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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阴

 

冬日的阳光将杨树林底下烘烤得暖融融的。乌尼格日勒从怀里捡出一颗石子递给阿达孟和,后者随手接过来,压下脊背,侧身一甩,一个漂亮的水漂。

“才七下,你退步了。”乌尼格日勒眯起眼望向水面。

“都说过我老了。”阿达孟和捶了他手臂一拳。

两人沿着河岸慢慢散步,乌尼格日勒静静地等待,阿达孟和天性优柔,不比事事果决的代勒,就算他想做一件事,往往也要前后斟酌很久。

“这次回来你见过阿勒吉了吗?”阿达孟和侧过脸来看他。

“还没有。”

“你会吓一跳的,他笑起来太像姐姐了,可惜他不常笑。”阿达孟和垂下眼盯着不断流逝的河面,“他妹妹也不一定会让你见他,这些年她愈发把他看得紧了。”

“他们是兄妹。”乌尼格日勒瞥了他一眼。

阿达孟和闻言干笑两声,“是啊,他们是兄妹。”他抬手一抹脸,顺便把脸上的笑意也抹去了,“有时候我非常恨代勒。”他轻声说。

“如果不是他,我姐姐就不会死。如果不是他想要,她根本不会生乌乐,没有继承人又如何,王室里总有年轻的后代,我父王不就是选择了他而没有选择我吗?”他冷笑起来,眼里泛起一层泪光,“可惜啊,耗尽了她的精血得来的孩子,这个他期盼许久的健壮的、聪明的子嗣,是个女孩。”

阿达孟和感觉十分痛快,他把胸中的郁郁全部一吐而出:“就算她是乾元又如何呢?不管她和她父亲多么努力,她也一辈子都不可能成为月升的王!”

“阿勒吉是不可能继位的,你知道这一点。”乌尼格日勒冷冷地说。

“没有人会让一个傻子继位,我们还没疯到那个程度。但月升之前没有,之后也不会,接受一位女王。”阿达孟和坚决地说。

“这是你们这些贵族的声音吗?”乌尼格日勒看着远方的雪山。

“是。你应该不知道,代勒去世之前我们达成过协议,阿勒吉与乌乐的长子会成为他的继位者,我们一直在等待这个孩子的降临。”

“你疯了?”乌尼格日勒骤然转身,暴怒,他攥住阿达孟和的胸襟,“你忘记了,是你跟我说过,他们不能再通婚了!你还想要多少个阿勒吉!”

“你以为是我提出的吗!是代勒!是我们的好哥哥代勒!他知道月升不可能接受他的两个孩子成为王,为了让他的血脉抓住权力,他什么都可以做!我们答应在继位者出生前,乌乐可以代理政事,就为了这个,她就能去操她的亲哥哥!”阿达孟和大吼一声,猛地把乌尼格日勒推开,他连连冷笑,“乌尼,你以为我们的小公主和以前一样吗?她和她父亲一样,是一条豺狼!她爬上她哥哥床的时候才十二岁!”

乌尼格日勒瞪着他,胸膛剧烈起伏。

阿达孟和按着他的后颈,一把抱住他,“抱歉了,乌尼格日勒,恩和已经去月神那了,她的血脉不像她,乌乐是代勒的孩子。”他轻轻说,眼里淌出泪来。

“别说了。”乌尼格日勒挣了一下,“你只是来跟我说这个的吗?”

“不。”阿达孟和抬头,直直地盯着乌尼格日勒的眼睛,他的眼睛多像恩和,“我要你帮我,我要推翻协议,继位成王。”

乌尼格日勒瞳孔一紧。

阿达孟和松开他,惨然一笑,“你别以为我疯了,或者权欲熏心。你知道,我从来不是为了那些,否则我早就会这么干了。”

乌尼格日勒默认了。

阿达孟和是先王长子,原本他才是下一任王。他成人那一年,堂兄代勒娶了公主恩和,先王则为他选择了一块远离金仓的封地,他至此离开,远离月升朝政。

“你回来前,乌乐发布了一道命令,小麦、粟、黍、稻等,任何一粒粮食,都不允许私下交易,要交易只能选择与王室交易,有偷运粮食出月升者,视同叛国。乌尼格日勒,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阿达孟和神情严肃,“她又要打仗了。”

“是我们从小给她说过太多遍她阿玛的梦。”乌尼格日勒不置可否。

“别傻了!这世界上恐怕只有你才会相信这个!你难道真的以为代勒和他女儿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实现我姐姐的梦吗?那是为了他们自己的野心!”阿达孟和双目圆瞪,“我不会允许的,她父亲已经填了太多的人命进去,仅仅只是为了他那不切实际的野心,我不会让她再来一次。”他冷然宣布。

阿达孟和盯着乌尼格日勒沉默的神色,恍然大悟,“哦,是了,她已经跟你说过了,对不对?哈哈,我知道她这么些年一直在向靖国皇帝求情,像狗一样摇尾乞怜,但她其实是狼。”他抓住乌尼格日勒的双手,恳求他,“乌尼,别以为她是为了让你快乐,她带你回来只是为了要你再为她死一次,别被她哄骗了,我求求你,想想我姐姐,想想我们死去的同胞,月升不该再打仗了。”

乌尼格日勒把手抽出来,他的神情有些疲惫,“孟和,她没有骗我。没人骗过我,代勒也没有。我早都告诉过你,你应该与他好好谈一谈。”

