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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局

 

西洋人内战,这对华夏无疑是个大大的好消息,但是对美纪子不是。

她之前是外交官,对这些国际形势的风云变幻太过了解,她有预感,东瀛政府一定也会庆幸西洋这些虎狼内斗,然后想办法独吞华夏,到时候西洋人打完了,华夏这块肥肉,已经被东瀛人吐下去,便只能干瞪眼了。

而且,她嫁到北方来,正是因为北方想在西洋人和东洋人之间谋生存。如今西洋人这座大山已经不在,那么,华夏人又会如何对待另一只虎狼呢?如此一来,东瀛和北方已经失去了站在一起的共同利益。而她,在这其中,又会扮演怎样的角色?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直到一个人潜入了她的起居室,用东瀛的语言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她回过头,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人——藤原一郎,藤原统括长的长子,也是她之前的恋人。

他本应该人在东瀛,此时竟乔装打扮成花农,还潜进了少帅府中!

“美纪子,和我回去吧,我会娶你,成为我的夫人。”藤原一郎目光炯炯,望着千辛万苦才见到的心上人,立即表态着。

他的话让美纪子见到恋人的兴奋和震惊中清醒过来:“一郎,我和你回去,又有什么不同呢?我再也不能回到政坛……也做不了你藤原一郎的妻子。”藤原家族是东瀛的地位要尊贵许多,远远不是高桥氏可以相提并论的,更何况,她还是一个已经嫁过人的女人……

“一郎,我很清醒,你也不要再自己骗自己了。从你父亲发现我们之间的事,然后用你威胁我嫁到华夏开始,我们就不可能了。”美纪子回忆着当年的事,两人被生生分开的场景——一郎被亲生父亲打得浑身都是血痕,仍然不肯松口和她分开……直到,她做出妥协。

藤原一郎沉默,因为他父亲的确什么都做得出来——父亲得知他爱上政敌的女儿,怒不可遏,他被父亲责罚,然后用他来威胁美纪子嫁给华夏人。

“统括长为了帝国,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出来。一郎,别幻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情了,统括长如果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我只怕,现在不是在华夏北方的少将军府里,而是在帝国监狱。”美纪子的神色有些黯然,“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一枚棋子,受制于人。以后,可能会是一个间谍,一个杀手……”

“美纪子……可是……”藤原一郎急急地说,“我不想你成为那样的人……可我,除了把你带回东瀛,没有其他办法。”

“我明白了,一郎,你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对吧?”

藤原一郎点头,然后握住美纪子的手,“所以,跟我走,好吗?”

美纪子没有再直视藤原一郎,勉强笑了笑,道:“没用的,我逃走了,只会给统括长提供更好的理由……一郎,我求你,好好替我照顾父亲。”

美纪子不肯随他回东瀛,他也知道,回了东瀛美纪子的日子不会好过多少,但至少不会去执行那样的任务,他顿了顿,承诺着:“我……我会的。”

“你回去吧,让人察觉到就糟糕了……”美纪子已经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看着同样无能为力的恋人,苦笑,为他拭去了眼角的泪。

西洋人打了起来,这些个文人并不闲着,报纸上也刊登了这些有识之士对政局的想法,比如,趁此良机,华夏可以休养生息,甚至可以和平地统一。

华夏统一是众望所归,问题时如何统一,谁坐的点子。背后玩手段,”

“对付你,何须家父脏了手,我做的,怎么不敢承认。”冯燎邪邪地笑着,缓缓说着。说的正是他在北方潜伏的报刊散布禹氏少主和褚二小姐绯闻的事。如此小事本来不值一提,但是其中又牵涉到楮二小姐后来被绑架,禹氏少主大婚当晚消失,禹氏家主的气,一半都算在了冯燎的头上。

褚氏家主见好不容易点了正题,两大势力却已经针锋相对地“交流”起来,连忙开始打圆场:“此次众位前来,都是为了家国的大义,还望诸位,把些许私事先都放一放。”

这次各大家族的首脑齐聚少阳,他这个发起者是大大地收揽了一波民心,而且褚氏的家主相比于其他家主年纪又最轻,也更有野心。各家来了,并不一定是冲南方或者是冲着褚氏家主的面子,而是如今群情激昂,民众的呼声太强,这些是哪一方都必须顾忌的。褚氏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邀请众人。

