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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跳河

 

一尊破烂的菩萨像就在眼前,高高矗立着,一般脑袋已经碎了,另一半面容依旧完好,慈目低垂,在黑暗中好似真正的眼注视着他。

施琅呆住了,不可置信地打量周遭的一切。

那说话的是菩萨像脚下的一棵花,花瓣如蝴蝶状,密穗一般大朵,鲜红欲滴,分泌着沁人心脾的芳香。它正朝着他的方向轻轻摇晃着,好似高兴得很。

分明是一株花,却实实在在“在说话”,每发出一个声音,花瓣便颤动一下,如同幼小的孩子一般的声音传来:“前辈,你怎么睡着了?——你还没说完呢,你是怎么变成人的呀!我已经努力修炼了一百多年……但就是没办法再精进一步了!”

我是怎么变成人的……我是怎么变成人的……施琅的大脑还没转过弯来,他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面对这株热忱求教的山姜花,他娓娓将自己经历道来:

“……那时候我同你一样,还是一条蛇,虽然已经有了人智,但始终不晓得该怎么化为人形……后来我知道了,因为我离人不够近,没见过人的话,是死也想象不出人是什么样的。然后我溜进了人类居住的地方,我看到了无数的人,知道人是怎么说话、怎么思考的,吃过人,才知道人肉是什么味道了……”

施琅慢慢说着,记忆如同被封印于井中的深水,慢慢地涌了出来。山姜花痴痴地听着,仿佛呆了,沉醉于他的话中。

施琅说完了,山姜花才如梦初醒,激动地摇晃起叶片来,如同银铃莎啦啦作响,“前辈,你太厉害了!你怎么懂这么多?我也好想、我也好想能够化形……像你一样变成人!人是什么味道的呢……为什么他们总是成群结队……啊……”

山姜花在那边陶醉着。施琅却想起了一切。

他逃命于此,法力已经近乎枯竭,能够维持人形已经是他竭尽所能。索幸几日前山中就开始下雨,正巧来到了雨季,大雨将万物踪迹都扫荡一空,追捕他的人失去了行踪,再没能寻到他。可施琅也不敢下山,只有趁着这短短的喘息机会尽可能恢复法力。

随后便在山中寻到了这座破烂的菩萨庙,遇到了这株已有人智的精怪山姜花。

他分明是在庙中避雨,但不知为何,一睁眼便看到了那三水村!

他想到红棉姊、大鹏哥、建军叔,还有那呆子一样的孟虎生,又感到担忧和怅然,也不晓得他忽然消失不见,那呆子会不会着急坏了。红棉姊伤这么重,呆子孟虎生能照顾好她么?还有为了救红棉姊,他将自己好不容易积攒下的精魂又渡给了她,本来已经恢复了些的法力,又得从头再来了!他现在已自身难保,也没法顾及他人了。

施琅的思绪在脑中转了一大圈,忽闻山姜花说:“前辈,我听说成人的大妖都会给自己取一个名字,是人类的名字,你也有么?你的名字是什么呀?我……我也想要,我也可以有吗?”

施琅轻笑了一下,“我当然有的,你也可以有。你想叫什么名字,就叫什么名字!”

“我听说……人类的名字都是父母起的,嗯……就是生他们的人。可我没有生我的父母,从我有意识起,就长在这里了——要不,前辈,你给我取一个好了!你一定知晓人类的许多字,你给我取名吧!”

施琅失笑,“我哪里认得人的字,你就叫山姜好了,你本就是株山姜花。”

山姜花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它欢呼:“我是山姜!我原来是山姜花!谢谢你,前辈!我是山姜!”

施琅被它逗笑个不停,内心也逐渐高兴起来。

“山姜好想像前辈一样化作人形呀!……唉……可是这里太偏僻了,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到过人了,”山姜哀哀叹气,忧愁道,“没有人到来,我也没法去到人类的地界——我该怎么继续修炼呀!”

施琅一时想不到办法,也沉默了。

一花一蛇在这座山中破庙幽幽叹气,各有各的心事。

雨夜,漆黑的山林,四溅的雨珠,刀光剑影!

