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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此心所在

 

“有大靖站在你身后,不会有人敢杀你。”张省言回头坐正,平静地说,讲这话时,他并不显得傲慢或者骄纵,只是一句平实的陈述,“有什么需要的,你尽可以提。”

“好!”阿苏赫立刻捶了一下桌子,眼睛闪闪发亮,“我需要钱。”他开心地说。

书房内,纸又翻过一页。

“小乌乐,嫁衣好了,你要看看吗?”

“什么?”小云抬头一看,又很快摆手,“哦,不用了。”

“据说上面一共缝了有一百八十八朵不同的花呢。”娜仁托娅努力想勾起小云的兴致。

“不必了。”比起嫁衣,满桌的章程策论更吸引小云的注意力。

“靖国使团马上就要来了,小乌乐怎么连嫁衣都不想看一眼。”娜仁托娅叹了口气。

“这有什么,我早就知道我要嫁给哥哥的。”小云活动活动手腕,权当放松,“只是没想到居然是我提出的——给我倒杯茶吧,娜仁托娅。”

滴漏一声水响。

烛火微明,在书页间投下阴影。小云十三岁,对汉文已臻纯熟,翻书飞快。

代勒已经在她背后坐了一会儿了,一直没说话。灯光开始闪烁,他注意到了,这才开口朝侍女吩咐:“剪一下烛芯,太暗了。”

烛光复又亮起,小云置若罔闻,依旧背对着他翻书,似乎全情投入。

代勒微微摇了摇头。屋外月明如霜,以往每一夜他都清醒地徘徊在月神身边,今夜却不知怎地,觉得很疲倦。他按了按眉心,终于对小云说到:

“不要再看这些汉文书了,你看得已经够多了。”他命令道,却用了很轻柔的语气,更像是无可奈何。

小云翻书的手指一顿,并不理他,把书页翻得脆响。她在生闷气。

见状代勒笑了,他一贯喜爱女儿的反叛。然而紧接着,笑意凝成了一个皱眉,十几年前他也是无忧无虑的王子,能在河边打出漂亮的水漂。然而如今,当死亡的阴影遮顶,浓厚的忧虑也找上了他。他看着小云不为所动的背影,最终还是强撑着起身,让自己坐到了小云身边,拍了拍她的脑袋。

“妹妹,你不听话。”代勒叹息。

“你只教过我治国和领兵,没教过我听话。”小云冷若冰霜。

“胡说,你一直都很听话。”代勒轻轻一笑,他伸手摩挲他女儿的脸,他怀疑是自己太过于宠爱她了,他唯一的女儿,“妹妹,”他的动作和声音都是轻轻的,不知是累的,还是怕吓到小云,“你为什么不肯嫁给你哥哥呢?”

小云的脸色霎时一变,眼睛里立刻蓄满了怒火,代勒立刻知道,她也在等这场谈话很久了。

“为什么要我嫁给他?”她尖锐地反问。

代勒再次耐着性子,给他女儿不厌其烦地解释:“嫁给他,靠着他的身份,你可以名正言顺地统治月升。阿勒吉无法继承王位,我已经和那老贵族们达成了协议,奉你们的头生子为王。在他成年亲政前,你可以代理政事。你的舅舅已经说过了,即使我死了,他也会全力支持你们的子嗣为王。”代勒的目光沉沉地压下来,连带着王的权柄与尊严,“小妹,你答应过我,会一辈子守住月升。你知道我身体的状况,你必须尽快嫁给他,我死之后,月升不能够起内乱。”

这是月升存亡之时了。以月升现在的状况,权力更迭时如若发生内乱,它要面对的可能不仅仅只是分裂,更有可能被蚕食。丰饶的土地总是不嫌多的。他没有别的选择,他的女儿也没有别的选择。如果他们还想要这个王位的话。

“或者你更希望把这个位置让给其他人?”代勒知道自己的话语堪称冷漠,但他已经给了他女儿够多缓冲的时间了,从去年起,他就让小云在阿勒吉雨露期时从旁照顾。他希望小云能有足够的时间,然而时间永远都是不够的。

“你想把它让给你舅舅吗?”代勒问。

霎时,小云暴怒,她瞪着他,眼睛里燃起大火,然而火里面却流淌出泪来。

“我、不、要!”小云挣脱开他的手,一字一句口齿清楚,“我是月升的公主,是你的女儿!月升的王位本来就该是我的!”她咆哮起来,像幼狼露出獠牙,“为什么我该需要嫁给他,才能统治月升?为什么我还需要生孩子,才能代替他统领月升?我为什么不可以自己当王!你死了之后这个王位本来就应该是我的!我比我哥哥更聪明比他能生出来的任何的小孩都更聪明!从小到大每时每刻,我都在为这个努力!为什么我要把王位给别人!就算嫁给阿勒吉我也不可能当王不是吗?”

