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继续剧情)秦少和小美人真正的初遇
秦炤翊千算万算也想不到,时云青身上背负的巨额债款居然是自己家的。
他的堂叔秦道仁,听名字仿佛是什么刻板守旧的正人君子,实际上却是个无恶不作、臭名昭着的恶人。秦道仁就像每个年代黑白两道通吃的人一样,手中夺得了普通人一生都得不到的财富和权力,没有人能解释这样的人究竟是因为作恶才有钱,还是因为有钱才作恶,那并不重要,只是人们都知道,那些财富和权力,并不全是通过他自己的力量得来的。
秦家的宗族观念浓厚,秦道仁作为一名旁支子孙,原本无权继承本家的财产。每年的那点分红相较如此雄厚的本家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秦道仁狼子野心岂能满足,他越来越看不惯继承了主家的那对没本事夫妇,更看不惯他名义上的侄子,一个眼里全是天真、胸中无半点城府小孩,凭什么可以在几十年后坐享其成,得到一个机制完善的商业帝国,就因为他会投胎吗?
不久,幸运女神眷顾了满心怨愤的秦道仁,天崩地裂般的噩梦与之照应,降临在秦炤翊的头上。
一场飞机事故令无数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毁于一旦,丧命其中的人不止有唐萧的双亲,秦炤翊的父母也在那张漫长的死亡名单里。
然而同人不同命,唐萧并未被突如其来的灾难压垮,他很快重新振作,独自一人扛起父母留下的重担,与他年龄相仿的秦炤翊却把一切都搞砸了,秦道仁假装扶持自己惨遭厄运的侄子,实则架空了他的权力,等到秦炤翊发现真相时已经来不及了,他甚至连那个充满回忆的家也没能守住,就被丢出了大门。
都是天之骄子,都是年少孤茕,为什么人和人之间的差别会如此之大。
曾经相似的经历使得人们总是将他和唐萧相比,私底下偷偷拉踩,秦炤翊没少听那些风言风语,对此不以为意。他不喜欢唐萧这个人,但从不否认唐萧的能力,秦炤翊很清楚自己不如对方聪明,不如对方有魄力——当然不是指唐萧玩弄过的男人比他多,虽然他也看不惯唐萧那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还要吊着陈许淇不放手的姿态,不过那些茶余饭后的闲话从来不会影响到唐萧在商界的地位。
正因为总被拉来比较,秦炤翊才不喜欢太聪明的人,也不明白他好兄弟陈许淇为什么会喜欢唐萧,那只狡猾的狐狸聪明到可怕,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合适的选择。
陈许淇却说,他心里有数。
当时只有十几岁的秦炤翊仰头喝完半杯酒,心说你有个屁的数,迟早被唐萧坑死。
两人兄弟多年,陈许淇还能看不懂这小子不说话憋着吐槽什么吗,他笑着摇了摇头:“等你哪天遇到一个喜欢的人,你就会明白了。”
秦炤翊那时候不懂,更不想懂,直到他遇见了时云青。
平心而论,唐萧是一个不管和谁相处,都能让对方感到极度舒适的人。他可以把自己包装成天差地别的性格,永远知道什么人爱听什么样的话,行为出格但心不逾矩。做人做事太滴水不漏了,这才是令秦炤翊最不舒服的地方。
但时云青完全不同。
秦炤翊很少会告诉旁人,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见到时云青的那天,其实是他有生以来最困顿的一天。
如果他能把自己的人生缩略为一部电影,那他和时云青相遇的那一幕,天空中一定是黑云压城,呼啸的狂风卷着暴雨来袭,将地面抽打得泥水飞溅,远处的楼栋里万家灯火,没有一盏灯属于他,倏尔一道惊雷闪过,照亮了他如同死灰的脸。可生活不是电影,秦炤翊记忆里的那天下午和电影里所渲染的恰恰相反,不仅没下雨,还特别特别晴朗,无风无云,万里蓝天。
秦炤翊读大三的第二学期彻底和秦道仁闹翻脸,几乎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那段时间秦道仁一直在想方设法让人曝光他的丑闻,没有一个成功的,秦道仁终于打算直接弄死他,找来一群地痞流氓到路口假装拦路打劫,不知道是谁趁乱往秦炤翊肚子上捅了一刀。
