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那日,她虽然活着从兽笼中走了出来,可那种恐惧却好似已经深入到了骨子里。
如今再度瞧见这山猫,那被藏匿起来的惧意铺天盖地的压了上来,让她甚至有了不顾一切只想逃离的念头。
可她是陈国的皇后,若是真这样做,当着这样多世家子弟的面,定是要失了体面的。
所以她只能强装若无其事的模样。
好在此时众人皆已被那只山猫吸引了目光,无人注意到赵筠元的不对劲之处。
正在这时,有人借着几分醉意将目光放在站立于陈俞身侧的贺宛身上,忽地扬声道:“听闻从前北岐人擅捕野兽,莫说皇室,便是寻常富贵人家中也少不了饲养野兽,那野兽多以牛羊之肉为食,不过以人肉为食的却也不少,譬如犯了罪的家奴,又或者是……北岐人最厌恶的陈国人。”
听到这,在坐的那些世家子弟面上或多或少的都带了愠色,显然,他们知晓这事不假,即便被喂入兽口的那些陈国人与他们素不相识,可那毕竟是陈国人。
原本北岐已经被灭,过往恩怨早该一笔勾销,可如今这人提及北岐人曾经对陈国人做过的恶事,他们也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
便有人大着胆子恨恨道:“从前那些北岐人以这种法子让多少无辜的陈国人命丧兽口,如今咱们陈国虽将北岐灭了,却不能让北岐人承受同样苦楚,反而要为了他们的安居乐业而花费心思,实在令人不忿……”
这话说得实在大逆不道,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如今竟是当着陈俞的面说出了口,唬得坐在他身侧之人慌忙扯了几下他的衣袖,好容易让他闭了嘴。
好在陈俞即便听了这话,神色也依旧平常,只开口道:“从前北岐人确实做了不少恶事,但如今北岐已经不在,所谓人死如灯灭,再去计较亦是计较不过来了了,若真要让他们尽数偿还,难道是要将所有北岐人搜捕起来,一块儿喂了野兽才算了了这旧日的仇怨?”
那不过都是些北岐的寻常百姓罢了,即便那些百姓心中怨恨着陈国人,却也没本事真的对陈国人做些什么,做得最恶的事大约也不过是嘴上说些难听的话而已,实在不至于让他们为此丢了性命。
方才满面愠色的世家子弟自然也没想过要让如今活着的那些北岐人尽数偿命,之所以面露不忿,只是听有人提及北岐人将陈国人当作饲养野兽的食物罢了。
如今听陈俞这样说了,也反应过来自个方才言行有些失了规矩,正欲应下,却见那一开始提起这事的孟松向前一步拱手道:“若是微臣没有记错,圣上身边的这个婢女正是北岐人,从前,北岐人不将我们陈国人当人看,不知有多少人被他们投入兽笼中当作野兽的食物,今日,或许我们不能将这笔账算在那些北岐百姓的身上,可圣上能否将这婢子投入兽笼,让这北岐人也尝一尝被野兽撕碎的痛苦?”
这孟松是孟氏,也就是孟皇后族中的人,若是依照辈分来算,他应当能唤陈俞一声表哥,不过陈俞归来不久,与孟家的这些亲戚也不算亲厚,这孟松倒也不曾来攀过这一层关系,这人后来在与北岐的战事中立了些功绩,在兵部得了个员外郎的职位。
虽然品级不高,但好歹算是冒了头,听闻这孟松的父亲,也是朝中的户部尚书孟齐最是看重孟松这个嫡子,这孟松得了封赏那一日,孟齐高兴得连着举办了好几日的宴席,比自个升迁那日的排场还要大呢。
而也正是因为这孟松是上过战场的人,心里对那北岐的恨比之常人又是要深重几分,如今说出这样的话来也就不奇怪了。
而他这话一说出口,赵筠元心中也是一惊,她悄悄瞥了一眼依旧立在陈俞身侧的贺宛,只见这贺宛虽然依旧站得端正,可身子却抖得厉害,连带着一双娇媚的眼眸都薄薄的沁了一层雾气,大约是真的怕了。
至于陈俞,赵筠元没来得及细瞧,就听底下众人似乎都对这个提议很是认同,纷纷道:“确实是这个道理,北岐人害了这样多陈国人,就算没法子将这笔债清算,能让北岐人尝一尝他们自个种下的苦果。”