代勒没说话,像狂风里的山岩。他只有这一个女儿,只有这个女儿是他的继承人,他把她抱在膝盖上书籍史册,把自己所有实现或未实现的野心与筹谋讲给她,她是他的血脉,有着完全一致的目标。然而他唯一不敢跟她讲的就是自己的失败,如今她开始控诉自己的失败。

她掉出来的眼泪像火焰,然而讲出来的话却是字字清晰:“你说过你死了之后月升就是我的,我当然一辈子都会守着它。如果你、你们,只想要一个男孩继承王位,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我扔掉?你为什么不再去生一个王子,一个不够就生十个、一百个一千个!总有一个会是完美的、聪明的乾元王子!你为什么还要我!这是我的国家!这是我的!你从小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月升没有办法接受一位女王。”代勒平直地说,语调里没有一点起伏——他就是这样仓促地告诉她这个事实的。

“不,不是月升,”小云用力摇头,“是你,是你们!是你们不接受!”她甚至边哭边笑了,“我是公主,所以不行。他是王子,他才可以。真可惜,我哥哥是个白痴,继承不了王位。还好他不行,否则我会杀了他。我不管怎么样都不行。我要嫁给他,才可以代理,我要生个孩子,才可以在他没成年前临朝?你以为他们会真的遵守什么狗屁约定吗?——你一死了他们就都会想要也杀掉我!”小云冷笑,“阿瓦,我不会让它发生的。”她看上去好冷静,可哭得又那么伤心,眼泪扑簌簌地掉,变成一条小河。

“不会发生的。”代勒替她擦掉眼泪,他弓起脊背搂住她,就像她还是个婴儿,“我一死,你马上就去找天格斯,并不是所有的贵族都不支持你,也许他们没有办法接受一位女王,但你还会是月升的实际统治者。小妹,你不要怕。”

“我不怕。”小云擦了一把眼泪,“我不要嫁给阿勒吉,我要杀了他。”她坚定地说。

代勒轻轻吐出一口气,极疲惫,“他是你的哥哥,他爱你,你也爱他。你本来就应该嫁给他,他会为你生出最纯洁的子嗣的。”

“可是生孩子很疼啊。生孩子还会死掉,万一我哥哥也生孩子死掉了该怎么办?我就没有哥哥了,我没有你,没有阿萨,没有阿玛。”小云低声说,代勒的手心都被她的泪湿透了,他满手都是女儿的泪水,“我会很孤单的。”

她眨了一下眼睛,平静地、撕心裂肺地问,轻声细语:“阿瓦,你到底爱不爱我?你是不是不爱我,也不爱哥哥,只爱月升?”

代勒闭上嘴,他抬起头,神情罕见地有些茫然,在不知看向何方的沉默中,一滴眼泪从他干涩的眼睛里淌出来。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把小云的手抓得那样紧。她不仅是他的女儿,她是他复仇的希望,是他未绸的雄心,是恩和做的梦,是乌尼格日勒流下的血。他把她抓得那样紧,她不仅仅是他的女儿,她是有关未来的一切。

他捧住他女儿的脸,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与精力,“小妹,你和阿勒吉是我、我们这辈子有的最好的东西。”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撒谎,这句话是真实的,真实得令他也惊讶、心酸。

“……哥哥是傻的,我杀了阿玛。”小云低声哭泣。

“不,阿勒吉给我带来了梦,你给我带来了希望。你们就是月升。”他注视着女儿的眼睛,“你就是月升的未来,我希望你们的幸福能妆点月升的未来。”

小云搂住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其实我知道我是肯定要和哥哥成婚的。但我不想为了王位跟他结婚,我想挑一个天气好的日子嫁给他,哥哥喜欢骑马,我可以骑上天格斯最漂亮的战马去接他。”

“嗯,挑一个夏天晚上,月亮初升的时候,原野上都是花,当初我娶你阿玛,就是踏着月光去找她。”代勒帮她擦掉脸上的泪渍。

“我觉得他们不会听你的话的,如果你真的死了,那么他们为什么还要遵守约定?”小云紧紧地依偎在父亲的怀抱里,“所以你不要死,阿瓦。”

“因为他们会恐惧,妹妹。恐惧是人脖颈上的绳索。你要学会不要恐惧,做那个拉动绳索的力量。”代勒教导她。

“可我不喜欢绳索,我喜欢花。”小云皱起鼻子,神情里一片孩童的天真。

代勒笑了,他并不纠正女儿的单纯,也许以后她真的能让花比绳索更有用呢?

