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明明连头发都没有梳顺溜,却没有丝毫狼狈之感,反而让人想到秋日的劲草或是高远的蓝天之类的东西。
那胡乱挽着的发髻上,怎么瞧那簪子都不像是一支正经簪子。
姜玺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确认那是一截树枝。
折得比较草率,断口处还呲出来一点树皮。
姜玺微微一笑:“将军可曾照过镜子?如此陛见,小心父皇治你失仪之罪。”
御前失仪非是小事,他心情很好地等着这人跪下请罪,就听唐久安道:“臣确实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了,不知何处失仪?”
语气过于诚恳,表情过于真挚,姜玺一时间不确定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不知者不罪。”皇帝道,“唐卿,关山荐你来,便是信得过你。他信得过的,朕便一样信得过。来日太子若是箭术有成,朕定重重有赏。但太子若是懈怠,朕也唯你是问。”
唐久安点头:“殿下既拜了臣,便是臣的弟子。教不严,师之惰。臣明白的。臣只有两件事想请问陛下。”
周涛有一种熟悉的、不祥的预感。
但凡在战场以外的任何场所遇见唐久安,他就经常有这样的感觉。
皇帝:“你问。”
“一,若是臣在教导殿下期间弄坏了什么东西,能不能不要臣赔?”
“……”皇帝,“自然不用。”
“也不要大都护赔?”唐久安小心地追问,见皇帝太子两人都直直地瞧着自己,便解释,“是这样,若是大都护赔钱,必要扣臣的饷银,其实还是臣赔。”
皇帝:“……唐卿放心,无论是人还是物,只要唐卿好生教导,一律不必放在心上。”
“二,方才陛下说,臣教导殿下的时候,只当殿下是学生,不必当殿下是太子?”
皇帝颔首:“自然。”
“好的。”唐久安接着认认真真地请教,“那,能揍吗?”
“能。”皇帝看着姜玺,深深道,“尽管揍,揍死算朕的。”
姜玺:“!!!”
皇帝起驾离开,周涛临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唐久安少说话。
唐久安领会——能动手的,就不说话。
周涛虽然不知道她领会了什么,但从那信心满满的眼神中看出来,她一定是领会错了。
周涛在心中长叹一声,伴驾离开。
贵妃关月大约一直在暗中守着,皇帝前脚走,她后脚就进来了。
旁边还有关老夫人。
姜玺那种锋芒四射的美貌完全传承自关月,她已年近四旬,但依然像一朵开到最好的花,明媚鲜妍,更兼粉光脂艳,珠翠环绕,贵气逼人。
殿外的属官和内侍们便一涌而入,对着姜玺安慰的安慰,规劝的规劝,收拾的收拾,大家井然有序,都很有经验的样子。
母女俩则上下查看姜玺这次有没有受罚,有没有哪里伤着,问他跪久了膝盖疼不疼,又说让宫人早点铺上红茸毯,跪着舒服些,全然不管现在是最热的六月天。
四面窗子开启,阳光透进来,冰盆摆上,姜玺在众人的围绕下梳洗。
唐久安这才明白这大正午的,感情姜玺还没起床,难怪能把皇帝气到咆哮。
姜玺由内侍换上一件朱红圆领半袖外袍,内衬天青色窄袖里袍,腰束金带,头戴金冠,各镶着一颗青金石,头发并未挽成髻,只束了个高马尾。
内侍拿来箭袖要给姜玺系上,姜玺不耐烦地摆摆手,那发丝便微微颤动,闪闪发亮,像一匹黑色锦缎。
唐久安对于穿戴的造诣基本为零,但也感觉他这一身鲜艳得有些过头,可以去与逍遥楼头牌姑娘争奇斗艳。
偏偏姜玺肤白如雪,眉毛漆黑斜飞,嘴唇似涂了口脂一样红润,将这一身压得服服帖帖,头牌姑娘还真怕是争不过他。
唐久安耐心地等到姜玺揽镜自照完毕,请示:“箭垛已经摆好,请殿下练箭。”
姜玺瞥她一眼:“没见我还没吃早饭吗?”
唐久安看着已到中天的太阳:“……”
内侍们将早饭送上来,琳琅满目摆了一桌子,光是香汤饮子都有好几样,关月和关老夫人不停往姜玺碗里挟菜,一面劝他多吃,一面劝他听话。
姜玺完全是左耳进右耳出,一声也不应,一时饭罢,又命上茶。
太子詹事张伯远乃是东宫属官之首,着实看不过去,诚恳劝谏道:“殿下,陛下也是为您好,若想要当好太子——”
姜玺一抬眼:“谁跟你说我想当好这个太子?”
关老夫人慌道:“我的儿,这可不兴胡说,呸呸呸童言无忌。”
姜玺:“……外祖母,我今年二十一。”
关老夫人不管:“反正这种话说不得。”又把唐久安上下打量,皱眉,“怎么是个女子?”
关月温言:“是哥哥荐来的,不管男的女的,定是个好的。”
“你哥哥怕也是忙昏头了,女子有多大力气?能教得了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