“和他谈什么?该说的话我已经都说过了,既然那是我阿瓦的选择,我便不会背叛他,背叛月升,但是现在不可能,我不会让月升再一次成为他们野心的工具。”阿达孟和断然道。

乌尼格日勒默然无语,阿达孟和盯着他,过了片刻,他叹口气。

“你……可以选择拒绝的,乌尼。我没什么东西能要挟你。我也没什么月神降下来的梦来引诱你。我只是不想再死人了。”他揉了揉眼睛,“我爱的姐姐、哥哥,他们都死了,我也老了,我就希望这之后,我们的小孩可以不用死。”

“你没有人和她拼。你靠什么呢?你的封地吗?”乌尼格日勒抬手帮他抹去脸上的泪水。

“是啊,她越长越大,开始把整个月升都握在手里。但是总有些人永远不会听命于她。”阿达孟和眼睛灼灼,缓缓吐出一个名字,“天格斯。”

“不可能。”乌尼格日勒即刻否决,“她从小就在那里长大。天格斯铁骑永远不可能背叛她。”

因为当初它就是为了她、为了代勒,为了月升而打造出的刀锋。乌尼格日勒亲手锻造出的这柄弯刀,小云还没出生前天格斯就向她宣誓过生命,比起萨拉奥冬纯白的宫殿,天格斯的军营更像是她的家。乌尼格日勒也不相信小云会给他们一丝一毫的机会背叛她。

“不是她的天格斯,是我的兄弟姐妹,也是你的。”阿达孟和握住乌尼格日勒的肩膀,“走,跟我回去看看。”

乌尼格日勒的眼睛漆黑如夜。

小云先是闻见了那股熟悉的药味,才听见有人敲门。

“唉,我真不想喝。”她掷开笔,厌厌地趴在桌子上。

身旁的侍女噗嗤一笑,小云皱皱鼻子,瞪她一眼,又磨蹭了好一会儿,终于才下定决心,闭着眼睛喊:“拿进来吧,拿进来吧。”

她一见那药碗出现在眼前,就一鼓作气捧起来大口灌下,立刻被药恶心得浑身发麻,“为什么避……”她一抬眼,忽然发现门外给她送药的是柳胤端,立刻收了声,眉毛挑起来,思索地看着他。

柳胤端一如既往,他收了药碗,冲侍女们一点头,便要离开。

“哎,站住。”小云出声,她也不叫柳胤端进来,自己也不动,托着下巴定定地瞧着他,“我哥哥那天打你啦?”

她这是明知故问,柳胤端自然没打算回答。

“你倒也不用这样看我,我不是一开始就说过了,你给我生九个孩子,生完我就放你离开。”小云懒洋洋地说,媚然一笑。

“可惜你现在说得出,做不到。”柳胤端淡淡地说。

小云盯着他,姿态还是那样悠然地趴在桌面上,眼神却变了,“啊,又是我们哪位小姑娘跟你讲的?嗯?”

“你把阿茹娜怎么了?”柳胤端冷着脸。

避子的药材就那么几种。小云发苦的味道也是一种作证。但柳胤端不明白,为何她要刻意避孕。她若是想要孩子,月升肯定多得是坤泽愿意为她生。

“哦,原来她叫阿茹娜。”小云叹了口气,“可惜呀,她太喜欢你啦。”

“……她才十三岁。”

“所以呢?”小云勾起唇角。

柳胤端沉默了,对于上位者来说,人命比草芥还要轻飘,只要有点权力,就可以把一切都视为代价。

“别问那么多问题,别把你的眼睛转到不该看的地方去。你也看到了,我哥哥比我可严厉得多。”小云轻描淡写地说。

柳胤端转过身,面无表情地往院子外面走。

他迈过大门的时候,突然看见几位侍女急匆匆越过他,空气里带起一阵浅淡的甜味。他有些迷惑,脚步略略一停,就听见身后道:

“小乌乐,云中君请您去。”

柳胤端猛然一顿,他扭过头,却见小云正好抬头看过来,脸色一片雪白。他浑身一震,只觉得心头一股恶心反胃。

小云猛地起身,大步跨过庭院,一把掐住柳胤端的脖子。她没有说一句话,用力收紧手指。

柳胤端反胃的劲还没过去,失去先机,抬手想反击,却被一旁的侍卫死死扣住臂膀。

小云金棕色的眼睛瞪着他,无声地咆哮,他下意识地挣扎,眼前却模糊了起来,他意识到,这次小云是真的想杀了他。

“……算了。”小云突然松开手。

柳胤端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的喉咙一片血腥味。

“让他滚让他滚!”小云烦躁地挥手,要赶他走。

侍卫抓住柳胤端往外拽,他却突然伸手扯住了小云的手臂,他咳得眼睛一片通红,脸色却惨白,嘴唇里几乎要淌出血来:“你该……杀了他……咳咳。”

小云一愣,神情变化,却又随即一笑,“你以为是他逼我的?”她声音轻轻的,几乎有种苦涩的意味。

柳胤端终于不咳了,气息却还没稳定下来,他看着小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想反了。”小云淡然地告诉他。

世上只有乾元逼迫坤泽,何曾听过乾元被逼受辱?