冯燎听了却是哈哈大笑,“家主好深明大义,冯燎佩服,家主的好算计,晚辈自愧不如。这褚氏的大小姐要嫁去西边,家主却还想把一个却想塞去北边儿,如此,无论将来哪一方统一了,家主都稳操胜券呢。”冯燎这话,暗讽南方这是卖女儿两边下注,“可惜,父亲没给我生个妹妹呢。”

之前钟氏一言未发,褚氏本想当和事佬,不料这冯燎的嘲讽全场。两方联姻固然也算政治婚姻,无形中加强了联系,可这冯燎的嘴,却是太不饶人。不过其他几位家主略微一想,便明白了冯燎如此毒舌的根本原因——东边不想统一,至少现在没这个打算。

华夏四方势力相差不大,各有所长。北方禹氏的黄河军校最为出名,禹氏军队的实力堪称和家族里的表妹生的。不过,也有传闻说,他亲娘是冯豫章包的一个戏子所生,据说那个戏子,和你娘有那么几分相似。

“司凤。”在禹司凤还沉浸在回忆之中时,传来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那个声音曾经无数次那样叫他的名字。

——司凤,你要这样跳,你看,手要放在这里,对,就是搭在女伴的腰上……

——司凤,跳的时候,眼睛要看着你的舞伴,不要不好意思……

——司凤,你看你,脸都红了,是没牵过女孩子的手嘛?

褚璇玑从花园里走出来,到了禹司凤的面前,意识到了刚刚的称呼有所不当,她已经不能再叫他司凤了,于是立即改口:“禹少主,谢谢你。”

她说,“禹少主,谢谢你。”正如她此时就端庄大气地站在自己对面,穿着长长的旗袍,似乎和那个唤他“司凤”的璇玑,不是一个人。

如今已是仲秋,离开时枫叶已经被染成红色,而南方褚氏的花园里,各式叫不出名的花儿们,依然妖娆地开着。司凤望着满园的花草,也望着亭亭玉立其中的人,他自己都意识不到,他自己也像那些花儿们一般,绽开了笑脸。

璇玑的面色红润,并不像是受了那件事的影响。但是禹司凤并不放心,还是问了一句:“褚二小姐在北方地界受惊,我……很抱歉。”他其实想说,我很担心你,但却不能。

“我没事了,别担心,他们没把我怎么样。”璇玑实话实说。“玲珑说,是冯燎派人做的,但如今形势,又没法拿他怎么样。所以……我就跟了过来看看。”

褚璇玑发现自己还是绷不住,她虽然本就是大家闺秀,但在司凤面前,却做不到一直绷紧弦,文绉绉地装客气。

“本来,准备给他下个绊子的,先摔他个狗啃泥再说,谁想到你也跟了过来。”褚璇玑蹲下身去,移动了一下花园里的某个栏杆上的机关,仔细一看,前方的通路便多了一条几乎透明的线,如果不小心,被绊倒是肯定的。

在听到“狗啃泥”的时候,司凤禁不住也笑出来,面前这个活泼灵动的,是装淑女绷不住3秒的褚璇玑。

“谁知道你那么傻,面对面打了他,他这么记仇的人,下次不阴你才怪,虽然我也很想让他那张脸上留点痕迹的……”她意识到自己有些原形毕露了,但也不再顾忌什么,反正讨厌的冯燎已经走了,在她的地盘上,总不能派人偷偷拍什么照片吧。

“梁子已经结下了,还怕多一笔账么,他那样说你,一时没忍住。”璇玑没说明,但司凤猜到,璇玑准是看见冯燎已经被打,而且自己也在,就撤掉了机关。

她其实后来听姐姐说起禹司凤派了近卫去问了她的情况,后来六少又说,当晚其实司凤也和心腹士兵搜寻她,甚至……那夜是他的洞房花烛。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璇玑迟疑着开口。

“你说。”

“在镜湖那天的梦里,你看见的,是什么?可以说给我听吗?”璇玑望着他,观察着司凤的神情。

司凤的神情果然变了几变,有些犹豫,道:“不过是梦境罢了……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

