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节
因为昨天晚上和人换了班,不好太张扬,所以列松特意绕了小路回院子,也没回自己那乱糟糟的房间,直奔师弟们的院子。
跨过院门,人还没进去,列松先拿起油纸包晃了晃,声音轻快:“看师兄给你们带什么——”
他脸上笑容一滞,目光正对上坐在房间里的沈潮生。
远山长就站在沈潮生身后,脸色苍白,眼眶泛红。列松视线隐晦的左右一瞥,没有看见沈德秋。他迅速垂下手臂将油纸包藏到身后,老老实实走到沈潮生面前行礼。
不等沈潮生发问,列松已经熟门熟路先认了错:“师父,昨天是我央求镜流和我换班的,喏,这些糕点就是我答应给他的贿赂。所以要罚的话您罚我就行了,这事儿都是我一个人捣鼓出来的,镜流和小山是师弟,他们也不敢违背我。”
他以为远山长挨了骂,以为沈德秋出去领罚了,想着赶快坦白认错,然后去捞自己那长了嘴却很不会说话的大少爷师弟。
但今天沈潮生意外的——没有立刻生气——
他垂眼,漆黑眼珠眨也不眨盯着列松。列松被他看得有些莫名,但脸上仍旧摆出最诚恳的表情。
沈潮生眼珠涩滞的转了两下,疲倦移开目光:“列松,从你五岁的时候,我就将你带回暮白山,养在身边。虽然对外的名义是师徒,但我一直把你当自己的孩子看待,全心全意的抚育你,教导你。”
列松没搞懂今天师父为什么突然要讲这么煽情的话,感到些许疑惑无措。
沈潮生:“你天生剑骨,悟道极快,天赋乃世间罕见,从小到大,你虽然总调皮捣蛋,但不管犯下什么错误,都能自己很好的补救收尾。这些成长经历给了你错觉,让你以为任何规则都可以被你随意玩弄,即使出现意外,以你的实力也能轻松弥补。”
列松感觉这个话题有点不妙,下意识补救起来:“弟子……”
沈潮生打断了他的话:“昨日夜里,缺弊塔魔气暴/动,冲破了内塔封印。远山长和镜流被困塔中,我赶到时只来得及救出远山。”
“列松,如果昨天你没有违规换班,按照原本的排班表和远山一起去巡山——如果在塔里的人是你的话,你和远山都能得救。”
是啊,因为他是列松。
是这个师门里的大师兄,是天生剑骨,不在乎规则,总能很好的照顾师弟们的列松。
“今天我不会罚任何一个人。”沈潮生站起身,肩膀微微塌下去,神色疲倦。
他往外走,只留给两名弟子一个背影,声音一如既往平静:“镜流死在缺弊塔里,等外塔封印解除后,应当还能在私寡池中找到些许残魂,你们若是觉得愧对他,便去将他的残魂捞起来,养一养,兴许还有机会投胎转世。”
远山长低头,眼泪再也憋不住,吧嗒吧嗒开始往下掉。在列松回来之前,他已经和沈潮生聊过了——也确定了镜流师兄确实是师父的亲生儿子。
师父是为了救他,才放弃了镜流师兄。
师父说他们必须保守这个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尤其不能告诉列松师兄。
不然列松师兄会更愧疚,说不定还会因此生出心魔来。!
“啊!”
沈春岁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身体歪斜失去平衡,面朝下倒下,恰好脸磕到案台,痛得打滚。一边陪着守夜的小厮被他这声惨叫惊醒,反应过来,连忙去扶沈春岁——
烛火晃动,光影葳蕤。
小厮借光一看沈春岁的脸,只见那张端正俊朗的脸,额头上豁然磕出来一道口子,鲜血顺着他额角一路往下,流过眼睫颧骨,滴到唇上。
他吓了一跳,慌忙自怀里拿出干净手帕,捂住沈春岁伤口,一叠声叫人去请大夫。沈春岁恍恍惚惚被小厮扶起来,周身却还痛得厉害。
说来也怪,他被噩梦惊醒,分明是磕到了额头,此刻却不觉得额头痛,反而感觉身上更痛。
沈春岁抬手攥住小厮手腕,流了半面血的脸转向他,眉头皱起:“我刚刚……做了个噩梦。”
“好怪,我现在完全不记得那个梦的内容了。婉言呢?她醒了吗?”
小厮闻言,面色更慌,“少爷,你,你是不是把脑子磕坏了?”
“婉言是夫人的闺名,你怎么能直呼自己亲娘的名字呢!”
沈春岁一愣。刚才喊出‘婉言’二字时他居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不对劲,直到小厮提醒,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沈春岁不禁摸了摸自己嘴巴,茫然之余又莫名困惑。
“身份特殊?有多特殊?他是师父的亲生儿子?”
这句话从徐存湛口中说出来,却惊得远山长眼睛都瞪大了。他下意识看向徐存湛,少年面上带着几分笑意,似乎只是随口揣测。
徐存湛说话本就没什么顾忌,虽然在沈潮生这个师父面前时态度会稍稍好转,但这并不代表徐存湛就不会说沈潮生的坏话。
徐存湛在说人坏话这方面是一视同仁的,即使是自己师父也不例外。
远山长绷着脸,严肃道:“你怎么能这样编排师父?”
徐存湛耸了耸肩:“随口猜猜嘛。我这次不是去调查太原的疫情?在太原有个本地的名门望族,姓沈——你应该知道是哪家。”
“那家老太太刚去世,家里夫人又卧病在床,还挺惨的。”
远山长垂眼,低声:“凡间众生皆有其命,我们修道者不该对其过多干涉……你虽然因为道法特殊可以不沾因果,但乱管闲事还是会给你招来不少麻烦。”
徐存湛:“对啊,所以我没管嘛。”
“说起来,我以前都没有怎么关心过这两位英年早逝的师兄。大师兄是怎么死的?既然是死在外边,总该有个说法吧?或是被魔杀死,或是被妖杀死,再不济,被其他修士杀了……嗤,好歹是大师兄,总不至于——”
“莲光!”远山长忽然提高声音,喝止了徐存湛的话。
徐存湛略微挑眉,偏过脸看向远山长。他看远山长的目光自然没有多少对待师兄的尊敬,更多的是一种无言的询问。
毕竟徐存湛说话阴阳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整个暮白山上至沈潮生,下至师侄养的狗,谁没有被徐存湛语言攻击过?远山长作为徐存湛唯一还活着的嫡亲师兄,平时更是没少被他语言攻击。
他本应该早就习惯,毕竟打也打不过,教也教不听。这样情绪明显的呵斥徐存湛,还是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