无数敷面的黑衣人穿梭于林间,那鬼魅的身形好似夺魂的恶鬼,紧咬着生人的脖颈。

前方一名戴甲的护卫骤然转身,凌厉的长剑劈开珍珠似的雨幕,诡谲的身法在黑衣人之间穿行,死死拦下无数追兵。然而寡不敌众,他节节败退,最终被一柄短剑洞穿脖颈,鲜血四溅,躯体“扑腾”一声倒在水中。

在更加前方的位置,仅存的四名护卫死死保护着一个蒙着面、看不清脸的人。这个人个子稍矮些,身披锦缎,脚下蹬着一双精美的乌皮履,却不知为何渗出了血。从领口露出的缝隙间,可以看见宝蓝色缝软皮边的衣领,奔跑间,腰际的束金玉带一闪而逝,无数纷飞的雨珠击碎于上。

“放箭!”

黑衣人中其中一名呼出长号,紧接着,他身侧的几人飞一般拔出长弓,仿佛一直等待着此时。取箭、搭弓、飞射而出!一息之间数支利箭破空而出,比雨更快、更冷,刺破雨幕,直指那锦衣蒙面人!

他身边的护卫立刻翻身击落数箭,可仍有一支从所有人剑下穿过,射中了那人的后背!

那人往前翻滚,却被身边的护卫立刻从地上拉起,背到身上,继续往前逃命。

夺命的追杀一幕的另一个方向处,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跌跌撞撞地在林间奔走,他们的行进方向俨然是与那队追杀的人马截然相反的方向。

那两人都穿着普通,用麻布蒙住脑袋,只露出两只眼睛,身上穿着素色的便服,是常见的平民或是下人打扮。从露出的眼周的皮肤来看,稍高些的脸上长着麻子,稍矮些的却皮肤白皙,目中透着一股杀气。

“世……公子,您快些吧!要不然被他们发现了,我们可都完了!”麻子脸焦急地催促,时不时要为另一人在前面开路。

矮个子那人却大骂一声:“闭嘴!是我想慢么?等再过几年我长得比你还高了,一定把你用绳子绑了拖在后面遛!”

麻子脸道:“那太好了,等逃回去,您想怎么遛我就怎么遛!”

他一边跑一边忽然折回头,弯下腰来对着矮个子说:“哎呀,您还是到我身上来吧!我背您跑,快一些!”

“滚!”那矮个子恼怒地一脚蹬在麻子脸屁股上,麻子脸立马往前滚了两滚,立马爬起来,灰头土脸地跟在他身后了。

说是矮,事实上那两人也差不了多少,顶多半颗头的差距罢了。只是那矮个子脚上穿的鞋一看便不合脚,用布带绑起来,才能穿牢在他脚上。踩着这样一双鞋,跑得再快的人也要被拖累几分。

两人在雨中穿行许久,到后来相继体力不支,移动速度大大降低了。那麻子脸变成了远远坠在后面,七扭八歪地走,这会儿倒成了那矮个子要时不时停下来等他。

那矮个子也面上潮红,气喘不止,快跑不动了。麻子脸滚到矮个子身边,哭诉道:“公子,我们歇会儿吧……我们……”

他一抬头,猛地“啊”得叫了声,吓得矮个子差点跳起来,大骂:“你喊什么!想死了不成!”

麻子脸连忙道:“公公公公子,不是不是,前面有座庙,有座庙啊,我们进去避一避吧,您看您也已经、已经跑不动了……再逃下去,别说被那些人杀了,咱们自己都要跑死了啊!”

矮个子也抬起头,在层层叠叠的山林后,果真看见一座破庙的庙顶,他眼中一亮,立马拽起麻子脸,把他往庙的方向拖过去。

两人走近了,看清了山庙的全貌。果真是座破庙,墙体垮塌了一半,屋顶也只立起一座角,估计只能挡雨,遮不了风。瓦片碎的到处都是,杂草从地砖缝隙中长出。令人惊奇的是,在如此破庙中,居然还矗立着一座菩萨像,恰好被屋顶所笼罩,形成一个完美的避风港。