那一刀是冲着要他命去的,刀光见血,小混混们怕被条子找上,拔了刀一哄而散,顺带摸走了他的手机,只留秦炤翊靠着墙壁滑坐在地,血液像瀑布似的从伤口涌出,很快浸透了衣服,在水泥路面上汇聚成一滩鲜红的水洼。
这条路有点偏,平时很少有人走,静悄悄的没一点声响。他的生命仿佛随着血液一起流逝,没两分钟就进气多出气少。秦炤翊不怕死,只是觉得不甘,他还有未竟之事,绝不能就这样死在角落里。
突然,一个白色的朦胧身影出现在他的身前。
来人简单判断了一下他的伤势,立刻毫不犹豫地跪下来,脱掉外套压住他的伤口,尝试压迫止血,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拨打了急救电话,用肩膀夹着电话和医生交流的同时,还在确认他的呼吸和脉搏。秦炤翊失血休克,意识模糊,隐约感觉到有人扶着他平躺下来,帮他做心肺复苏。
柔软的嘴唇贴上来,反复向他口中渡入空气,那个人身上淡淡的香味取代了血腥味,缭绕在他的鼻尖。
秦炤翊想,原来还有陌生人会这么怕他死掉。
救护车总算来了,秦炤翊被送到医院,而那个人却在他手术结束后就离开了,没有等到他醒来再见一面。秦炤翊怅然若失,以寻找“救命恩人”为由请院方调出监控。全损画质的监控视频里,跟在病床边的纤瘦青年漂亮到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手臂上搭着一件血迹斑斑的白色外套,待他被推进手术室,青年便把外套丢进垃圾篓,坐到手术室门口等灯牌变色。
看到那件外套,秦炤翊眼前一亮,巴不得拖着吊瓶跳下床亲自去翻手术室外边的垃圾桶。杨三淼没看视频,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一看秦炤翊想下床,赶忙按住他,天大地大病号最大,杨三淼为了安抚这位爷,马上跑到楼下翻垃圾桶把血淋淋的外套拎了上来,路人看得差点报警。
秦炤翊抱着外套仔细察看,他果然没猜错,这是一件白大褂,内侧用钢笔手写着学校、专业、年级和姓名。
时云青。秦炤翊轻轻抚摸着这三个字,居然是个刚入大一的小学弟吗。
出院之后他一心要扳倒秦道仁,暂时把时云青藏在了心底,再后来他成功把秦道仁送进监狱,想要回头去找时云青的时候,时云青已经不在学校了,他再次错过了他。
造化弄人,他们的重逢像一场闹剧,救人的变成了会所里的小男妓,被救的则是包下他的客人,秦炤翊偶尔甚至会卑劣地庆幸,如果没有那笔天价的债款,他或许不可能得到时云青,但他更恨那笔债款把时云青推向了深渊。
现在的时云青活得极其矛盾。一方面他单纯得毫不设防,很容易信任对他好的人,比如唐萧,比如秦炤翊,任何人都能以一点小小的施舍来接近他,又软又好欺负;另一方面,他对待所有人都谨小慎微,很少有人能真正令他敞开心扉,即使是每天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的秦炤翊也看不懂他沉默时会想什么。
可现在唐萧居然说,时云青欠下的债是秦道仁的。
秦道仁进监狱之后,他手里所有的产业都被秦炤翊接管,包括赌场和高利贷也交由手下代为打理。他顾及时云青的自尊心,以客人的身份把钱转给时云青,而那些钱又会作为债款流回来,相当于从他的左口袋进右口袋,还被唐萧扣了一大笔提成。
妈的。
秦炤翊看明白了,那姓唐的狐狸早就知道这些破事,拖到现在才告诉他,唐萧坑没坑过陈许淇他不清楚,反正他是被坑死了!!!
被唐萧坑死的秦炤翊不想说话,只希望他的好兄弟陈许淇能现在立刻马上就把这坑货带回家关起来教育一顿,千万不要再放出来为祸苍生。
对此,唐萧觉得自己很无辜,他不过是想给全天下的小美人一个家,又恰巧收留了时云青,作为时云青的老板,他扣提成扣得天经地义,睡员工也睡得心安理得,至于别的事,秦炤翊从没问过他,他怎么知道该不该说呢……
秦炤翊被这一通托辞气得七窍生烟,恨不能从血淋淋的床铺上跳起来暴打唐萧,还没支起身子就被陈许淇按了回去,后者微笑道:“别激动,伤口刚缝上,小心撕裂。”
陈许淇拖着唐萧身下的椅子和秦炤翊拉开距离,顺带低头亲了一下唐萧的耳朵,手掌隔着衣服搭在他小腹上,看上去要多甜蜜有多甜蜜。
秦炤翊才和小美人闹了误会,看不得这么腻歪的画面,牙酸得像吃了一斤百香果,他不屑地想,有了老婆就忘记兄弟,陈许淇那是在担心兄弟的伤口会不会撕裂吗?明显是怕他伤到唐萧啊!