“现在你知道啦?乱伦?通奸?畜生不如?我看过你们的书。”小云握住柳胤端的手腕,把他的手扯下去,“我哥哥是最好的哥哥,可惜啊……”小云语意未尽,垂下眼睫。

柳胤端盯着她,慢慢松开手。

“咳咳。”药的味道一直笼罩在阿瓦的身上。

她抬头看了一眼阿瓦,默默抓紧他的手。

哥哥的院子里灯火通明,阿瓦牵着她穿过长长的走廊,像是怕她看不清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她没有告诉阿瓦,她其实晚上经常偷偷跑过来找哥哥。

“小妹呀,你长大了。”

“嗯。”

“你要照顾哥哥,懂吗?哥哥只有你一个。”

“还有阿瓦,还有阿萨。”她皱皱鼻子,爱娇地晃着阿瓦的手。

阿瓦攥紧了她的手,没说话,这次他没有纠正她,说阿萨不会再回来了,她为此而有些开心。

“阿瓦,为什么他们在哥哥的院子里。”她抱住阿瓦的臂膀,悄悄探出头盯着院子里的重重黑影。

“他们在等。我也会在外面等你的。”阿瓦把她送到哥哥的房门前。

不知为何,往日熟悉的院子,此刻看起来却有些陌生,同样陌生的还有空气里奇怪的味道。

“照顾好你哥哥,别让他难受。”阿瓦说。

“可我究竟要做什么啊?”她小声问。

阿瓦看着她,“进去吧,塔拉嬷嬷在里面,她会告诉你的。”他看起来特别疲惫。

“我会照顾好哥哥的。”尽管有些害怕,她还是这样说。

闻言阿瓦笑了起来,“等你出来后,不止你哥哥,整个月升都要靠你照顾啦。”

这是她熟悉的玩笑,于是她笑了起来。

“快进去吧。”阿瓦在她脊背上轻轻一拍。

屋子里头暗得很,塔拉举着一盏灯站在床边等她。那种奇怪的味道更浓了。她听见哥哥在哭。

“哥哥?”她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地跑上去,“谁欺负你啦?”

“小公主别慌,这是阿勒吉的雨露期。”哥哥躺在被子里,闭着眼睛在发抖,塔拉让她坐在床头。

“这世上有三种人,大多数人是中庸,有一部分人,叫做坤泽,就像你哥哥这样。而你呢,小公主,你是乾元,乾元生来就是为了好好照顾你哥哥。”塔拉按着她的手往哥哥的衣服里探,她想逃开,但塔拉紧紧地抓住她的肩膀和手臂。

手指头上的触感又湿又热。

“你是你哥哥的乾元,知道吗?”塔拉严肃地说。

她点点头。

“你长大了,小公主。”塔拉微微一笑,“我会在侧房等你。”

“塔拉别走,哥哥怎么办呀!”她着急了,跳起来想拉住她。

哥哥此时却哭了起来,“小妹,我好疼啊。”他睁开眼看见了她。

“哥哥不哭,哥哥不哭……”她紧紧地抱住哥哥的脑袋,哄着他,“塔拉!阿瓦!哥哥说他好疼啊!”

门外没有人回答。

“阿瓦?”

哥哥好热,又黏又热,他的身上全是汗珠。

“好难受。”哥哥哭了,抱着她,恳求她,“小妹我好难受啊。”

她急忙亲亲他,亲亲他的额头和脸颊,像她哭的时候哥哥亲她,“哥哥不哭,我去找阿瓦和塔拉。让他们给你吃药,吃药肯定就好了。”

“阿瓦!塔拉!”她蹦下床,冲去开门,门被锁上了,无人回答,“阿瓦!你快来!哥哥说他好难受!”

“小公主,”塔拉在门外严厉地说,“你长大了,该你照顾你哥哥了。”

“可是哥哥好难受啊,你帮帮他!”她恳求道。

门外边没人说话。

“塔拉!塔拉!阿瓦!你们帮帮他!帮帮我哥哥啊!”

“小妹,”哥哥缩在床上哭,“我好疼啊。”

她转过身,用胳膊擦掉眼泪,跑回床上去,搂住哥哥,“哥哥不哭,不哭啊。”她给哥哥擦掉眼泪,“你告诉我,哪里疼啊。”

“这不是我们在逼她,她可以不去,没有关系,王室里还有多得是的后代。”

“我们已经等得够久的了,我特意从煊雷赶过来的,跑死了两匹马。”

“她是我们的公主,你是我们的王,我们尊敬您,月升需要继承人。”

“为什么没有标记?公主已经不小了吧?”

“我无法接受!雨露期还长,把她塞回房间里去!”

她有些害怕,伸手想去牵阿瓦。阿瓦转过头,面容阴沉沉的,又严厉又疲倦。

“小妹,你为什么没有标记他?”阿瓦问。

她忍着不要哭,声音不要抖,肩膀要放平,脊背要挺直。

她慢慢地把院子里站着的人一个一个都看过去,他们瞪着她。

“什么是……标记啊?”

他们都不说话。

“哥哥。”小云凑过去亲亲云中君的眼皮。

云中君环住她,味道已经变得很淡了,他的雨露期要结束了。

“为什么还没有小孩?”云中君的鼻尖蹭着她的后颈。

小云也有些困了,“不行的,哥哥。”

“塔拉说要有小孩,我们的小孩。”云中君喃喃,“……月升……王。”

小云一笑,她坐起来,让哥哥枕在自己怀里,“哥哥,要小孩还是要我呀。”

“要小妹。”云中君抬手捧住她的脸,“只要小妹。”他认真地说。

“我也只要你,哥哥。”

门外突然有人通传,“小乌乐。”

“嗯?”她招呼人进来。

“将军突然出城了。“

乌尔齐等了一会儿,都没等见小乌乐说话,他抬起头,看见小乌乐怔怔地盯着窗外的阳光。

柳胤端忽然从沉睡中惊醒。他没有贸然动作,而是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无声地睁开了眼。

小云坐在他床边幽幽地看着他,灰色的一片剪影,像鬼怪一样。见他醒了,也没有动作,依旧那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有……咳……何事?”柳胤端询问,声音哑得厉害,白天小云掐他下了死力气,伤到了嗓子,现在整个喉咙口都在痛。