如此一来,陈俞似乎已经没了拒绝的理由,他侧目看向贺宛,轻声道:“既如此,那便依你们所言吧。”
陈俞的话方才说完,贺宛强撑着身子便已经瘫软在地,还来不及向陈俞求饶就被拖到了兽笼边,兽笼里的山猫原本就一直处于警觉的状态中,这会儿突然见人靠近,忍不住发出怒吼声,贺宛被那声音吓得一个激灵,终于是呜咽着哭出了声来。
她几欲崩溃的爬跪着向陈俞与赵筠元磕头,嘴里含糊不清的求饶,“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我知道错了,不要……”
赵筠元端坐在高位上,低头看向贺宛。
过去的十多年间,她一直坚定的相信着,不管她在这个世界中生活多久,她永远都与这里的人不同,至少,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以这样残忍的方式死去。
可这一刻,她改变了想法。
时至今日,她依旧清楚记得,她被推入兽笼的那日,贺宛脸上的笑,那种带着盎然兴致的笑,好似她被野兽吞食的过程,不过是一场博她一笑的好戏罢了。
赵筠元从来没有觉的自己有多恨贺宛,她一直以为她能独立于这一切之外,所以也从没有真正对贺宛做过什么。
而这一刻,当她看见贺宛就像当初的她一样,狼狈的被推到兽笼边上,马上就要成为野兽的食物,她的心里禁不住的生出了一种古怪的期待。
是啊,当初的贺宛能残忍的将她关入笼中,旁观她与野兽搏斗,那么如今的她为何不能,做过的事总要偿还的。
连赵筠元自己都不曾发觉,此刻的她身子不由自主的绷紧,心头原本的惧意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期待,是压抑不住的期待。
几个世家子弟将兽笼打开一道缝隙,便迫不及待的要将贺宛推入兽笼之中,或许贺宛如今这梨花带雨的模样确实惹人疼惜,可却不曾激起他们半分怜爱之心。
在此刻的这些世家子弟的眼中,贺宛不过是一个一直被他们所深恶痛绝的北岐人罢了。
贺宛被他们制住,虽一直拼了命的挣扎,但显然无用,眼看着就要被投入兽笼中成为山猫的食物了,陈俞却沉沉的开了口,“等等。”
四周在这一瞬安静下来, 就连赵筠元看向陈俞的目光中都止不住的带着惊愕。
在众人的目光中,陈俞的声音尽可能的柔和,他垂眸看向赵筠元隆起的腹部, “皇后腹中孩子就快要降生了, 一个北岐人的生死朕并不在意,可朕不想让朕的孩子还未出生便沾染上这种血腥气, 今日, 还是算了。”
没人想到陈俞会开口说出这样的理由来,偏偏这是无人能反驳的理由。
那些恨不得马上将贺宛投入兽笼的世家之人也只能颓然的将她松开, 而她踉跄着从地上爬起,第一反应却是慌乱的跑到陈俞身后。
显然,她知道,是陈俞在护着她。
赵筠元微微抬眸, 恰好瞧见陈俞收回的目光。
一切如常, 可赵筠元的心中却明白, 并不是这样, 只是她不懂, 陈俞不是最怨恨贺宛了吗?
不仅是赵筠元, 就连陈俞, 也曾经被这位北岐公主投入兽笼之中, 差一点就丧了命, 赵筠元想看到贺宛为这一切偿还些什么, 陈俞呢,他应当更想看到的。
不管是原书中的陈俞, 还是现在的陈俞, 都应当如此才对。
毕竟那些事情,都是真切的发生在陈俞身上的。
赵筠元得不出答案来。
或许是因为陈俞的制止, 让接下来的半场宴席只是按部就班的进行了下去,午24久〇吧192再有人站出来也只是开口说些好听的恭维话,没人再提及北岐人的事。
等天色再暗些,陈俞便与赵筠元一道入了营帐,贺宛依旧守在外边,赵筠元从她身边经过时,见她向来低垂的眉眼微微抬起,夜色中或许瞧不清楚眼神,可赵筠元却总觉得她那眼眸中多了几分笃定。
就仿佛……对某件事多了几份信心一般。
赵筠元移开目光迈步进了里间,像往常一样喝下热好的安胎药便要歇下,关于今日的事,赵筠元并未有再去询问陈俞的意思,她知晓,这种事,左右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