“好的,在那之前再跟我学学怎么拉绳子吧。”代勒亲亲女儿的额发。

弯月如缀。

毫无传召,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吓了垂手等候的侍女一跳。她急忙屏息凝神,多事之夜,王病得那样重,却没有强有力的继承者,即使处在深宫内潭水一般,也能感受到外界窥伺的目光。暴雨随时会落下,不知道会在哪片草原上形成河流。

月光下,她很快就看清,推门的是小公主。小公主虽然没有她哥哥那样摄人心魄的美貌,却也如珠如玉。王对她爱如珍宝,随时随地将她带在身边,马前膝上,不能稍离。可能是因为自幼丧母,跟着阿瓦在军队中长大,侍女总觉得这位小公主看上去虽然甜美乖巧,神情却不像个小孩,偶尔冷不丁与她对上眼,甚至有些吓人。

“备车,王要去城郊赏月。”小公主对周遭传达王命。

王的命令霎时间如火焰一般流淌进了萨拉奥冬的黑夜,灯火一盏接一盏地亮起,原本寂静如许的宫殿,四周都传来侍从急匆匆的脚步声。很快地,等候在宫外,为王的身体对月祈福的臣子们也听闻了这道命令。他们中大多数,都是忠于王座的股肱,他们并不为王突如其来的雅兴感到高兴,反而试图觐见劝阻。

上个冬天,王的身体忽然衰弱了下去,一整个冬天都缠绵在病榻上。外部的贵族屡屡上书请求进宫请安。一封一封言辞恳切涕泪交加的书信下,有的是狼子野心。王最终答应了一些人的请求,现在,这群野狼正围坐在金仓城之外,只等一个时机。即使有天格斯坐镇,也无法挡住他们眼中的绿光。他们已经等待了一个冬天又一个春天,夏天已然到来了,然而他们眼中的祭品居然还没死,反而有越活越长之势。臣子们担心,此刻出城,有可能会遇到意外。

然而王并没有见他们。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王的车架从宫殿深深浅浅的阴影与烛火中驶过。夜风吹过,露出小公主娇小的侧影,她看上去那样细弱年幼,惹人怜爱。

公主转过脸来,面无表情,金棕色的眼睛平直地扫过一个一个人头。公主的目光转瞬即逝,她脊背笔挺,冷漠地转向前方。

王深夜出城,轻装从简。以往他身体好时,甚至有只带单骑出城之事。今夜出行,除了一小队带刀护卫,并无其他车马。

星野垂阔,弯月如钩,车轮咯吱咯吱地转,马蹄铁践在土上发出脆响,护卫的佩刀与腰间的配饰撞在一起,随着马背耸动落下有节奏的声响。小云依偎在父亲身边,伸手摩挲抱在膝上的短刀。她抽出来,又合进去,刀刃银白如夜间溪流,在月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一开一合间,父亲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小妹,心要静。”代勒按住她的手背。

小云的动作停了一下,她问:“如果他们来的不及时呢?或者是那些人来得太多?”

“打过仗你就知道,上战场前你可以有一百种方式,但上了战场,就只有一种:相信你的同伴,然后杀掉你对面的人。”

小云抬起眼睛,她明显在思考,有话想说,但又有顾虑。然而这种犹豫只持续了一瞬,小云严肃地问:“如果是我的判断错了呢?”她紧紧盯着代勒。

“那你就承担你的后果。”代勒朝后靠在椅背上,表情淡漠,“和我一样。”

闻言,小云的手一下子就紧紧地握住了刀柄,“那我不想失败。”她断然说。

“第一个来的人一定会是嘎哲。”小云放下刀,眉头紧皱,但信誓旦旦,“他最年轻,带来的人也最多。本来他就抢不过那群老人,看到机会,别人会犹豫,他却肯定会冲上来,因为再不冲上来,他自己都要压不住自己手底下的人了。”

代勒并不说话,但是从神态来看,他是赞同的,他一直对女儿对形势的判断力很自豪。

小云转了转眼睛,继续说:“所以我们当初同意他们来金仓觐见是对的。与其让他们在各自的领地虎视眈眈,不如让他们凑到手边滞留在城外,处于我们的监控之下。无首的群狼不过是野狗,野狗是没有耐心等待太久的,我们可以控制自己的时机。”

“不要放纵轻敌,小妹,永远都不要‘以为’自己成功了。”代勒抚了抚小云的额发,“我为你带了两位贴身侍女,有事的时候她们可以保护你,但你要记得抓紧手里的刀,不要滑下去了。”

“我知道,”小云握了握刀,“我会把它缠在手上的。”她顿了顿,又问,“阿瓦,你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我感觉……”代勒咳了两下,他的眉眼里都是病气,“很畅快!”却遥遥有金石之声。