“我在想要不要杀了你。”小云由衷地叹了口气,“你好烦啊。”

柳胤端心里有些好笑,他调整了一下睡姿,更舒服地躺好了,没说话。

“你为什么不能乖乖地做一条好狗?你知道和靖国通商有多少事情要协调吗?粮食、香料……还有那群一直盯着我的老秃鹫。”小云的语调里真动了怒,她烦躁地抱怨着,“你真烦,我真的不愿意大半夜了还要在想怎么对付你。”

柳胤端闻言一愣,睡意当即就消失了。与大靖通商当属月升头等大事,如果是小云在对应此事,那么云中君又在干什么呢?月升和大靖一样,后宫女子不主政,但白云公主的权势可能比他之前想象得要更大。

他一想到此事,马上收敛神色去看小云,她一贯敏锐,这回却没看他,而是很烦地扯着被角一下一下拉。

“我最烦的就是,”小云啧了一声,一双冷冷的金棕色的眼朝他滑来,柳胤端严阵以待,“你救过我三次。”

“什么?”柳胤端脱口而出。

小云盯着他,一脸不耐烦,“我算你三次,其实只有两次,河里那次我本来也不要你救,但算上之后的事情,勉强也算是一次。”

柳胤端听她讲话,心里泛上来一种怪异的惊奇,他难得有些茫然失措,一时什么也没想,就听着小云讲了下去。

柳胤端被一阵笑闹吵醒,醒来时只觉得嗅到一股香气,他推门一看,小云连同他的被子一起不见踪影,院子里云烟雾绕,衣裾飘飘。是公主侍女们在熏衣服。

大块大块价值千金的香料被投进炉子里燃烧,烟雾冲天,柳胤端倚着门漫不经心地想,这要是那些汴梁里的贵族看见了,起码得写上好几篇的泣香赋来。

似乎整座宫殿的香气都集中到了这间院落里来,柳胤端闻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恶心,连忙避出去。满院子里都是姑娘们的裙子,夏天的纱裙也都挂了出来,层层叠叠地在烟雾里飘。柳胤端无法,只好从裙摆底下挤出去。

出门时正好撞见娜仁托娅端着一盆干花走来。她一见他,便招呼道:

“你去小乌乐那避一避吧,这里面有温查花。今天送了一批新的香进来,现在各处都在熏香,就小乌乐那没有。”

柳胤端立刻想到之前那次,不禁面色尴尬,于是转身去小云那避难。

萨拉奥冬里香料一燃起来,整座金仓城似乎都闻得见,柳胤端走出去半路,就觉得两腿之间有些湿了,心里有些恼火,走得更快。可不知道为何都到了小云的宫殿旁边,鼻子里却还是一股温查花甜腻的香气。

他转到门口,忽然发现各处站的守卫有些陌生,同样都是铁甲覆面,但这些人的甲胄更加轻薄,身上带着的也不是他见惯了的那种沉重巨大的月升弯刀,而是更加灵活的短剑与匕首。

小云身边的护卫一直都是近似天格斯铁骑里的重装骑兵,而今日不知为何却变成了明显更适宜防卫本身的剑士。

柳胤端心底疑惑,他试探着往里走,刚迈了一步就被人挡住,他蓦然想起来,这些人是云中君的侍卫。云中君在此。

“云中君要他进去。”一名陌生的侍女从院内走出来,吩咐道。

“公主说过不行。”领头的侍卫低沉地说。

“云中君要他进去。”侍女又重复了一遍,声调平和,神色也丝毫未变。

侍卫犹豫了一下,侧过身子,沉默地放行。

比起小云,这群人是完全听从云中君的。柳胤端在心里暗想。

他跟着对方走进去,院子里格外清静,没有活泼的公主侍女,全是佩剑的武士,公主寝殿旁侍立的侍女也是完全陌生的脸面。

柳胤端沉默地走进寝殿。

房里一阵甜柔的花香。云中君端坐在床上,金纱床幔下阴影柔和,遮住他一角身影。却刚巧南墙上开了一扇窗,阳光多有意,照在仙人身上。

他的眼睛和小云完全不像,大胜月升之后先帝赐给他父亲一盒月升产的宝石,云中君的眼睛像那些宝石,关在匣子里。

柳胤端垂下头,顺从地跪下,温查花的香气不知为何笼罩着他,让他浑身发软。

“殿下……”他膝行,靠近对方,没有人阻止他,于是他几乎是贴在云中君脚边跪着。

他感觉到自己双腿间那块布料潮湿得令人烦恼。柳胤端抬起头,仔仔细细地看着云中君的脸,那是一张与人世间没有关联的脸,他在这上面看不见一点情绪,漂亮的玻璃棋子。

柳胤端盯着他,突然间起身吻住了云中君的唇。

云中君没有反应,他眨了眨眼,顺从地张开了嘴。

柳胤端不怎么会和人相近,只能模模糊糊地想着小云,试着把舌头探进去,云中君毫不反对,几乎是柔顺地任他亲吻,舌尖勾进来,任柳胤端打转。柳胤端生涩,唇舌不知道怎么避开牙齿,只会往复地在云中君唇尖上回旋。