还好唐萧不是纯粹来看热闹的,在吃瓜之外还有一颗帮忙的心,他灵机一动,给秦炤翊出了个主意:“这样吧,正好你受伤了,趁这个机会可以先住到医院去,我去找小美人,剩下的事交给我。”
秦炤翊无法相信唐萧愿意帮他,把目光投向陈许淇,意思是这货靠谱吗?
唐萧半恼:“你居然怀疑我哄人的专业程度?!”
“……”秦炤翊一时语塞,唐萧的哄人能力,要称第二就少有人敢称第一了。他和陈许淇当了这么多年兄弟,一直知道陈许淇的情绪和埋在土里的定时炸弹一样不安定,少年时期好几次差点让无能而迂腐的陈父压迫到发狂,都能被唐萧哄回来,相比之下,对付一个杀伤力约等于小白兔的时云青,基本可以说是信手拈来。
而且他现在受了伤暂且不提,单论时云青心里纠纠缠缠的疙瘩,就足够小兔子鼓起勇气再多捅他几刀了,虽然秦炤翊不介意把这条命赔给时云青,可若是为了这种天杀的误会,未免有点太不划算。
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系铃人都被捅死了,那时云青心里的结,恐怕这辈子都无法解开了,所以,讲故事这件事,只能交给唐萧去办。
于理,唐萧是时云青的老板,以时云青的性格不可能不见他;于情,秦炤翊知道时云青其实对唐萧很有好感,别人说的话时云青或许听不进去,但换成唐萧,也许真的有办法。
……
时云青从会所跑出去的时候,手上脸上都抹的是秦炤翊的血,胸口也一片鲜血淋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杀了人,要多惊悚有多惊悚,幸亏这个时间点路边没什么人,不然指不定会有人吓得当场掏出手机报警。
身上这么多血太引人瞩目了,时云青跌跌撞撞地走进大楼里的公共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把冰冷的凉水扑在脸上和身上,还残余着体温的湿润血迹很快晕开成橘粉色,变成了一副斑驳的彩墨画。
时云青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那张脸并不枯瘦,不过因为整天熬夜,显得眼窝有些深陷,非要说的话,最好看的可能就是这双眼睛,眼形圆润得像精致的桃花瓣,眼尾又是斜长上挑的,眼珠是浅浅的棕褐色,由于面部轮廓太流畅,整张脸有点男生女相。他理论上知道自己应该是好看的,可是看得多了,也就不觉得有哪里好看,真不知道秦炤翊到底看上了他什么。
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他不是傻子,相处这么久哪会看不出秦炤翊对他的喜欢、对他的好是真是假,正因为是真的,他在看到那两个视频后才更加绝望。
瓷片远没有刀子锋利,他在捅伤秦炤翊时还专门注意了没往要害部位捅,只是流的血看着多比较吓人,休养一段时间就可以恢复。时云青想趁这段时间彻彻底底地从秦炤翊身边逃走,他不想报仇,只想离开,再也不要见到秦炤翊,即便秦炤翊会恨他也不在意。
时云青像一个被抛弃后无处可去的幼童,穿着湿透的衬衫,迷惘地回到自己的小破出租屋。他的房子在一栋老旧的唐楼里,总共只有五平米,如同一口棺材装下了他的全部身家,每次工作完从金碧辉煌的会所回家,他都感觉自己就是脱掉水晶鞋的灰姑娘,原形毕露,一无所有,所以他才不敢敞开心扉接受“王子”的求爱,他害怕那种爱是怜悯、是施舍、是同情,现在想来,不接受果然是对的。
“嗡嗡……”
一阵急促的手机震动声倏地响起,时云青抖了一下,手忙脚乱抓起电话,看也没看来电显示就直接按掉,抬起枕头把黑屏的手机埋到底下,眼不见为净。
对方被挂断电话后,并没有锲而不舍地继续打过来,还不等时云青松口气,只听砰一声巨响,他家那扇四面漏风的小破木门被人一脚踹开了,破旧发霉的门板歪歪斜斜晃悠几下,生锈的门轴终于断成两半,咣当坠地灰尘乱飞,陈许淇不动声色地收回踹门的右脚,侧过身给唐萧挪开位置让他进去。
时云青下意识扯过被子遮住身体,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是穿着衣服的,这动作多少有点欲盖弥彰,连忙掀开被子往墙角缩,他余光瞥见自己衣襟上的血迹,又赶紧用被子挡一挡,以防被发现。
唐萧看见他这一通慌乱的操作,简直哭笑不得:“你这颗榆木脑袋,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怎么就那么认死理呢?”