而菩萨像的脚边,居然有一株鲜红的花长着,在风中轻微摆动,好似相当惬意的样子。

两人连忙踏入破庙,麻子脸浑身染泥,但还是飞快地绕着破庙检查了一遍有没有埋伏,发觉这鸟不拉屎的破庙只有他和公子两个人后,才放下心,将情况告诉矮个子。

那矮个子却察觉他踏入破庙时感到一股寒意漫上身体,好似来到一个极阴的地方。但他也别无先择,要么在此处避雨,要么就到外面淋雨,后者真的会让人死的。

他踢麻子脸的屁股,令他赶紧收拾出一处干净的地方让人休息,自己解下了蒙面的麻布。麻布已经湿透,吸饱了水沉甸甸的,压得人头昏脑涨。头发和衣服自然也湿透了,一缕缕黏在身上,活像一个落汤鸡。

落汤鸡四周环视一圈破庙,不知怎的觉得这尊菩萨像十分邪气,不由得盯着它看了许久。可怎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放弃了观察。

此时麻子脸也飞快地扫出一片干净的没有碎瓦的地面,拔了干爽的野草铺在地上,勉强可以供人休息。矮个子坐到野草上,一边脱鞋袜一边嫌弃道:“这什么破地方,恶心死了,叫本公子的朋友知道我睡在这种地方,一辈子都别想抬起头了!”

麻子脸谄媚地说:“公子,这叫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您今后回去了,定是其余公子们当中最顶了尖的那个!”

矮个子剜了他一眼,“用得着你说,本公子不用吃苦,也是人上人!”

麻子脸点头称是。

两个人已经累坏了,折腾了一阵子便相继歇息了。那麻子脸本守在矮个子身边放哨,但因为太过劳累,居然坐着昏睡过去了。

施琅化作蛇形,躲在破败菩萨像脑后那恰好破了一半的缺口处。等到两个人昏睡过去,再也没了声响,才缓缓松下心中的气,蠕动身体,从菩萨像上游下来。

他实在是吓了一跳,要换作平时,他遇到两个来路不明的人类,根本不会将他们放在心上。可彼时他法力枯竭,孱弱无力,只要来个有些道行的除妖人都能轻易伤了他。

更重要的是,他察觉到这两个人其中那矮个子的“公子”身上有股不寻常的气。

他自诩阅遍千人,见过各种各样的有钱的、没钱的、聪颖的、愚昧的、善良的、残忍的人,却极少遇见像这“公子”一样的人。

施琅细细分辨了一阵,心中下了判断,这“公子”定然是身居高位、地位非凡之人,他身上有一股只有接近权力中心之人才会有的“紫气”、或是说“龙气”。

“紫气”对于他这种妖邪之物来说,既是极大的威慑与毒药,也是那飞蛾所扑的火。施琅不禁脑中思量——若是他能吃到一些紫气,简直不知道能补回多少精气呢!

施琅一边心中蠢蠢欲动起来,一边却忽然听见山姜花开口了:“前辈,为什么他身上有种……唔!”

施琅吓得魂都飞了,电光火石之间甩出蛇尾,“啪”得一声击过去,将山姜的脑袋都打歪了。“被人听见了!”他压低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然后游动尾巴就往菩萨像后面藏去。

就在他打飞山姜脑袋的瞬间,那熟睡的公子立刻惊醒过来,大喝一声:“谁!”

施琅躲在菩萨像后,蛇身的鳞片微微颤抖,紧张得不行。他也不能确定那公子究竟看到他了没!若是看到了,希望将他当作一条普通的蛇放了吧!

山姜似乎也被打懵了,歪着脑袋一动不动了。不知是不是晓得自己闯了祸,正在装死呢。

那麻子脸大约真得累得半死了,这么一喝都未曾醒来,只是砸吧了一下嘴巴,翻了个身。

公子无精力再去管他,目光紧盯菩萨像,盯了半晌,又看向山姜,山姜浑身硬邦邦的,宛若石头雕成的花。他站起身,缓步逼近山姜!

山姜开始浑身发抖,叶片簌簌地,不晓得的还以为一株花也能得羊癫疯,抖得叶子都要掉一地。

施琅觉察山姜要暴露了,心中一凉,豁了出去。他变化为人形,伏于菩萨像脑后,探出了脑袋。

这么大的目标忽然在公子余光中出现,他吓得眼睛瞪得浑圆,“噔噔噔”后退几步,下意识抽出腰间绑着的护身短刀,指向菩萨像。

“你是谁?”