“不,有意义的。”璇玑坚持,“因为,我看见的是,我一次一次杀了你,但每次轮回,你依然义无反顾地守护那个梦境中的我……有人说,镜湖里看见的是前世的回忆,我是怕,我今生还会害死你。”璇玑断断续续地说着,“你待我好,所以,我不想再害死你。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的自己,会御剑而行,留着长发,用半张面具遮住了脸……然后,你从天而降。”司凤陷入回忆,那个梦境越来越清晰,仿佛真正发生过一样。“那个你,竖着两个发髻,就掉到了我的怀里。”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我下意识就推开了你,给你摔了个狗啃泥。”

璇玑听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早知道就不撤机关了,报了那一次的狗啃泥之仇。”

“然后,你让我带你飞,我不肯,你就抱住了我的大腿……我从未见过你这样……”司凤把“不知廉耻”是个字咽了回去,发现梦中的璇玑和现在的璇玑,性格上真是变化不大。“我拗不过你,就只能带你御剑而行,去了少阳山。”

“也叫少阳吗?”璇玑问。

“对,还是你们褚氏的地界。应该,就是这里了。”

“这……你是说,如果梦境是真,我们之前,就是在此处初遇。”

禹司凤没答话,继续说着:“我还看见,我们一身红色的嫁衣,你摘下了我的面具……”

“那,最后呢?”

“最后……梦里的人,在一起了,非常恩爱。”司凤一口气说完,回忆着那些画面,真实得,就像是别人发生过的事。

璇玑一怔,心道:原来,是一个美好的结局。难怪自己对禹司凤的感觉会有些不同。原来是前世缘分太浓,不过也因为之前她看到的情景和司凤看到的,反差太大,所以她在镜湖之后,几乎都在刻意避开他。

可是即使前世姻缘,又何关今生,眼前人的新夫人是东瀛美纪子小姐,此次如果不是她执意追问,恐怕,司凤永远也不会说出他那次看到了什么。

虽然说一个男人可以有很多女人,不过,她是褚氏的二小姐,绝对不可能成为谁的妾氏。两人之间的交错,也仅限于此了吧……

“原来,如此。”璇玑沉默许久,终于自顾自地说着,“我没杀死你就好,我也不必因此忧心了。”

“嗯,那就,那就好。”司凤一时之间找不到话题,却也不想就此告别。

“没喝上你的喜酒,真是遗憾。”司凤的身边并没有刚刚新婚的夫人相伴,不过美纪子身份尴尬,这种场合她也不适合来。璇玑连忙转移话题,说道:“一个月后,玲珑的婚礼,在云中。”

云中是西边的最大的城市,也是钟氏一族的宗祠所在,良辰吉日已经订下,在这之前,璇玑想多陪陪玲珑,毕竟以后姐姐就嫁到西边了。

“嗯,我会去的。”云中之约订下,却不知,一个月之中会是怎样的风云变幻。

四方的势力还没做出什么有效决策,相互利用、进行利益角逐的时候,东洋人的炮,先轰了过来。

威远是东瀛和北方的一个交界地带,有重兵驻守,还是为数不多的海军。威远海战就此爆发,据纰漏,重要情报来自于东瀛的间谍,高桥美纪子。

众皆哗然。身在少阳的禹氏家主和少主司凤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东瀛人应该就是趁着北方群龙无首,发动战争。

禹司凤回了奉城镇守,大帅则不听众人劝,直接去了前线。

战场上的伤亡人数,不仅仅是数字,也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禹司凤曾亲自去过他们驻军的地方,见过战报上阵亡的几个首领。

他们以身殉国,何等惨烈!

无数矛头指向美纪子,是她,终究在背后捅了他一刀吗?她也曾和他交心,那七日里,也曾举案齐眉,谈人生理想。

“我去过西洋,英格兰,苏维,梅里坚,哪里都有好人,有坏人。没有什么高贵的种族,见多了,恶人各有各的臭不可闻。”

“我是一个和平主义者,我深知,我不能改变这个世界,但是,如果能因为我的努力,换取更多的和平,少一些死亡,即使死的人是我,我也心甘情愿。”

美纪子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看得出,她眼里的真诚还有无力。这都使他相信,她所希望所追求的和平。可如今,她亲手撕碎了一切……

可她明明可以逃走,她不完全是弃子,但是,她为什么选择了留下?

此刻,她也正那样微笑地望着自己,一如初见。

一切似乎不用什么言语交流。司凤竟一时哑然——她是东瀛人,自然是要为了东瀛的……他又何必问她什么?

