读起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久闻王守仁学问精深,见识非凡。着令王守仁充任六月初二经筵值讲官,剖讲经义,以解朕惑。钦此!”
王守仁心头大震,立刻跪拜在地:“臣王守仁接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不可能不知道让他充任经筵讲经官意味着什么吧?
他所认可的心学,在某些人眼中可是异端邪说!
还没进京,宸濠之乱叙功之外已有一团新的风暴围绕着王守仁。
但既然事涉心学未来,他不舍得拒绝,也不想再像之前一样逃避朝堂风雨。
天子对心学也有所耳闻、也颇感兴趣么?
《心·理学》
杨廷和设想过借钱宁、江彬之案做点什么之后皇帝的反应。
他本来觉得自己只要存了离开朝堂的决心,那就已经足够尽到自己的责任了。
皇帝不让他主持修撰《大明忠佞鉴》,他不觉得这是皇帝怕自己搞什么春秋笔法,反倒让他很惭愧:这似乎是一个要把他继续留在内阁的决定,难道劝留不是做做姿态?
可王守仁?
等到下月初二第一次经筵的安排传来,杨廷和又更加纠结了。
刚刚大吵了一架,难道又要去跟他吵?
但是新法,心学……这不就是熙宁变法前的旧事重演吗?
杨廷和真的不想再沾这些事了,只是他身为理学门人在朝堂中分量最重的一个文臣,难道能不站出来说点什么?
就算致仕了,他始终还有要跟随余生的身份:理学门人。
从他杨廷和自己的学问倾向来说,他也对王守仁要向皇帝讲经义非常膈应。
如果王守仁只是站在那里,那没什么。
但向皇帝讲述经义?五月初二我讲的是什么?
“伏惟皇上以圣人之资,传圣人之道,居行道之位,而操参天地赞化育之权,复隆古之太平,除异端之末学。”
你说的“谨受教”,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老人家血压渐高,忽然觉得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了。
他走了,谁来抵挡王守仁这个心学传人从学问角度发起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