时云青低头不语,紧攥着被罩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唐萧随意打量了一番这间房子,五平方米的小房间,贴墙安置着床、书桌还有一个立柜,再站进来两个成年男人很难不显得拥挤,唐萧知道时云青生活困难,平时不舍得花钱,赚多少钱也只能投进父亲欠下的无底洞,时云青心气儿太高,直接送钱只会起到相反的作用,于是唐萧把会所里最好的几套房间之一留给他,吩咐了哪怕不是工作时间也可以住在里面,时云青心里过意不去,还是很少留宿。
“你先别急着赶我走,”唐萧坐到床边,伸手碰了碰时云青泛红的眼眶,“听我说几句话好么?”
时云青默默地垂着脑袋,听唐萧讲完来龙去脉,似乎浑不在意那些误会究竟是真是假,只有在听到秦炤翊被救护车拉走躺在医院快死了的时候,他暗淡的眼瞳中才闪过一丝触动。
……怎么可能?!
他辍学前是学生物医学的,连最苛刻的导师都觉得他很有天赋,那一刀他精掐细算才敢动手,他比谁都清楚捅在哪里不会出人命,秦炤翊怎么可能快要死了呢?
“我……我想去看看他。”时云青忽然伸出手,揪住了唐萧的袖子,声音细如蚊蚋。
唐萧费这么大劲,就是为了让小美人心疼秦炤翊,他想的很简单,心疼是爱一个人的开始,那伤口他也看了,时云青根本没下死手,说不心疼肯定是假的,他只需要替秦炤翊卖个惨,时云青肯定被拿捏得死死的。
此计一出,果然奏效,唐萧在陈许淇无奈的注视下,兴致勃勃地开车把时云青送到医院门口,然后满脸八卦地拉着陈许淇跟在其后摸上楼听墙角。
时云青站在病房外踌躇不决,不敢推门进去,只好靠着墙蹲下来,抱住膝盖悄悄掉眼泪。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秦炤翊竟是他几年前救过的那个人,而现在那个人想要反过来救他,却被他亲手推开了。时云青一边抹掉泪水,一边控制不住地低声道歉,尽管这些道歉的话并没人能听到。
“对不起,对不起……”
不该错信谗言,不该自以为是,不该怀疑秦炤翊,更不该伤害他。
病房里传来细微的响动,时云青哭得太入神,屏蔽了外界的声音,直至门被打开,他不知所措地抬起脸,仓皇撞进秦炤翊温柔的视线里。
“乖宝贝,不哭了,过来让老公抱抱。”
时云青蹲在门口,抬手抹掉脸上的泪水,难过地吸了吸鼻子,没有站起来:“我们老板都和我讲了,你一直不知道你叔叔对我做过的事。”
“怎么姓唐的说什么你就信,不怕他也帮我骗你?”秦炤翊“啧”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一股浓浓的酸味,“到时候我跟他合起伙来把你卖了,你还帮着数钱。”
“不会的。”时云青欲言又止,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双膝之间,将自己团成一个球,过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话,“……我不值钱,卖掉不划算。”
秦炤翊笑了:“哦……卖了不划算,那你说说,我应该怎么处理你?”他格外强调了“处理”二字,把这个词咬得漫不经心,甚至有点轻浮,仿佛心中早已有了什么特别的“处理”方式。
时云青听出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羞赧得说不出话,脑袋埋得更低了,秦炤翊忍不住还想逗他,想看他露出更多可爱的表情,说道:“把你带回家藏起来好不好?”
“唔。”小美人轻轻点头,动作细微到几不可见,耳朵尖却红得快要冒火,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商场打折的宽松白t恤,根本不是他的尺码,蹲下的时候会暴露一截光滑白嫩的后颈,秦炤翊站得高,正巧能看见那一片皮肤也透出了淡淡的粉色,不禁有些口干舌燥。
他假装没听清时云青的答复,又往近凑了点,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地抛:“‘唔’是什么意思,答应还是不答应,要不要和我回家?”
时云青怯怯地抿住嘴唇,能主动来医院找秦炤翊,他已经几乎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勇气,一点都不像他做事总要处处留有余地的性格,可是话已经说道这个份上,他再不破釜沉舟拼一把,如果秦炤翊也想放弃了呢?
他无法继续想象下去,咬紧牙关闭上眼睛,像脚底装了弹簧一样弹起来,一头撞进秦炤翊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