也许是腻味了,云中君此刻却忽然凑前,探着舌头灵活地冲到柳胤端的口里打了一圈转。柳胤端冷不防,被吓了个倒仰,立刻松开了云中君。

云中君的唇上牵出一条银线,他被亲得血色上涌,嘴唇一片珠红。柳胤端检视,他的神情依旧是那副无波无澜无悲无喜,看不出任何神思起伏。

“殿下喜欢吗?”柳胤端探问,云中君却始终不回应。他索性站起来,带着云中君往床上倒。

他从没主动碰过什么人,云中君是,于是带着哥哥的手指,碰在柳胤端的阴蒂上。

“摸到了吗?就这里,他很喜欢的地方。”小云空着的另一只手贴着云中君的腰腹摸下去,指尖灵巧地撇开那点软肉的包裹,找到云中君的小珠子。

“哥哥,其实你也喜欢。”她对着云中君的耳朵吹了口气,手上熟稔地捻动起来。

“啊!”云中君尖叫一声,腰软下去,小云刚好借机操进他的穴里,顺着他瘫软下去的姿势,她干得很深。

云中君高潮了。

他头垂下去,贴在小云怀里。小云的脸露了出来,她柔美的脸庞与金棕色的眼睛。她看着柳胤端笑。

“你也到了,是不是?”她轻声说,“刚刚哥哥掐着那里了吧,嗯?”

乌尼格日勒首先听到了前方黑暗里的异动,他立刻伸手示意阿达孟和。

“没事,是我们的兄弟姐妹。”阿达孟和自信地摆了摆手。

乌尼格日勒没有放松警惕,他谨慎地侧耳倾听。乌尼格日勒从小在牧场上长大,对马群极其熟悉,以前打仗的时候,他甚至可以凭借声音听出敌人来的有多少匹马。他很快便听出来那是一支小队,至多不过二十人,为首的马距离后面有一小段距离。

太阳早已落下,月光还未能深入此处,影影憧憧里,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乌尼格日勒眯起眼,慢慢地,黑暗中走出来一匹无鞍的马,这是一匹老马,步伐迟缓。看见了他二人后,顿了半晌,像是辨认出阿达孟和的马,然后才上前几步,亲近地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月升多山,天格斯夜晚行山路不点火把,由老马引路,常常一夜之间倏忽而至,偶然有牧民撞见,传为鬼军。

乌尼格日勒一愣,心底古怪地翻涌了起来。果不其然,几步之后,一个人影显现了出来。这是打头的先锋兵。这人站住看了片刻,偏过头响亮地往外吐了口东西,举起手晃了三圈,向身后人示意。

“小殿下回来了。”来人宣布,声音粗葛。

“伊兰台。”阿达孟和也认出了对方,下马与对方打招呼。

乌尼格日勒坐在马上看了一会儿,片刻后才跳下马来。

伊兰台对阿达孟和行完礼,转向乌尼格日勒,夜色中一张灰漆漆的老脸,两枚眼窝里精光四射,他转过头看见乌尼格日勒,那张树皮似僵硬的脸猛地一动,身体抽了一下,不知是想向前冲还是向后退。

“将军!”他几乎是骤然失力般跪了下去。

乌尼格日勒在他的膝盖接触到地面前的一瞬间抓住他的胳膊,把他用力地提了起来。

“萨仁巴雅尔里没有将军,”乌尼格日勒握着胳膊,他攥住对方,攥得极用力,说话也极用力,似乎吐出来的一个字一个字都是石头一般,“只有兄弟。”

乌尼格日勒和对方紧紧抱在一起。

萨仁巴雅尔是天格斯铁骑里的一支小队,他们骑最健壮的马,用最锋利的武器。每场战斗都站在最前排,紧跟在乌尼格日勒或者代勒王的身后,对大靖的士卒发起冲击。每位士兵进入萨仁巴雅尔之前都会给自己挖一个坑,埋下一件随身物品,这意味着他们从此之后不再是活人,而是已经对月神许愿,即将前往神殿的活死人,他们自己就是自己的玉典赤,自己看守自己的坟墓大门。

在十年前的上谷之战中,乌尼格日勒那一代萨仁巴雅尔几乎全部战死沙场,之后代勒王没有再重整过这支小队,萨仁巴雅尔名存实亡。

伊兰台瞪着乌尼格日勒,他用力瞪着眼睛,却还是止不住脸上的颤抖。他抖着嘴唇想要说话,上最响亮的鼓声。

“哥哥。”

小云从午后梦中悠然转醒,一睁眼就看见阿勒吉斜靠在床头,也不做声,眼睛一眨不眨,正盯着来温泉边喝水的鸟儿,阳光照亮他琉璃般的眼瞳,他面无表情,就像一个金丝木偶。

阿勒吉并不理会她的呼唤,小云爬起来攀住他的胳膊,摇了摇,娇声娇气地又喊了一声:“哥哥。”还带着一丝梦中的困慵,她慢慢地凑过来把脸颊贴在阿勒吉的手臂上,亲昵地蹭了一下。

“我刚刚做了个梦,梦见你一点也不笨,聪明极了,大家都敬服你。父王死了,你就是新的王……”小云的脸上蒙着一层如梦似幻的柔光,阿勒吉回过头与她对视,小云看着她的哥哥,她的哥哥有着玻璃眼珠,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歪着头看他,继续说,“然后呀,我就把你杀了,”小云凑上来,在阿勒吉的嘴唇上亲了一下,一个珍珠般的吻,“我成为了月升的王。”

“嗯。”阿勒吉点了点头。

“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哥哥?”小云看他认真,不禁微笑。

“听得懂,要杀了我,小妹要当王。”阿勒吉的眼珠里清晰地映照出小云的面容,里面却没有他自己的情绪。

“谁要杀了你?”小云搂着阿勒吉的脖颈,仿佛双生子般血肉相融的亲昵。

“小妹。”阿勒吉与她肌肤厮磨,低声喃喃。

“那你怕吗?”小云问。

阿勒吉摇摇头。

小云追问:“那你怕什么?”