施琅看着公子,先开口了。

他披散着乌发,浓密的带着水气的头发自菩萨像身上垂落,好似细密的绸缎般漂亮,面孔苍白,露着两只白净的手,轻飘飘搭在石像上,在黑暗中隐隐柔光。尽管如此漂亮,但还是能一眼看出他是个男人,可让人盯着他的脸仔细看看,却忽的不确定起来了,隐约有种雌雄莫辨的妖异在其中。

公子不知怎的脑中便浮现出“善男子,今当字汝为观世音。汝行菩萨道时,已有百千亿那由他众生得离苦恼。”这样一句话来。他立刻反应过来,将不合时宜的杂念扫出脑海,狠厉道:“报上家门来,不然我杀了你!”

施琅咯咯笑起来,他从菩萨像上落下来,赤足站在地面上,缓步朝公子行去。

“你不晓得我是谁么?你借用我的地来睡觉,不心怀感激,却要杀了我,哪有这么过河拆桥的事哇?”

公子心中大骇,当下惊疑不定起来。来此破庙时,根本没在附近寻到一个活人,这个人分明是凭空出现的!

公子连说几个“你”,将护身短刀举起,指向施琅的咽喉,再次道:“我才不信,你再靠近,我便真的动手了!”

施琅面上不变,眼底却凉了一瞬,他想了想,下定决心,用上最后一丝法力,勾了勾手指。顿时,公子只感觉有一股凉风扑来,他下意识举起手臂挡在面前,却忽然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从手上的护身短刀上传来,他手一滑,护身短刀便被轻柔抽去了,刀身在空中转了一圈,然后落在施琅的手中。

公子惊骇极了,呆站在原地。

“那你走吧,不许睡在我这,”施琅撇了撇嘴,这动作忽然让他的面孔生动起来,像是一个活生生的真人了,“这刀看起来不错,归我咯……”

话音未落,施琅眼前一花,那公子猛地扑了上来,他为了维持人形,注意力已经跟不上了,反应过来时,已经后背着地,被人压在身下了。那把护身短刀则飞了出去,掉在几米远的地方,被雨噼里啪啦淋了个透。

公子扑倒了他,看见短刀飞了出去,立马爬起身去捡,一个扎子钻进雨里,飞快地把刀子捞进手里,转过身指向施琅。

他本以为施琅会趁他露出后背的实际扑上来攻击他,谁知他只是坐在原地,就这样看着自己。他的面孔在纷飞的雨幕中被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怎么也看不清。

施琅朝他摆摆手。

“……”

公子大眼瞪着,被雨淋了会儿,很快寒意袭身,受不了了,狼狈地重新躲进庙里。

意识到施琅真的没有攻击他的欲望,甚至都不在乎他是谁的模样,公子才有闲心仔细打量他。他身穿单薄,身量匀称而修长,仔细瞧他的手,连茧都没有,压根不是会执武器的样子。仔细瞧着,忽然看见这人嘴唇下边有颗痣,红红的,好像一滴不小心滴上去的血。

那人忽然伸出舌头舔了下嘴唇,公子才忽然惊回过神,顿时浑身发麻——他刚刚居然看出神了。

“你瞧什么?”施琅歪撑着脑袋,斜睨着他。

“我……本公子看什么,你管得着吗?”

施琅“哼哼”笑两下,“‘本公子’‘本公子’地喊,谁不晓得你身份地位特殊了?笨。”

公子张了张嘴,一时哑口无言。

他又想解释什么,但立刻咬住了舌头,憋了回去。

“你、你管得着么!”

“笨小孩,除了这句,你就没别的话了么?”施琅戏谑道。

“本公子……你管得着吗!”/“你管得着么!”

公子和施琅的声音一同响起,最后几个字交融在一起,默契极了。施琅猜对他的台词,笑得乐不可支,公子却羞恼起来,在空中无能狂舞地挥舞几下拳头,愤恨地跺了下脚。随后表情慢慢憋红了,道:“我、我去小解一下。”

“不准去!”施琅瞪大眼睛。

公子也震惊:“为什么!?”

施琅道:“你在我的庙附近小解,不就、不就相当于尿在我身上!?我不许你去!”

公子不知怎的腾红了脸,夹住了腿,“这能一样么!?大不了我找的远一些去尿!”

说着他要冲进雨幕里,施琅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的衣服,结果两个人一起跌倒在在地!