郊外四野无声,早有侍从在路旁拉起帷幔设好火盆帐篷,月光幽微,王驾出行的灯火也只能照亮方圆几尺。这是一条贯穿月升全境的大路,雄心勃勃的少年从这里出征,却没见归人。王喜爱在路边眺望远方,在路旁建起了一人多高的了望台,站在台上可以望见很远。

马车停下,公主扶着王走下车驾,走入帷幔之中,绫罗遮蔽了他们的身形。

小云挽着父亲,随他在慢慢走上了望台,并不算长的路程,都让代勒的脸上出现了疲劳之色。他们父女两个彼此依靠在一起,静静的,谁都没有讲话。代勒望着无尽的大路的前方,眼瞳中的色彩渐渐地被月色接管了,他极力拒绝,却又无可拒绝地开始回忆起以前。

“小妹。”他突然唤。

“嗯?”

“来,给我看看你的刀锋利不锋利。”

小云把佩刀递过去,代勒拔出来,用指肚蹭了蹭,旋即一道血痕。他很满意,归刀入鞘,“原本月升的公主佩戴的都是面纱,只有你带的是刀,”他感叹道,仔细地帮小云重新系在腰间,还拽了两下,确保不论发生怎样激烈的动作,都不会掉。

“是你从小就让我学着保护自己的。”小云不以为然。在代勒的支持下,她从小都不戴面纱。

代勒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暗影里,他神色难辨,“……那你高兴吗?”

“嗯,当然。”小云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我知道你经常跑去阿勒吉那里哭。”代勒拆穿她。

“天底下没有一直都快乐的事情。”小云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她还是个孩子。

“我原本觉得月升的公主一辈子都该快快乐乐的,她想要的都能实现。”代勒摸摸她的脸颊。

“像阿玛那样?”

“像恩和那样。”代勒点点头。

“那我更愿意像你这样,像阿萨那样。”小云毫不犹豫地讲,“我想试试你说的杀人到底会不会那么畅快!”她昂着头,金棕色的眼睛闪闪发光,很期待。

“那你要把刀拿稳了。”代勒一笑,他交待她,“上了战场就别把刀放开,所有人都会死,你不能死,懂吗?”

“不对,不是我不能死,是月升不能死。”小云反驳。

代勒有些意外她的回答,但最终并没有表态。小云扶着他在垫子上坐下,然后撞进他怀里用力抱了抱他。

“那我下去了。”

“嗯,”顿了顿,代勒又叮嘱,“下楼的时候不要跑,慢慢走。不要摔跤。”他不常这样事无巨细的细碎。

小云回给他一个明亮的笑,接着用右拳锤击左胸,行了一个天格斯的礼节,“为月升。”

代勒回礼。小云还是一路小跑地下楼了。

只剩他自己一人跪坐在高台上的月光里。他忽然觉得有些疲倦,是那种一刻也支持不住的疲倦,竟让他像小时候那样,就地蜷缩了起来。

“对不起啊。”他自言自语,梦境席卷过他的身体,他在垫子上趴伏下去,向着远方。

“阿玛,你带我去找恩和玩好不好,阿瓦不会骂我的……”他喃喃地说着梦话。

小云跑下台阶,几位随行的侍卫立刻围了过来。

“王升天了!”小云脱口而出,周围一静,竟无人反应,小云咬咬牙,命令道,“快给萨拉奥冬报信,请大人们过来。”她担心消息没能顺利地散播出去,又补充到,“几位守在城外的将军也都请来。”

侍从领命而去。代勒与小云商议,选定在嘎哲的驻扎地附近的高台,深夜出行,周围的人一定密切关注王驾,反而忽视后方。代勒自知身体难以久继,但周边狼子野心需要剪除,索性假借殡天一事,诱敌深入,引人上钩,再一举清除,用以威慑四方。天格斯早已收到密令,埋伏在城门附近,一旦见到王室护卫快马奔驰,即刻出城围剿。即使嘎哲不来,也仍然以犯上作乱为借口,加以消灭。

此事实为小云未来铺路,因此少不得她亲力亲为,何况她身为月升公主,本来就是一种诱饵。

王升天的消息已然传遍了整个营地,传到别的营帐里去也只是时间问题。黑夜如同热油般酝酿起细碎的小泡,看似平静无波。小云望着报信的人快马急鞭远去。她摸了摸腰间的刀,转身慢慢往高台上走去。

“你们的刀锋利吗?”她突然向两位侍女提问。

“足以杀敌。”

“好啊,我也是,”小云在台上站定,“我要斩杀最大的那顶头颅!”

