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失控
麻子脸连忙道:“公公公公子,不是不是,前面有座庙,有座庙啊,我们进去避一避吧,您看您也已经、已经跑不动了……再逃下去,别说被那些人杀了,咱们自己都要跑死了啊!”
矮个子也抬起头,在层层叠叠的山林后,果真看见一座破庙的庙顶,他眼中一亮,立马拽起麻子脸,把他往庙的方向拖过去。
两人走近了,看清了山庙的全貌。果真是座破庙,墙体垮塌了一半,屋顶也只立起一座角,估计只能挡雨,遮不了风。瓦片碎的到处都是,杂草从地砖缝隙中长出。令人惊奇的是,在如此破庙中,居然还矗立着一座菩萨像,恰好被屋顶所笼罩,形成一个完美的避风港。
而菩萨像的脚边,居然有一株鲜红的花长着,在风中轻微摆动,好似相当惬意的样子。
两人连忙踏入破庙,麻子脸浑身染泥,但还是飞快地绕着破庙检查了一遍有没有埋伏,发觉这鸟不拉屎的破庙只有他和公子两个人后,才放下心,将情况告诉矮个子。
那矮个子却察觉他踏入破庙时感到一股寒意漫上身体,好似来到一个极阴的地方。但他也别无先择,要么在此处避雨,要么就到外面淋雨,后者真的会让人死的。
他踢麻子脸的屁股,令他赶紧收拾出一处干净的地方让人休息,自己解下了蒙面的麻布。麻布已经湿透,吸饱了水沉甸甸的,压得人头昏脑涨。头发和衣服自然也湿透了,一缕缕黏在身上,活像一个落汤鸡。
落汤鸡四周环视一圈破庙,不知怎的觉得这尊菩萨像十分邪气,不由得盯着它看了许久。可怎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放弃了观察。
此时麻子脸也飞快地扫出一片干净的没有碎瓦的地面,拔了干爽的野草铺在地上,勉强可以供人休息。矮个子坐到野草上,一边脱鞋袜一边嫌弃道:“这什么破地方,恶心死了,叫本公子的朋友知道我睡在这种地方,一辈子都别想抬起头了!”
麻子脸谄媚地说:“公子,这叫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您今后回去了,定是其余公子们当中最顶了尖的那个!”
矮个子剜了他一眼,“用得着你说,本公子不用吃苦,也是人上人!”
麻子脸点头称是。
两个人已经累坏了,折腾了一阵子便相继歇息了。那麻子脸本守在矮个子身边放哨,但因为太过劳累,居然坐着昏睡过去了。
施琅化作蛇形,躲在破败菩萨像脑后那恰好破了一半的缺口处。等到两个人昏睡过去,再也没了声响,才缓缓松下心中的气,蠕动身体,从菩萨像上游下来。
他实在是吓了一跳,要换作平时,他遇到两个来路不明的人类,根本不会将他们放在心上。可彼时他法力枯竭,孱弱无力,只要来个有些道行的除妖人都能轻易伤了他。
更重要的是,他察觉到这两个人其中那矮个子的“公子”身上有股不寻常的气。
他自诩阅遍千人,见过各种各样的有钱的、没钱的、聪颖的、愚昧的、善良的、残忍的人,却极少遇见像这“公子”一样的人。
施琅细细分辨了一阵,心中下了判断,这“公子”定然是身居高位、地位非凡之人,他身上有一股只有接近权力中心之人才会有的“紫气”、或是说“龙气”。
“紫气”对于他这种妖邪之物来说,既是极大的威慑与毒药,也是那飞蛾所扑的火。施琅不禁脑中思量——若是他能吃到一些紫气,简直不知道能补回多少精气呢!
施琅一边心中蠢蠢欲动起来,一边却忽然听见山姜花开口了:“前辈,为什么他身上有种……唔!”
施琅吓得魂都飞了,电光火石之间甩出蛇尾,“啪”得一声击过去,将山姜的脑袋都打歪了。“被人听见了!”他压低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然后游动尾巴就往菩萨像后面藏去。
就在他打飞山姜脑袋的瞬间,那熟睡的公子立刻惊醒过来,大喝一声:“谁!”
施琅躲在菩萨像后,蛇身的鳞片微微颤抖,紧张得不行。他也不能确定那公子究竟看到他了没!若是看到了,希望将他当作一条普通的蛇放了吧!
山姜似乎也被打懵了,歪着脑袋一动不动了。不知是不是晓得自己闯了祸,正在装死呢。
那麻子脸大约真得累得半死了,这么一喝都未曾醒来,只是砸吧了一下嘴巴,翻了个身。
公子无精力再去管他,目光紧盯菩萨像,盯了半晌,又看向山姜,山姜浑身硬邦邦的,宛若石头雕成的花。他站起身,缓步逼近山姜!