“你!你干什么!放开我——!”公子双腿夹得更紧了,脸憋的通红,就差点用手捂住下半身,做出不雅的举动来了。

“你不许去!不许!”施琅紧紧拽着他,用腿夹住公子的腰。

肉体紧贴着臀腰,摩擦纠缠。公子挣了一会儿,猛地发现自己的下半身已出了一屁股汗,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尿液仿佛要倒流。他狠狠得憋了一口气,紧紧捂住下身,濒死的声音从喉咙里传来:“你、你让我尿……我什么都答应你——快点……松开……不然,我要真要尿在你身上了!——”

施琅顿时松开了他,用脚踢了一下公子的屁股,公子立刻在地上翻滚一圈,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雨幕了。

施琅心底已经乐开花了,若不是还在装着菩萨,早就要笑得在地上打滚了。过了好一会儿,那公子如同落汤鸡一般走了回来,双腿有些发颤,面色在雨中淋了一会儿都不减潮红。

“当真是神仙没有三急!”公子愤懑地说,瞪了施琅一眼。

施琅“噗嗤”一声笑出声,他内心心想:笨小孩,没有三急的还有妖怪哇!

“你笑个屁!”公子恼怒,“你成神仙的之前难不成不拉屎吃饭的么!?”

都到了这个份上,公子哥也压根不在乎什么礼数风雅了,将粗俗至极的“拉屎吃饭”都说了出来。

“我早忘记了!”施琅不在意道,“还是做神仙好,自由自在。”

公子沉默了一瞬,瞥了瞥那尊破败的菩萨庙,又看向施琅,问:“做神仙好?……这种破败的庙么?没人进贡香火,你不应该过得很苦么?”

这一点倒是施琅不曾了解过的,他被噎了一下,轮到他说这句台词了:”……你管得着么?”

公子不说话了,却也睡不着了,抱着膝坐在杂草堆上,注视着外面的雨幕。

他忽然道:“等我……嗯……我会给这庙修缮一下的。不过修了也没什么用就是了,附近根本没有人家的,还是没人供奉你。”

“唔……”施琅满不在乎地应了声。他本就不是神仙,这破庙修好了还是彻底塌了都不管他的事。

这反应在公子耳中却像是极为不信任他的承诺,一时急火上涌,瞪着施琅:“你不信我是不是!要不然就走着瞧吧!”

“笨小孩,你先长大再说吧。”施琅轻“哼”一声。

公子的年纪和身高一直是他的痛点,他今年已经15岁了,已经束发,可以算作大人了。甚至倘若他是女子,他的父母大约已经在提他挑选夫君了!可他却还是一副没长大的样子,身高也不像他的父亲般魁梧,甚至同他一众表姐妹们差不多高。每每有人提到此时,他就像个炮仗一样被点燃,府内外都对这个话题慎之又慎,从来不会说出口的。

轮到这破庙里的破神仙,就跟对待一个普通小孩似的一而再再而三嘲笑他,公子气得瞬间炸起毛,猛扑过去:“你!你!你个破神仙,我会长高的,我父……父亲可是当朝、不对,当地有名的好汉郎君,我绝对会长的比你还高的!”

“诶哟!”

他和施琅滚作一团,公子本想抓住他乱动的手腕,揍他两拳,可轻易地捏住了他的手腕,却发现这神仙的力气并不大,身体都软绵绵地被他扯来扯去。拳头已经举起,半天又落不下去了,施琅在他身下挣扎扭动,用膝盖顶他的后背,大叫:“我真是欠了你个讨债鬼的,快些起来,你晓不晓得你有多重!压着我的腰了,快起来!”

施琅的黑发都散落一地,发丝黏着脸侧,双臂被他紧紧擒住,只剩下用肉体凡胎挣扎的力气了,实在可怜得紧。公子本想收拾他,却不由得看呆了,他呆呆压着施琅,身体也僵了。

他自然知道自己不重的,他个子不高,体重又会重到哪里去?甚至还没个成年人重。这破神仙却可怜地哀求他,好似真被他压得受不了似的。

“我……我哪里重了?你莫要胡说!卖惨!”

施琅转而露出可怜的媚态,哀道:“好公子,快些起来吧,你不是讨债鬼,你是我的好哥哥,我本就法力空空,实在挣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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