“薤上露,何易曦。露曦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人死一去何时归?人死一去不复归。”

太阳的热力早已离开土地许久,冰冷的湿气坠下来,凝结在草叶上。营地里无人出声,只有夜风吹过草尖的声音。在寂静的等待中,小云如擂鼓般的心跳逐渐平缓了下来,她甚至感受到了一丝困意,于是连忙掐住自己让脑袋清醒过来。

正这时,众人察觉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响。小云脱口而出问道:“是沙雅尔来了吗?”说着便想迎上去。

护卫队长侧耳倾听片刻,却突然伸手拦住了她,“不对,听上去不像天格斯的声音。”他的脸色紧绷,“公主,你听这马蹄声,争先恐后,混乱无序,还有马的嘶鸣声,生怕自己落于人后。这绝不是天格斯的人。”

小云一急:“那沙雅尔呢?他们还有多远?”

“我的人已经快马加鞭回去通报了,按路程此刻多半已过了城门。天格斯想必已经收到消息,在赶来的路上了。现在来的人多半是就驻扎在这附近,先得到了消息赶来了。”护卫长语调有条不紊,只是神情一丝不懈,明显在担忧来者不善。

小云也和他想到了一样的事情。开口问完后,她立刻后悔了,临战露怯是大忌,她随即镇定神色,稳重地颔首:“是,应该是嘎哲来了——”她顿了顿,凛然道,“你们是我父王身边一等一的高手,不管是谁,有你们在身边,我与父王都很放心。”

“还请公主先往后退避一下。以免流矢误伤。”

小云却并不想临阵脱逃,今天她还有阿瓦在身后,她都要躲避,如果将来阿瓦死了,那她又该往哪里逃?

“不,我今夜要与你们一同……”

话还未竟,突然传来破空声,接着一声金属碰撞的巨响,还没等小云反应过来,她就被两三个人簇拥着扑到身下。

“敌袭!敌袭!敌袭!”嘶吼声传入耳朵,晕头转向间,小云踉跄着被人拉起来,护卫长肃穆的脸庞在火把掩映下扭曲成一团,他不再顾及礼节尊卑,对着侍女大声嘶吼到:“带公主一起退到我们身后!”

几句话间,训练有素的王室护卫已经在小云身前立起了一道血肉防线,他们没有带盾牌,小云亲眼看见一支箭从明亮的夜空中飞过来插进一名守卫的身体里。两名侍女一左一右挽着她,把她往高台下的阴影里拽。

小云手脚发冷,她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等等……”她浑身发抖,“阿瓦……我阿瓦还在上面呢!”她突然挣扎了起来,调转身子往回跑,身旁的侍女一时竟没有抓住她,给她找到机会蹿了回去。

“阿瓦!”

月神在上,她犯了一个错误。她浑身都在发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犯了一个这样愚蠢的错误。为什么阿瓦没有发现?为什么没有人发现,为什么没有人纠正她?嘎哲是会杀掉信使的!她只派出了一批信使,只有那么一批,消息可能根本都没有传到城门,沙雅尔也许完全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没有天格斯的黄雀在后,这座高台会反而变成一座孤岛。

她犯了一个错误,也许今夜他们所有人都会死。高台的台阶真长,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在爬。爬得太慌乱,她摔了一跤,几乎要滚下去之时,身边却忽然有一只手牢牢地拽住了她。

“公主小心!”侍女强壮结实的肌肉在那一刻骤然发力,精准地抓着她的臂膀把她拉了上来。

小云背上霎时出了一层汗,她身体抖了起来,然而脸上反而没什么表情。短暂的惊恐过后,她抬头认真地看了看身旁的两位侍女,这是今夜她第一次正视她们的面容,她还不知道她们的名字。

小云喘了口气,低头在她们身上借力一撑,又继续往台上跑去。

“阿瓦!”她扑向屏风,片刻前发麻的脑子正逐渐冷静下来,“快走!我犯了个错误!我忘记单独约定信号了!嘎哲肯定是杀掉了信使,沙雅尔现在应该还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现在我们只能先躲开,只要我们能撑住第一波,天格斯肯定马上就会发现异样。”

代勒趴伏在地上,小云一把抱住他的臂膀要拉他起来,迅速地分析道:“嘎哲要是发现这是个圈套,十有八九会索性直接动手。现在最重要的是你的安危,不能给他有可乘之机,你必须马上离开,我去拖住嘎哲,他一贯看不起我,不会马上杀了我的。”

阿瓦垂着头,一语不发。

“阿瓦?”小云用力晃了晃代勒的臂膀。

侍女膝行上前,扶住王另一侧身体,她默默伸手探了一下王的脉搏。王垂着头,没有答话。

“阿瓦你怎么了!”小云着急起来,抓住代勒冰凉的手心。

侍女双膝跪地,额头沉重地撞在地面上,发出一声令人惊心的声响,她的声音因压抑情感而扭曲:“公主,王升天了!”她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王升天了!”