阿勒吉垂目,“怕忘记的你。”仙人垂怜,“你的名字。”

小云一愣,接着云消雾散春水照,“你怎么会忘记我名字呢哥哥,你的名字就是我的名字啊,只要别人喊你,你就会知道我叫什么呀。”小云捧住他的脸,望进阿勒吉的瞳孔里,她的神情奇异,明明是笑着的,却显得那么惊奇,“你死了,我死了,你都不会忘记我,你不要怕。”

“我害怕。”阿勒吉轻声说。

“你不要怕。”小云扯下床幔,金丝绣线撒下来,她身上漫漫都是金光,“哥哥,你不要怕,我不会杀你的,就算所有人都要把月升给你,我也不会杀你的。”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爱你。”

她低声哄着阿勒吉,伸手解开他的腰带。衣襟散开,一道窄窄的结痂挂在阿勒吉的胸口上,小云张嘴含着他的乳珠,手指穿过绫罗,往深处探去。她的手指游鱼般抚摸了一下他的阳具,很快逡巡到双腿之间,受伤日久,阿勒吉很快情动。

小云分开他的大腿,剥开他的肉唇,用指腹轻一下重一下地弹弄他的阴蒂。阿勒吉的喘息变了调,腰悬空着往上顶,肢体缠着小云,向她索要。

“不行,哥哥你不准动,否则伤口会裂开的。”小云敏捷地一把按住他的腰,将他牢牢地压在床上,“你的伤口要是裂开,扎娜会骂我的。”

她说着话,已将自己的阳具顶在阿勒吉肉穴外面,却不进去。小云箍着他的腰,额角青筋绷起,眼神却有些放空,居高临下地、迷恋地盯着阿勒吉,看着他他无法忍耐地在床上摆腰挣扎。

“那就杀了她!”阿勒吉美丽的面容崩裂扭曲,“我要杀了她!”他不管不顾地大喊。

“不准杀人!”小云按住他,用尽了全身力气,阿勒吉被衣物缠住,难以脱身,而她的肉具还顶在他外面,随着他的挣扎,一下一下要把他小穴里的水给蹭出来。

阿勒吉马上要崩溃了,许久未被触碰的地方敏感极了,小云坚硬的阳具抵着他,破开他的肉唇,重重压在他的阴蒂上,被他浅浅地一含,又冷酷地离去,没两下,他的小穴整个都扇动了起来,哆哆嗦嗦地往外吐水。

小云捏着他的腰,态度很平和:“我是不是说过不准杀人,啊,哥哥?你不听话。”

二人角力,小云掐着他的腰,面部都涨红了,她并不扩张,而是就这样缓慢而直接地顶了进去。阿勒吉并不生涩,然而几个月未曾行事,他此刻又蓄力不肯放松,小云进得极慢,他的穴把小云咬得很紧。

但渐渐的,也许是因为伤口还没彻底恢复,小云越进越深,他骤然失了力,仰面倒在床上,几乎是无助地被小云破开,顶到最深处。小腹仰天朝上,随着小云的进入,肚皮底下被撑开一道鼓胀的阴影。小云还要按着他,他的穴已经含小云含得太紧了。没有前戏,小云又大,一点轻微的动作都带给他一阵细微的小高潮,待小云完全进入,他捂着肚子,抽搐式地往外滴水。

小云发出了一声满足的慰叹,这对于她也是一次征伐,脊背上都冒出了一层细汗,终于,她插到了最里面。小云在在阿勒吉的胸口上趴下,眯起眼睛,一边随手抚弄他的乳尖,一边感慨:“哥哥,我们要是双胞胎就好了,这样在阿玛肚子里我就可以开始操你了。”

她快快乐乐地笑,“我要从你刚出生就操你。”

阿勒吉已经淌水淌得停不住了,她还嫌不够,伸手去摸阿勒吉的阳具,手心抓着他的顶端蹭,手指摸下来,点在阴蒂的尖尖上。阿勒吉发出了窒息般的声音,小云却笑了。她低下头吻住她哥哥,然后突然摆腰,开始重重地操他。每一下都往最深处顶,操进泉眼里。

“哥哥,给我张大腿。”小云轻柔地吻掉阿勒吉的眼泪,她操他的动作很用力,语调却花枝般柔软,“我要把你操破,操晕过去。”

阿勒吉口齿不清地哭喊着,却主动张大了双腿,“痛了,小妹,痛了!”

“真的吗?”小云闻言停了下来,直起身凑过去看。两人交合的地方,阿勒吉的穴已然被插得通红,水光四溢,像一口活色生香的肉泉,她插一下,里面就要涌出一股水波。她停,阿勒吉却抬起屁股,向她扭腰,他一边含着泪喊痛,一边卖力地吃着小云。

“不对,哥哥,你根本不痛,你是要到了呀。”突兀地,小云把阳具从阿勒吉的身体里抽了出去,阿勒吉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时间甚至连呼吸都停了。小云微笑着,阿勒吉的穴在空虚中无声地抽搐了起来,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小云就重重撞了上去。

一声呜咽,他腿间喷得像尿了一样。

小云整理好出门时,看见塔拉嬷嬷领人久违地守在门边。这个冬日带来的疾病凶狠地损毁了她的身体,她一下看着就苍老不堪了,行走坐卧都要人搀扶,也无法再亲自照料阿勒吉。

“小乌乐。”塔拉嬷嬷向小云行礼。

小云见是她守在门口,有些惊愕,自病后,她难得出门,是以小云不得不亲自搬来与阿勒吉同住。

“快起来,”小云连忙扶起对方,“怎么今天是你特地跑来守着,身边的人也不拦着?”她有些嗔怪。

“照顾殿下本来就是我的本分。”塔拉嬷嬷恭恭敬敬地回,她顿了一顿,又小声劝到,“小乌乐,殿下的身体毕竟没有全好,如今又怀着孕……”

