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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节

 

认得阿拉伯数字,再看了算式中前后的数值,以王文素的功底自然很容易就理解了一些数学符号的意思。

毕竟前几张纸上都是示例。

像是加号、减号、乘号、除号、等于号……这一系列的数学符号,也许有的已经在欧洲出现的,也许有的还没,朱厚熜都懒得去管。

至少他在王文素的《算学宝鉴》里没有看到这些。

王文素所有的算式还是在用算筹及一些文字来体现,而且是竖着写。

王文素不懂得皇帝为什么要这么来表达:“陛下,这些字符……甚是难以记认。不知以此书写算式,有何妙处?”

皇帝既然把这些给他看,自然是认为这样更好的,只是王文素一时还转不过弯来而已。

一个早已习惯了现在的算式,那些算筹在他眼里十分亲近、记忆起来很简单。旧有算式的使用方法,他也熟悉无比。

另一个则更习惯阿拉伯数字的算式方法,而且深知更成体系的数学表达方式对于数学这个学科的发展有多重要。

于是朱厚熜说道:“你这大作,朕已经大略都研习过了。王先生,莫如你出些题来考一考朕,然后看看朕如何演算?”

具体的演算过程更具有说服力,朱厚熜要先让这个算学大家对这些最基础的符号重视起来:某种程度上而言,这是数学语言的改变,像是根基一般。

王文素痴迷数学,对于这个还是感兴趣的。

而且考较皇帝,说实在的,有点刺激。

《算学宝鉴》其实主要是一本“应用数学”书。

或者说,数学原本就是从具体应用中被总结出来的。规、矩、准、绳就是最早的数学工具,十进制、九九乘法表、四则运算甚至分数,春秋时期就已出现。

经过多年总结,方田、粟米、差分、少广、商功、均输、方程、赢不足、旁要等九个具体数学应用类型,被称为“九数”。

《九章算术》是以这九数为框架的,《数书九章》也是分大衍、天时、田域、测望、赋役、钱谷、营建、军旅、市易等九类八十一题,王文素的《算学宝鉴》更是列举了各种各样的数学应用题,对各种各样的解法做了考证、列举,又增加了一些他的算法。

朱厚熜以前是个会计,数学方面不差,可现在需要做的是把数学的“应用意义”往易学性、易用性、系统性的方面推进一些。

这个工作最好的牵头人就是王文素。

让王文素出题,自然不再出《算学宝鉴》里提到的原题。但王文素早已自成一家,出几个题目还是手到擒来的。

一开始出的三道题都不难,毕竟是皇帝,要给他留点面子嘛。

分别是第四卷 里的“因总损零”、第六卷里的“除法通变”、第八卷里的“圆田求积”。

他只能从御案前面“倒”着看朱厚熜的演算,只见皇帝总共也只花了喝几口茶的时间就算完了,拿起那张纸倒过来给他看:“可有算错?”

“……陛下真乃算学奇才。”

朱厚熜倒不是为了显摆,他悠悠说道:“王先生,你不妨出些二十卷之后的题。”

若不是为了让他留意到新的数学工具的效率,朱厚熜不需要这样做:你整点初中高中的题,别尽整小学的。

王文素这下也凝重起来。他的《算学宝鉴》里,二十卷之后就都是古往今来许多算学大家都要苦心钻研的题了,譬如立圆求积、迟疾行程、匿积差分、互借求原、方程入勾股、径矢求弦……

但这些题目落到了朱厚熜眼里,无非是一些一元、二元方程,一次、二次、三次而已。此外,也都是一些平面或立体几何、函数等领域的简单问题,至少没有超出他的数学水平。

看到皇帝笔走不停,一题一题地很快算了出来,王文素有点怀疑人生。

虽然题型类似,但哪怕是他,碰到这些算题也要用上算筹或者算盘摆弄一番,才敢说结果不会有错。

可是从皇帝的算法来看,他算得很快,步骤也要简洁得多。

大概是因为……每个数字不用一笔一划去写算筹、大多数字只用一笔完成的缘故?还有那些符号……

等朱厚熜把最后一题的演算过程和结果给他看了之后,王文素喉咙动了动,涩声问道:“陛下诸多算诀倒背如流,尽数心算?”

“有算式在此啊,心算部分仅是最简单的加减乘除。”朱厚熜说道,“奥妙在这些算式,所用数字及符号,一目了然。”

原本的算式中,算筹就好像八卦符号一般,一个数字要写上几笔;而竖着去记录算式,再加上代表数与数之间关系的算符也都是汉字,笔算效率很低。

等式里的变换、复杂算式先拆解成步骤去算简单算式,朱厚熜的高效是数学经过一代代完善之后许多数学思想的体现。

王文素大受震撼。

朱厚熜不懂得数学里面所谓代数学、几何学、分析学之类的体系思想,也不知道数学里面的基本公理体系是什么时候被系统整理出来的,但他受到的数学训练是可以与王文素这个当代数学大家掰掰手腕甚至启发他的。

他要的不只是一个王文素,而是成千上万具有一定数学功底的人才。如何让数学教育能够更简单,是朱厚熜希望王文素去做的。

至于更高深的数学研究,只要基数大了,总会冒出天才来。

王文素听皇帝讲着不同数学符号的意思,还有算式为什么要这样对齐排列,算式的每一步变化是什么道理……

忽然感觉自己不是算学老师,而是学生。

“王先生以为,朕这些算法如何?”

“……陛下学究天人,臣佩服之至。”

朱厚熜瞧着他:“王先生,朕与你切磋切磋这些算法之妙,可不是要听你奉承的。杨阁老等请奏行新法,其中一大变化便是新的账法。在那新账法之下,将来田土、税赋、核查账目……许多地方都不能不明算学。王先生,朕以为,这算学应当不比四书五经更难吧?”

王文素听得心头大为震动:“……陛下之意,莫非要让天下读书人将来都明算学?”

“不求其成为大家,但礼、乐、射、御、书、数,算学原本就是读书人需要懂的六艺之一。”朱厚熜点头表示确有此意,“只不过算学传承已这么多年,以算题为经纬,学之自然显得难。算学之中亦有天理,正如九九乘法,若能将算学大道中最常用、最简单之天理法则寻出来,有了更简易的学习之法,便能灵活掌握这《算学宝鉴》中大半算题。”

“算学……大道?”王文素喃喃自语。

他的《算学宝鉴》,思想的指导其实也就是解题之术。这世间除了儒、释、道等寥寥几家,其余学问又哪里敢称什么大道?

“算学自然有大道。”朱厚熜借这个机会说着自己的观点,“以朕来看,天理在上,物理、人理居下。这物理,便是不因人之意愿而改变、万物颠扑不破之大道理。算学一道,便是如此。同一道算题,不论何人来解,其结果不变,数字不会骗人。在算学大道上一直走下去,天理也能窥见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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