薤上露,何易曦。露曦明朝更复落……

小云急迫的神情散开了,幼嫩的脸上显露出一股茫然,这让她看上去才像她的年纪:“阿瓦晕过去了?”她迷茫地追问。

“王升天了。”然而侍女这样回答。

“请公主节哀。”另一位侍女上前扶住她,好像她摇摇欲坠,马上就要摔倒一样。

小云甩开她的手,摇摇头,“不对,阿瓦没死,他是晕过去了,他没死。”小云捏紧代勒的手,心里冒出一阵愤怒,“他是假死,现在他只是晕过去了,他身体不太好——快,你们帮我把他抬下去!不能让嘎哲知道!”

侍女一时没动,小云却等不了了,她由内而外地急躁起来,比刚刚一路冲上高台都要迫切。她不再下命令,而是自己把代勒的臂膀扛到肩上,试图凭借一己之力扶他起来,然而她根本站不起来。静止的父亲的身体压在她的脊背上,他从来没有这样沉重过,不管她如何用劲,仍旧纹丝不动。

“阿瓦!阿瓦!阿瓦!”小云尖叫起来,她拖不动他,只能喊醒他,他早一刻醒过来,就能早一刻避开嘎哲。她已经做错一个决策了,不能有下一个。为什么阿瓦没有提醒她,他难道也没有发现吗?

“公主!”侍女齐刷刷地喊,此起彼伏,森森然夜空中蔓延开,像野兽的呼号。

“阿瓦!”小云放声嚎叫。

高台下的响起了厮杀声。箭很快射完一轮,在战马的全力冲刺之下,两方人马很快便短兵相接。弯刀冲撞在一起,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共振声。火把被打翻在地,燃油蔓延,很快就冒起浓烟。白烟间,有一骑黑影越众而出,他单枪匹马,左突右杀,手持长枪,步步朝高台逼近。王室侍卫奋力抵挡,然而被偷袭在前,强壮的骑兵很快就突破了防线。

几位骑兵跳下战马,来到了台阶前,势头不分先后,甚至有几分争抢的意图。直到被中间最高壮之人吼了一句,这才按捺下来,只蠢蠢欲动而已。

“急什么!到时候我有了,你们也都会有!”嘎哲用力按住亲兵的胸膛,不耐烦地吼道,“把这里给我守好了!任何人都不能放上去!”

“是!”

见周边的人都暂且退下,他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高台顶端,从台阶脚下,并不能看见上面的情况。这个高台上面藏不了人,发动袭击之前他派人观察过,上面并没有伏兵的迹象。代勒是真死了。

他捏紧长枪,感到一阵令人愉悦的颤栗跑过全身,他兴奋极了,甚至想嚎叫。迈步上台阶,每步都走得又轻又快,这样高的一座台子,结果爬起来这样毫不费力。啊,代勒死了,他是第一个赶到的,他觉得他现在浑身都是力量,可以徒手掐断一头牛的咽喉。

下面打得这么热闹,越往上却越安静,这种过分的死寂让嘎哲逐渐警惕起来。踏上高台,他看见横七竖八,倒伏着零零落落地屏风,细泠泠的灯架也被吹垮了,歪倒在地上。两位面目模糊的侍女持灯跪在地上,她们死寂地向着同一个方向跪拜。

她们跪拜的地方,一个绫罗绸缎包裹纠缠的模糊的人体蜷缩在地面上。他也在跪拜,他跪的是什么?

还没等他想明白,一阵细细的歌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青萝青萝蔓,蔓蔓青丝长,长发变朝露,朝露何易曦。”在死去的王身边,紧贴着一个雪白细小的身影,她的身边守着一盏灯,灯火明灭,她的脸庞就明灭。

嘎哲把长枪插在地上,手心在衣襟上搓了搓,脚步轻轻地走过去。他走到她的面前,公主看上去那样小巧玲珑,像一颗裹在丝绸里的珍珠。

“你在干什么?”嘎哲问。

公主有着一双干涸的眼睛,“我阿瓦死了,我要给他唱葬歌。”

她看上去脆弱得一口气就能吹散了,嘎哲记得代勒总喜欢把她待在身边,炫耀珠宝一样炫耀她。如今代勒死了,他想接收这枚珠宝。

“葬歌还是等到葬礼的时候唱吧。”嘎哲的语调轻柔,他在小云面前蹲下来,伸出双手捧住她的脸,“你说你哥哥是不是也有你这么好看呢?”