闻言,原本小云清爽的神态上细微地泛起了一丝涟漪,但她只耐心地应道:“我知道的,塔拉,你别担心。”

塔拉嬷嬷并不信服,但也没有再讲,只是双手合十念叨:“月神保佑,殿下平安无事。我现在每夜都在对着月亮祈福,祈求月神保佑,殿下平平安安,肚子里的小王子也平平安安。这么多年了,先王终于能安心了。”

“是吗?”小云笑了一下,透亮的眼珠不易察觉地一闪,“那要是是个女孩呢?”

“公主自然也好,能像殿下那般美貌,是月升的荣耀。”塔拉嬷嬷垂着头,态度很恭顺。

“女孩不好,女孩不能继承王位。”小云垂眸,眼睫遮挡住她金棕色的眼珠,“要是是个女孩,他还得再生一次。”又抬眸,看着塔拉嬷嬷,“就像我阿玛那样。”

塔拉嬷嬷蠕动了一下嘴唇,却并不出声,小云等了一会儿,也不在意,只是问她:“塔拉,你说你每夜都在祈祷,能不能也帮我祈祷一下,祈祷我得偿所愿?”

塔拉嬷嬷正要应答,就听见院门口有人毫不犹豫地讲到:“公主所愿,必定应验。”语调短而果决。

乌尼格日勒跨进院门,这才行礼,奏道:“受外臣所请,请公主移步议事。”

“哦,是我误了时辰。”小云点点头,抬步便要走。

“小乌乐。”塔拉嬷嬷语意未尽,见小云又要走,说话间便有点喘气,“小乌乐是殿下一母同胞的妹妹,您肯定是世上最怜惜、最爱护殿下的人……”

“公主。”乌尼格日勒催促了一声。

小云原本要停顿的步伐最终没停,又流畅了起来。她于是并不回头,塔拉嬷嬷佝偻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在深宫的阴影中。

走出一段,乌尼格日勒忽然开口喊她:“公主。”

“嗯?”小云回头。

突兀地,乌尼格日勒单膝下跪。他们身后跟着的侍从,也立即一同跪下,铁甲撞在石板路上,发出击磬一般的回响。

乌尼格日勒抬起头,注视着她的眼睛,很郑重地说:“公主,你是我的王,你的眼睛能看到很远的地方,也有毅力去实现,你会比之前所有人都要飞得更高更远。月神会乘着你的翅膀翱翔。”

小云一怔,随后她站直了,她的脸上并没有笑意,而是另一种沉默的肃然。她极其庄重地伸手按心脏欠了欠身,又将手心压在乌尼格日勒的额头上,这是一个由来已久的封赏的王礼,小云见代勒行过。

“月神赐福,赐你荣光安康。”

“起来吧。”小云收回手,把乌尼格日勒拉起来,“你是不是担心我因为塔拉的话难过啊,阿萨?”她态度一变,转为嫣然。

“其实我并不生塔拉的气,”小云示意乌尼格日勒看,她把掌心摊开,又收拢,“她看到得太小,也太少了。”

“旧时贵族,莫不如是。”乌尼格日勒严肃地说。

“是的,所以我还真的挺担心是一个女孩。如果是个男孩,我能借他不费吹灰之力获得他们的支持,即使只是表面上的。”她顿了顿,叹了口气,“如果是个女孩,我就又要发愁了。”

“如果你真心想要男孩,有多的是的方法,如果你真心想要一个能继承王位的男孩,不可能拖到现在。”乌尼格日勒直白地讲,他毫无掩饰,干脆利落地戳破了她的伪装。

小云面色一顿,收起了脸上的神情,过了一会儿,她才平淡地抱怨道:“乌尼,我在你面前已经很坦诚了,为什么每次你都一定要看得最清楚呢?”

“是你每次都讲真话。”乌尼格日勒微微一停,纠正到,“只是有时撒谎。”

小云坦言:“是啊,你说得对,要是我真的需要一个男孩儿,我早就可以去生了,何必拖到现在。是我自己不愿意而已,我担心这个小孩会抢夺走我的地位。不过现在,我刚刚打了胜仗,月升失去了一位王族血脉,刚好需要一位新的。这是很好的时机。”她微笑起来,眼睛里闪耀着明光。

言于此,书房马上便到,侍从停在院外等候,小云和乌尼格日勒继续往里面走。此刻他们身边刚好无人。

小云脚步缓了缓,低声说:“不过,我最近忽然想要与哥哥也生一个小孩。”

乌尼格日勒闻言脸色一凝,刚要阻止,就见小云摆摆手止住他的话头,解释到:“你不用讲,我知道你的顾虑,”小云微微蹙眉,目光里有一抹淡淡的忧愁,“但如果没有孩子,以后有什么变故,他自己一个该怎么办呐……”

“……你准备的那个小孩,是谁的?”乌尼格日勒低声问。

外臣见到公主到来,纷纷出来迎接,小云并没有机会答话。她望了一眼乌尼格日勒,抬手指了一下她的胸口。她的胸口上,也有一道浅浅的划伤。

开春了,日头到得早。每日清晨,阳光就能透过高窗晒进来,足足有一个时辰,等到用于睡卧的稻草禾杆晒得热气腾腾,阴影才慢慢地挪进来。待到石缝间虫豸开始出没,那便是星光高挂的时节了。柳胤端每晚就睡在高窗底下,看星星一圈一圈走过。平心而论,这是一间十分清洁的牢房,行军打仗时若有这样一处营地,那简直比皇帝行宫还好。

