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陛下,当年是我求了皇伯父要嫁您,却忘先问一声您的意愿,当时年幼不懂,臣女在此说一声抱歉,只是臣女十二年对您好,您默然受用十二年,这才让臣女误会是两情相悦,如今再理孰对孰错,总是理不清的。”
“不如就彼此两清吧,臣女不欠陛下,陛下也无须愧疚。”
这些话,楚明玥说得平和淡然,不带一分情绪,她的眸光明亮如清湛碧空。
宣珩允只看上一眼,呼吸都跟着窒紧,他垂于身侧的那只手,指尖正在极致隐忍着,仍止不住轻颤。
她不要他的道歉,亦不要他的弥补,更不稀罕他迟来的愧疚。
相反,她心平气和、云淡风轻地向他说一声抱歉,过往种种皆不计较,她只想和他划清界限,再无瓜葛。
宣珩允的心再端不出克制恭谦,有磅礴的情绪似洪流迸发,倾泻而下。
“阿玥,你莫这样说。”出口的声音已然急躁,“你看一眼。”宣珩允呼吸渐促,他把两只檀盒打开,递到楚明玥眼前。
“这是为你洗清污名的诏书,此后,你再不会被天下人误会,你不会背负骂名沉冤史册,你会垂芳青名。”
楚明玥黛眉颦动,她又不是贤臣良将,要这名垂青史做什子,她这二十五载,只图人生惬意阔达,何时追求过这些虚名。
“这是封你为皇后的诏书。”宣珩允敛眸掠过第二只檀盒,“我知你为助我自愿让出后位,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妻子,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
他凝视着楚明玥的眼眸,试图从中读到哪怕一丝一毫往日的情动,但什么都没有,他的心慌乱不安。
楚明玥不为所动,坦然回望他,“陛下,臣女话已尽,您是聪明人。”
“不!我不同意,你即是我的妻子,孟之此生,便只认你做妻子。”宣珩允骤然提气,额角青筋迸起,同时,他心尖上一阵绞痛,暗处的情绪冲撞得他身形摇晃几欲站不稳。
楚明玥偏头朝屋外日光瞥去,错过他的异样,十二载未听到过他说一句软话,如今终于得见这般深情款款,忽觉有些可笑。
原来,她无须谨慎呵护,无须一路追逐,只需一个决然转身,她想要的便尽唾手可得,这不就是在嘲笑她,那些年的卑微小心都是笑话。
“陛下,“楚明玥凤眸上扬,“皇伯父遗诏,您未看。”
她退三步,端手款然施福礼,颔首低敛间,环佩撞出碎响,“遗诏臣女已誊写一份,想来今日就该到宗人府了。”
“大道三千,浮生醉梦一场,如今别离,祝陛下余生安好。”
宗人府的宣敬德,论辈分是宣珩允的十六皇叔,为人刚正耿介,行事公允,大半辈子对先帝感恩戴德。
“惟愿陛下早将遗诏公之天下,昭阳也好早回侯府。”
伊人退场。
宣珩允突然以手背掩唇,喉根一阵腥咸,继而,似江涛翻涌的情绪平静下来,他凝视着楚明玥离去的纤窈背影,眸底暗渊浮沉。
作者有话说:
是不是看着不解气?36章女主休夫,世人看尽男主狼狈之相,到时就爽了
ps:历史上真的有一匹马叫照夜白,是唐太宗的爱马,我是个取名废,就借用了这个名字。全文结构都和唐朝没有任何关系哦~
28、28
江左的山秀丽, 山上遍布绿植。下山路上,一条长满青苔的潮湿小路蜿蜒崎岖向上攀缠,路的尽头, 是一处伸出山体的峭壁悬崖。
悬崖之上, 一条孤拔落寞的背影立于风中,目光落在艮远连绵的葱郁起伏间, 那张冷白俊逸的面容笼在阴翳之下。
随行的黑衣骑被下令候在远处, 个个提心吊胆盯着伫立于悬崖上的人, 大气不敢放肆出。
垂于身侧的手指紧握着,手掌里扣着一枚小小的朱锦方盒,里边放着的, 是他和楚明玥成亲当夜,剪下的二人发丝。
宣珩允临行前, 去了重华宫, 他在楚明玥往日就寝那张紫檀贴皮雕菡萏纹罗汉床的床头暗格里,找到这枚朱锦方盒。
他还想说,结发夫妻,死生挈阔。
可她誊写一份遗诏送去宗人府, 那位名义上的十六皇叔这会儿, 怕是已经按祖制拟好批牒。
留守京中共理朝政的要臣会依祖律行事, 下发正式宗府文牒,虽不会提“合离”二字,但“还昭阳郡主自由身”广告天下。
当然,他们会拟奏书呈报, 获君王玺印朱批, 但他, 又能如何拒绝呢, 总不至于强捆她桎梏于宫墙内。
在世人眼里,这就是合离。
宣珩允紧扣青白指节,把锦盒小心收入衣襟下,贴近正心的位置。
结发五年的妻子,很快就不是他的了。
这与他离京时的期待背道而驰。
人影静止似山,山风忽起,卷起袍角翻飞,未被束起的乌发被风卷得凌乱,清雅不再。
他从袖袋里抽出一截明黄绸锦,是那张遗诏。宣珩允展开遗诏,随意扫过一眼,面无表情将手中遗诏撕个粉碎。
碎布片被撒向山间,被风卷席着飘飘扬扬四处散落,消失于无尽葱郁。
远处的张辞水瞠目张舌,不敢言语。
自他知先帝留有遗诏,又亲见陛下漫不经心丢遗诏于棋盘,就想过无数陛下处理遗诏的方式。
可他万不敢想,陛下会手撕遗诏。
“陛下,”张辞水终是走上去,他说话不像崔司淮懂得绕弯迂回,“这是对先帝的大不敬,若是让朝中儒臣知晓,怕是……”
宣珩允转身,眸底映上一抹晃晃日光,折射出偏执冶艳戾气,他不屑道:“无妨,朕无惧。”
天下皇权尽归他手,几声出自文臣的笔墨讨伐,不过尔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