“……很抱歉,我没有尽到妻子的义务,可是我……没有办法……”说着,掏出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你要杀了我吗?你一个人……杀不了我的。”司凤望着美纪子,她今天穿得是传统的东瀛女子的和服,正是初次见面那身。

美纪子听见他的话,笑了,恬淡自然,就如他看见过的那张黑白照片里的样子。然后,她飞快拔出那把匕首,毫不犹豫地插进了自己的下腹。

血染红了美丽的和服,美纪子依然微笑地望着他,“对不起……司凤……你要,好好的……”

美丽的东瀛女子合了上眼,似乎到了传说中的极乐世界。

然而,紧接着而来的消息,更是令人震惊——赴前线指挥的禹氏家主,北方政权军权的元帅,在途中死亡……

北方禹氏元帅在前线暴毙而亡,民心涣散,东瀛人连连发起袭击,北方的海军本就相对较弱,这一战,北方海军死伤惨重。威远海战之后,东洋人更是从威远登陆,直逼奉城。

禹司凤接任,立即向东瀛宣战,他带着丧父之痛,指挥着北方的将士与东洋人血战。

海战已经变为陆战,虽然北方军队有陆战的优势,但东瀛人的武器装备更加精良,在禹司凤赶到之前,东瀛人到过的地方,烧杀抢掠。

已是深秋,一切变得枯黄、破败,被占领的地区,还等待着他们的少帅去解救。

威远已经不可能讨回来,因为北方的海军没来得及喘息重整,就被东瀛人找到,之后全军覆灭。之后东瀛人一路高歌,杀到白城,也正是在此,司凤带着北方军队鏖战三天三夜,终于,东瀛人撤回威远。

那是禹司凤今生最为黑暗的日子,先丧父再丧妻,东洋人又打到了眼皮子底下。

少主上位,群狼环伺……禹司凤的处境,何等凄惨。

直到,他解救出威远海战中,唯一存活的一队兵。杨秘书一瘸一拐地从满脸是血的士兵中走出来,他明显伤到了腿。

杨秘书的身后,是一个简单的棺材,里面安放的人,曾是整个北方的主宰。

那一队士兵无一不狼狈,连杨秘书都受了伤,能保下大帅的尸首,其中的艰难,可想而知。杨秘书见到司凤,再也绷不住心里的弦,痛哭着:“少主……我们带回了大帅……我们……没护住大帅……”

如今,禹司凤已经成为了禹氏的元帅,北方的家主,但是他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当久一点少主,父亲晚一些离去……

当今的禹氏家主,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溢出,他跪倒在那简单的棺木之前,失声痛哭:“父亲……”

整个白城,都沉浸在悲伤之中。死伤的军人不计其数,曾经抵抗的百姓,被东瀛士兵残忍地杀害……

不过,终于等来了他们的少主,他们要狠狠回击,要血债血偿!

司凤简单安顿了白城的一切,禹氏的新主带着老元帅的棺木,返回奉城下葬。

帅府之内,只剩下黑与白。

没人知道东瀛人什么时候会再打回来。然而却有人,做了逆行者,带着南方支援的粮食,赶赴奉城。

他以为,他与她之间不仅仅是天南与地北,身体上隔着万重山,还有看不见的距离,犹如沟壑。

乱世之中,独善其身就绝非易事。更何况,家国大义为上,儿女私情就像浮萍,时代的洪流把你和谁卷到一处,再怎样的深情厚谊,都会脆弱如纸。他以为,错过了云中之约,他便再也见不到她。

甚至战场上的无数次,他距离死亡不过一步之遥,他更是来不及想她。如今,她就站在他面前。

通报的人通报说完,离开了。

这句话,如此的熟悉。

因为三十年前,他的父亲也曾对他说过同样的话:“豫章,冯氏不能绝后,你……留个孩子吧。”然后便给他安排了同族的表妹,也允许他养着外室——也就是冯燎的亲娘,燕惜。

他不爱他的表妹,也不爱燕惜。

因为他把所有的情和爱,都给了凤仪,那个位置不能被任何人替代,谁也不能。

最终,是燕惜生下了一子,后来早逝,孩子都是表妹带大的。

如今,他对自己的儿子,说出来同样的话——竟像是一种轮回,爱而不得,孤独半生。

他本以为,这样的悲剧不会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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