这个月开始,不知是不是因为在牢里久坐,或是气候升温,他的腹中一下胀大起来,明明前些日子还可以翻滚跑跳,现在连在一方囚室里散步也感觉有些笨重。手脚都有些浮肿。他的味道开始渐渐地散发出来,怀孕让他的身体素质下滑,无法控制气味。

同样身在囹圄,这次却和之前很不一样。诚然柳胤端心定,每日数着日头枯坐也是一种磨练。胎儿在腹中偶尔蠕动,并没有激起他心底的满足与喜悦,反而隐隐让他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就好像他怀的不是他的血脉,而是一个寄生。这孩子并不是因爱而生,他既来之则安之。

“喂,吃饭了。”

铁条被哗啦啦地敲响,柳胤端从入定中猛然回神,头脑一愣,并没反应过来。在外面站着的那位女子已然不耐烦了,她顺手把每日的馕饼一扔,她力气虽大,准头却极不好。饼哐当一声砸在铁栏杆上,又弹出去飞了老远。

那女子看也不看,转过头面无表情地走开了,也不给他打每日例菜——也许是因为需要他肚子里的胎儿,白云公主并不苛待他的食物。

柳胤端默默地看着落在外面地上的饼,没有说话。

“哎呀,喀依拉,哎呀。”一位面貌和善的中年男子闻声小步赶来,一边叹气,一边把馕饼捡起来。他是管理这一牢的是侍卫小队长,叫伊玛。喀依拉并不理他,板着脸把饭盒一甩,径自挤开他向外走去。

伊玛摇摇头,隔着栏杆把饼子递给柳胤端,又自己把菜端来,半是安抚,半是合稀泥道:“你别见怪,我们月升的姑娘脾气都大。”

“劳烦了。”柳胤端起身接过,并不放在心上。

伊玛摆摆手,瞧着送饭的喀依拉走远去了,才小声地跟他说:“其实喀依拉人很好,只是她很恨你们靖国人。”他叹了一口气,神情惋惜,“之前打仗,她丈夫打没了,兄弟也没了,原本还有个孩子,人还有点精神,结果后来孩子也病死了,现在她就一个人守着她两边的阿玛过日子,过得很苦。”

“哦。”柳胤端于是点点头,诚恳地承认,“她是该恨靖国人。”

伊玛摇了摇头,语气变了一个调,“其实她要想过得好,也不是不行,只是她自己转不过来。”他抬眼扫了一下喀依热远远的背影,小声讲,“她和你一样,也是……那个。你们两个日子都不该过得那么苦。”他瞅了一眼柳胤端的肚子,等了片刻,却没见他接话,于是自己往下讲了,“我们前面都跟她讲,不要难为你,你们俩都一样,而且你还怀着孩子……”

可能因为人到中年,或性格如此,伊玛很热爱与人拉家常,牢里常年就一队看守,来来去去知根知底,自从柳胤端来后,伊玛就很喜欢跑来和他聊天。柳胤端不时回应,这天南地北的两人也算聊得有来有回。

二人正说话间,听见走廊上有人来。伊玛起先还以为是隔壁牢的看守在与喀依拉讲话,瞥了一眼后却看见那人朝这边走来。这是一个陌生将士,但没有任何随从,穿着打扮虽然不显示等级,但看着自有气度。

伊玛挺胸迎上去,正要质问,却见来人出示了公主的令牌。对方的目光从伊玛身上扫过,像拂过一抹灰尘,他在牢门口站定,直接命令道:“把这里清空,我走之前不准放人进来。”

牢房内,柳胤端他抬起眼睛与对方对视。

“银刀将军。”柳胤端挺直脊背。

来人冷目灼灼如鹰巡空,柳胤端守城的时间长,而银刀将军永远都在冲锋的战马上,柳胤端十分敬佩这样身心如铁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熬过十年战败的奴隶生涯,只是如今他归国,又逢明主,靖国未免要直面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之果了。

“你可以吃。”乌尼格日勒看见他手边的食物,简短地讲。

“愿邀将军一同入席。”柳胤端不卑不亢地回应。

乌尼格日勒皱眉,冷硬地说:“你这里没有酒,我怎么一起?”他的汉话并不是很好,虽然口语还算流畅,但用词都很简略,也不能完全理解言外之意,“我来看你到底是什么样。”

柳胤端点点头,站在原地,任对方打量,态度很平静,“将军满意吗?”

“你长得有些像以前靖国的一位败将,他打仗也很勇猛,可惜当时已经年纪大了,不知道现在活着还是死了。”乌尼格日勒端详他一会儿,评价道。

柳胤端眉头微挑,冷静地说:“我只听过银刀将军上谷惨败,导致割地、赔款、禁商,并没听过大靖输过。”

“我输,是因为月升输了,不是因为我被你们打败了。”乌尼格日勒冷冷地说,“靖国人没有人赢过我。”他想了一想,又讲,“十年前你的那位将军有一个儿子,如果他这十年都在操练,那么今后战场遇到,可以和我比试比试。”

柳胤端闻言忽然一怔,神情就沉默了下来。乌尼格日勒并不在意他的脸色,继续道:“你们靖国国家大,但是没有什么打仗好的将领,月升却人人一心,我们败给你,只是输给你们的国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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