山姜开始浑身发抖,叶片簌簌地,不晓得的还以为一株花也能得羊癫疯,抖得叶子都要掉一地。
施琅觉察山姜要暴露了,心中一凉,豁了出去。他变化为人形,伏于菩萨像脑后,探出了脑袋。
这么大的目标忽然在公子余光中出现,他吓得眼睛瞪得浑圆,“噔噔噔”后退几步,下意识抽出腰间绑着的护身短刀,指向菩萨像。
“你是谁?”
施琅看着公子,先开口了。
他披散着乌发,浓密的带着水气的头发自菩萨像身上垂落,好似细密的绸缎般漂亮,面孔苍白,露着两只白净的手,轻飘飘搭在石像上,在黑暗中隐隐柔光。尽管如此漂亮,但还是能一眼看出他是个男人,可让人盯着他的脸仔细看看,却忽的不确定起来了,隐约有种雌雄莫辨的妖异在其中。
公子不知怎的脑中便浮现出“善男子,今当字汝为观世音。汝行菩萨道时,已有百千亿那由他众生得离苦恼。”这样一句话来。他立刻反应过来,将不合时宜的杂念扫出脑海,狠厉道:“报上家门来,不然我杀了你!”
施琅咯咯笑起来,他从菩萨像上落下来,赤足站在地面上,缓步朝公子行去。
“你不晓得我是谁么?你借用我的地来睡觉,不心怀感激,却要杀了我,哪有这么过河拆桥的事哇?”
公子心中大骇,当下惊疑不定起来。来此破庙时,根本没在附近寻到一个活人,这个人分明是凭空出现的!
公子连说几个“你”,将护身短刀举起,指向施琅的咽喉,再次道:“我才不信,你再靠近,我便真的动手了!”
施琅面上不变,眼底却凉了一瞬,他想了想,下定决心,用上最后一丝法力,勾了勾手指。顿时,公子只感觉有一股凉风扑来,他下意识举起手臂挡在面前,却忽然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从手上的护身短刀上传来,他手一滑,护身短刀便被轻柔抽去了,刀身在空中转了一圈,然后落在施琅的手中。
公子惊骇极了,呆站在原地。
“那你走吧,不许睡在我这,”施琅撇了撇嘴,这动作忽然让他的面孔生动起来,像是一个活生生的真人了,“这刀看起来不错,归我咯……”
话音未落,施琅眼前一花,那公子猛地扑了上来,他为了维持人形,注意力已经跟不上了,反应过来时,已经后背着地,被人压在身下了。那把护身短刀则飞了出去,掉在几米远的地方,被雨噼里啪啦淋了个透。
公子扑倒了他,看见短刀飞了出去,立马爬起身去捡,一个扎子钻进雨里,飞快地把刀子捞进手里,转过身指向施琅。
他本以为施琅会趁他露出后背的实际扑上来攻击他,谁知他只是坐在原地,就这样看着自己。他的面孔在纷飞的雨幕中被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怎么也看不清。
施琅朝他摆摆手。
“……”
公子大眼瞪着,被雨淋了会儿,很快寒意袭身,受不了了,狼狈地重新躲进庙里。
意识到施琅真的没有攻击他的欲望,甚至都不在乎他是谁的模样,公子才有闲心仔细打量他。他身穿单薄,身量匀称而修长,仔细瞧他的手,连茧都没有,压根不是会执武器的样子。仔细瞧着,忽然看见这人嘴唇下边有颗痣,红红的,好像一滴不小心滴上去的血。
那人忽然伸出舌头舔了下嘴唇,公子才忽然惊回过神,顿时浑身发麻——他刚刚居然看出神了。
“你瞧什么?”施琅歪撑着脑袋,斜睨着他。
“我……本公子看什么,你管得着吗?”
施琅“哼哼”笑两下,“‘本公子’‘本公子’地喊,谁不晓得你身份地位特殊了?笨。”
公子张了张嘴,一时哑口无言。
他又想解释什么,但立刻咬住了舌头,憋了回去。
“你、你管得着么!”
“笨小孩,除了这句,你就没别的话了么?”施琅戏谑道。
“本公子……你管得着吗!”/“你管得着么!”
公子和施琅的声音一同响起,最后几个字交融在一起,默契极了。施琅猜对他的台词,笑得乐不可支,公子却羞恼起来,在空中无能狂舞地挥舞几下拳头,愤恨地跺了下脚。随后表情慢慢憋红了,道:“我、我去小解一下。”
“不准去!”施琅瞪大眼睛。
公子也震惊:“为什么!?”