小公主的吐息打在他的面庞上,像月神的触摸。他感到了一种怪异的刺痛感。他觉得不对,立刻伸手攥住公主的脖颈,他看见公主苍白的脸一下就涌上血色,然而那种刺痛感却并没有停止,他开始由内而外地觉得无力了。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能用力掐紧公主的脖子。

然而在窒息中,公主挣扎着,却反而朝他伸出手,她并不掰扯他的手指,反而朝他的胸膛伸长胳膊。嘎哲的脑袋迟疑了下来,他看见公主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

她从他的胸膛上拔出了一把雪亮的短刀。

头首分离前,他最后看见的是火光。

“看那边!”

沙雅尔悚然回头,漆黑的月色下,一抹白烟袅袅升起。高台在燃烧。出事了,他意识到。他没有等来信使,也没有收到哨兵的回音。

“全员都有!全速前进!”他发出号令,接着催动马匹冲了出去。他心如擂鼓,这是他的第一个战场。

高台燃烧了两天两夜,小乌乐下旨,当夜一切叛军统一处死,死人的尸骨都堆叠在高台下,人体的油脂渗透进松木里,火焰又高又亮,白日里腾起的黑烟遮天蔽日。士兵们不得不砍出一条宽阔的隔离带,才能阻止火势蔓延。

嘎哲的头颅就悬挂在城门口,为王送行的贵族们抬头就能看见他脖颈上狰狞的断口。有经验的人一看就知,砍下这枚头颅的人既没有熟练的技术,又没有适合的工具,甚至力量都不够,所以才会造成这样可怖的断口。他的颈骨没有被完整的切下,而是带着血肉在空中飘荡。

萨拉奥冬宫没来得及为死去的先王哀伤,新王即将诞生。

小云用力推开门,门扇在沉寂的宫殿内发出一声撞击。

屋内,侍女们一一跪伏在地,小云视若无睹,一路走进去。她一边走,一边脱掉染血的衣裙,等到走到寝室前,她身上只剩下了一件贴身衬裙。

她杀了一夜的人。她体力不够,武艺也并不高强,就跟在后面,拿刀戳死那些受伤倒地却还未气绝身亡的人。

王子的宫殿内是另一个世界。院内温泉氤氲,冒着飘飘的白气,因为暖热,院子里的花都开了,在水波边,细蓉蓉地照影。室内有一股幽幽的甜香。她的哥哥正端坐在床上。

小云走过去,他抬起眉目看她,满室都是粼粼波光。

“哥哥。”她不知该先告诉他什么。阿瓦死了,她杀了人,杀人真的很痛快,她把他们都杀了。她是月升的公主,没有人能当月升的王。

“小妹。”神像朝她伸出手,倾身捧住她的脸。

小云看了这张脸每一日每一夜,千千万万遍。“哥哥,”她发现自己忍不住在发抖,她强忍着,试图解释,“阿瓦……”

“阿瓦去天上了,”阿勒吉忽然打断她,“他和阿玛在一起,在月神的花园里作伴,我和小妹在地上作伴。星星看着,小妹不要害怕。”他的语句如此清楚明白,就好像他真的有正常的神智一样。

谁教他的这些话?小云蜷缩进他的怀里,把脸贴在阿勒吉的胸膛上。阿勒吉的胸膛一起一伏,他抱住小云。

“可我不想阿瓦去天上。”小云轻声说,“哥哥,你懂吗?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她反复追问。

“嗯,我懂。”阿勒吉点头,“我把云拽下来给你。”

体温渗透绸缎,阿勒吉只穿着一件内衫。小云躺在他的怀里,可以看见他衣衫底下匀称饱满的胸脯,两点乳尖翘在上面,藏在模糊的阴影底下。她依偎着阿勒吉的体温,捅穿咽喉崩出的血液烫到她了,她抓紧阿勒吉的衣服。

“哥哥,我想喝奶。”

小云低下头,隔着衣服,一口含住了阿勒吉的乳头。她闭上眼,吮吸着,疲惫而焦急地寻找阿勒吉身体内的乳汁。成熟柔软的乳头被她叼着含着,吮吸着,用坚硬的牙齿碾磨乳晕,又用舌尖恋恋不舍地弹弄吸允。绸缎湿透了,绷在乳尖上头,小云极不高兴,伸手抓着那片布料在阿勒吉的乳头上来回磨。

“小妹喝奶,”阿勒吉已经陷入了情欲之中,却喃喃地安抚着,“我有奶,小妹慢慢喝……”

小云用手抓着空的另一边胸脯,粗暴地把掌根压上去撵着奶头揉。“没有奶……”她含糊地说,委屈得几欲落泪,“哥哥没有奶。”

“有的,肯定有的,小妹用力吸。”阿勒吉也着急。

小云费尽力气,脸颊都吸的凹进去,阿勒吉尖叫起来,“小妹用力吸,用力吸啊——”

“没有奶啊!没有奶!”小云哭了,把那颗胀大红肿的乳粒吐出来,她崩溃了,抬手就朝阿勒吉的乳尖扇打,“哥哥骗人!”