施琅道:“你在我的庙附近小解,不就、不就相当于尿在我身上!?我不许你去!”
公子不知怎的腾红了脸,夹住了腿,“这能一样么!?大不了我找的远一些去尿!”
说着他要冲进雨幕里,施琅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的衣服,结果两个人一起跌倒在在地!
“你!你干什么!放开我——!”公子双腿夹得更紧了,脸憋的通红,就差点用手捂住下半身,做出不雅的举动来了。
“你不许去!不许!”施琅紧紧拽着他,用腿夹住公子的腰。
肉体紧贴着臀腰,摩擦纠缠。公子挣了一会儿,猛地发现自己的下半身已出了一屁股汗,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尿液仿佛要倒流。他狠狠得憋了一口气,紧紧捂住下身,濒死的声音从喉咙里传来:“你、你让我尿……我什么都答应你——快点……松开……不然,我要真要尿在你身上了!——”
施琅顿时松开了他,用脚踢了一下公子的屁股,公子立刻在地上翻滚一圈,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雨幕了。
施琅心底已经乐开花了,若不是还在装着菩萨,早就要笑得在地上打滚了。过了好一会儿,那公子如同落汤鸡一般走了回来,双腿有些发颤,面色在雨中淋了一会儿都不减潮红。
“当真是神仙没有三急!”公子愤懑地说,瞪了施琅一眼。
施琅“噗嗤”一声笑出声,他内心心想:笨小孩,没有三急的还有妖怪哇!
“你笑个屁!”公子恼怒,“你成神仙的之前难不成不拉屎吃饭的么!?”
都到了这个份上,公子哥也压根不在乎什么礼数风雅了,将粗俗至极的“拉屎吃饭”都说了出来。
“我早忘记了!”施琅不在意道,“还是做神仙好,自由自在。”
公子沉默了一瞬,瞥了瞥那尊破败的菩萨庙,又看向施琅,问:“做神仙好?……这种破败的庙么?没人进贡香火,你不应该过得很苦么?”
这一点倒是施琅不曾了解过的,他被噎了一下,轮到他说这句台词了:”……你管得着么?”
公子不说话了,却也睡不着了,抱着膝坐在杂草堆上,注视着外面的雨幕。
他忽然道:“等我……嗯……我会给这庙修缮一下的。不过修了也没什么用就是了,附近根本没有人家的,还是没人供奉你。”
“唔……”施琅满不在乎地应了声。他本就不是神仙,这破庙修好了还是彻底塌了都不管他的事。
这反应在公子耳中却像是极为不信任他的承诺,一时急火上涌,瞪着施琅:“你不信我是不是!要不然就走着瞧吧!”
“笨小孩,你先长大再说吧。”施琅轻“哼”一声。
公子的年纪和身高一直是他的痛点,他今年已经15岁了,已经束发,可以算作大人了。甚至倘若他是女子,他的父母大约已经在提他挑选夫君了!可他却还是一副没长大的样子,身高也不像他的父亲般魁梧,甚至同他一众表姐妹们差不多高。每每有人提到此时,他就像个炮仗一样被点燃,府内外都对这个话题慎之又慎,从来不会说出口的。
轮到这破庙里的破神仙,就跟对待一个普通小孩似的一而再再而三嘲笑他,公子气得瞬间炸起毛,猛扑过去:“你!你!你个破神仙,我会长高的,我父……父亲可是当朝、不对,当地有名的好汉郎君,我绝对会长的比你还高的!”
“诶哟!”
他和施琅滚作一团,公子本想抓住他乱动的手腕,揍他两拳,可轻易地捏住了他的手腕,却发现这神仙的力气并不大,身体都软绵绵地被他扯来扯去。拳头已经举起,半天又落不下去了,施琅在他身下挣扎扭动,用膝盖顶他的后背,大叫:“我真是欠了你个讨债鬼的,快些起来,你晓不晓得你有多重!压着我的腰了,快起来!”
施琅的黑发都散落一地,发丝黏着脸侧,双臂被他紧紧擒住,只剩下用肉体凡胎挣扎的力气了,实在可怜得紧。公子本想收拾他,却不由得看呆了,他呆呆压着施琅,身体也僵了。
他自然知道自己不重的,他个子不高,体重又会重到哪里去?甚至还没个成年人重。这破神仙却可怜地哀求他,好似真被他压得受不了似的。
“我……我哪里重了?你莫要胡说!卖惨!”
施琅转而露出可怜的媚态,哀道:“好公子,快些起来吧,你不是讨债鬼,你是我的好哥哥,我本就法力空空,实在挣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