阿勒吉痛得躲闪,却又忍不住自己凑上去,小云的巴掌落在他结实的胸脯上,又曲起指节去掐。瓷白的乳波被打得泛红,小云不断拉扯掐弄着挺立的乳尖,但不管她怎么施虐,这对饱满的乳房内都没有淌出一滴乳汁。

被虐打中,阿勒吉忽然腰肢一僵,往上耸立,接着人就软了下去。小云感到腿边冒出来一股凉意。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定定地盯着阿勒吉的双腿之间。阿勒吉被硬生生地掐奶头掐射了,情欲蓬勃的身体就靠这样达到了一次高潮。

“啊,哥哥,”小云睁大了双眼,好像第一次发现,“原来你靠下面产奶啊?给我看看。”

她扯开阿勒吉的内衣,掰开他的大腿,跪在他双腿间认真看。阿勒吉射了,乳白的精液濡湿了衣物,顺着阴茎流淌下来,聚集在他双腿之间,聚集在他的小穴里。这让小云犯了难。

“是哪里产的?”小云看不明白,“是这里吗?”她伸手揉他的穴,三根手指在沾着精液,在阿勒吉的阴唇上捻动,“还是这里?”另一只手攥住他的阴茎,磨蹭着他的小孔。

阿勒吉发出一声类似悲鸣的喘息,“小妹!”他甚至没有求饶的意识。

“是哪里啊哥哥?”小云用力,指甲在他敏感的龟头上划过,阿勒吉的腰身跳起来,又砸在床上。

“是这里!是这里!”他尖叫着。

刚刚高潮完的身体脆弱而敏感,腿间涌出一片液体,小云摸到了,她抽手一看,乳白的汁水挂在指间。

“你骗人,哥哥。”小云放开了阿勒吉的阴茎,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掰开了他的阴唇,汁水源源不绝,“是这里。”

她的阴茎高高地硬了起来,可她年纪却还太小,不理解用途,也不明白如何舒缓。全凭本能地凑上去,让阴茎撞在阿勒吉的腿心上。

“好舒服!”她眯起眼,“哥哥你产奶的地方好舒服。”她想要更多的奶,于是专心致志地一次一次朝阿勒吉的小穴上撞了过去,她不懂得可以进去,龟头砸在阴蒂上,柱身破开小阴唇,莽撞地一路蹭过去。

“要尿尿……啊!要产奶给小妹喝!”阿勒吉被撞得神情错乱,摇摆着脑袋不断地喊,“要尿尿了小妹!”

“不准尿!”小云凶狠地掰着他的穴,一个劲地往上面撞击挺腰,“哥哥只能给我产奶!不准尿尿!”

“不尿尿!产奶给小妹喝!啊!小妹!”肉穴很快被撞得深红色,一片湿滑柔腻。一次次撞击中,小云无师自通地开始把龟头操进了阿勒吉的小穴里。龟头在入口处不断地浅浅抽插,阿勒吉捂着肚子,完全准备好了的阴道在等待中抽搐起来,他淌了太多的水,真像是用逼尿尿了一样。

小云也发现了,“哥哥尿尿了!”她很生气,“说了不准尿尿,只准产奶吧!”她气坏了,恶狠狠地揪住阿勒吉的奶头,用力撞了过去。阴茎滑了进去,她突然发现原来可以进得更深。

“哥哥……”阿勒吉包裹着她,湿润温暖。她叹息着,趴在他的胸口上,抬头再次叼住阿勒吉的乳尖,“你好热。”好像在母亲肚腹的羊水里,小云把自己的阴茎深深地埋进阿勒吉的阴道里,她听见阿勒吉错乱的喘息,却没有能力再分心照拂他了。他就该是她的。现在她理解了。这是她阿玛阿瓦为她诞生的完美的伴侣。

她抽出阴茎,又插了进去,阿勒吉摊开双腿,顺从地任她进出,其实他是被插得失去了反应的能力。他仰头张着嘴,底下的小穴也张着嘴,柔顺而包容地容纳每一次进出。他紧紧地吮吸住小云,并回以丰沛的汁液。

“哥哥。”他的身体是容器,用以迎接新王降临。月升的新王将从他们的胯下诞生。

“阿玛!”小云哭着,她射出来的时候还咬着阿勒吉的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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