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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

 

他的面庞更加低垂,清澈的嗓音中隐隐带着哑声:“父皇说的每一句话,儿臣都记得的。”

御书房中变得更加静悄悄。

谢锦安这一番话,让原先打好了腹稿,准备和儿子共叙父子之情的皇上哑然无言,只好有些尴尬地举起茶盏,再喝了一口。

等放下茶盏后,皇上才重新思量着开了口:“朕这几日也有听到些许的风声,说是你看中了某家小姐,向着太后请求赐婚——可是朕今日,在太后身边看到的那一个?”

赐婚一事,谢锦安对旁人瞒得很深,太后那边也全都是嘴巴严实的人。但只要是在皇宫中发生的事情,只要皇上想知道,没人能够瞒天过海。

正是寻思着提起这件事情,能让儿子高兴一些,皇上才提起这件事情,省得儿子纠着罗贵妃的事情不放,让他愧疚无颜。

果然,说起这事,皇上见谢锦安的眼中闪过几分笑意:“正是她。”

倏尔那笑意又变作浓浓的疏淡:“父皇不必为儿臣费心,儿臣已经请求皇祖母下旨赐婚,皇祖母也已经同意了。”

这是怕他插手此事的意思了。

“朕可没有什么棒打鸳鸯的爱好。”想到此,皇上在心中叹息一声:当年出生的三个皇子,他最喜欢的就是这个三儿子,可最后和他最为疏远的也是这个三儿子。

如今,最是安分守己的儿子,亦是谢锦安。

“既然你皇祖母已经同意了这件事情,可见那位顾小姐是个可心的人儿,你往后必然要好好对待人家。”皇上缓缓说道:“你先娶了正妃,等明年选秀的时候,父皇再为你选几个合心意的侧妃良姊。”

话音还未落,他就听见谢锦安霍然站起,对他行礼:“请恕儿臣不能接受父皇的好意。”

谢锦安仰起头,昳丽隽秀的眉眼间,是不容转圜的拒绝:“儿臣已经承诺过顾小姐,此生府中,除了她,不会再有旁的侧妃侍妾之流。”

“就连父皇当年赐给儿臣的宫女,儿臣连一根手指头都未曾动过。等到明日,儿臣就会将她们送回殿中省。”

听得这话,皇上有些难得地怔愣住了,似是回想起几分积年的往事。

一瞬后,皇上面上微微一笑。

是一种,对谢锦安话语浑然不信的笑容——不过是少年一时冲动的许诺罢了,等过了几年,这臭小子就会出尔反尔了。

“随便你罢。”皇上如是想着,懒得去挑明自己以为的事实,正了正神色,严肃道:“你既然已经有了成婚的人选,难道还要在你的凌霄居里躲懒,不肯上朝为你父皇分忧么?”

谢锦安神色微凝,旋即不动声色地站直身子,只做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父皇不是有两位皇兄帮衬着吗,我就在外头做一个闲散皇子就是了——两位皇兄也是这样对我说的呢。”

如他所猜想的那一番,过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皇上对太子与武王两党相互参奏、相互倾轧的局面感到厌烦,准备动手给蠢蠢欲动的众人泼上一盆子凉水,叫他们好好看清形式——他这个天子还安安稳稳地坐在龙椅上呢,就开始争夺继承人的位置,是盼着他死么!

“你呀,你当真是一点儿都不在乎朝政要事!”皇上又被谢锦安“不管吾事”的神情给气恼到了,更因为太子与武王对谢锦安说的话而生气:不但在朝堂上争斗,还防备着弟弟,早早催着弟弟不上进!

缓了缓心口的怒气,皇上才接着说道:“这几日朝中的事务繁多,有你的两位皇兄帮着也有些处理不过来。而且,朕才允准了你二皇兄,前去景州坐镇,亲自指挥剿匪。前几日你二皇兄已经到了景州,朝中更是只剩下你大皇兄一个人。”

后头皇上还有一句话留着没说:照着他的龙眼看,他这大儿子和三儿子,在文学上都是每年互争倒数的。武王尚且能像模像样地处理事务,那肃王也是可以的。若是不行,他就派些学士过去,给这三儿子做幕僚。

谢锦安心中扬起几抹微笑,面上则是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既然父皇如此说,那儿臣也不好推辞了。”

“等这件事情查明白后,儿臣便入朝为父皇分忧。”

看着谢锦安点头答应,皇上便有些欣慰:“朕当年给你赐了一个‘肃’字作封号,便是希望你收敛收敛自己恣意不羁的性子,做个肃正持身的好王爷。”

说着,他伸手将桌上叠好的四张纸扔到谢锦安怀中:“为着你们兄弟将来娶妻开府的事情,朕早早就吩咐工部选定地方,建了四座王府,只等着你们来挑选呢。这四张纸,就是每座王府的平面图。”

“你既然是兄弟们中头一个娶亲的,就好好回去看看,看中哪一个,朕就赐给你,当作你的新婚贺礼了。”

“出宫开府是宫中惯例,怎地到父皇口中就成了新婚贺礼了。”谢锦安拿起那一叠纸,面上有了几分真心畅快的笑意:“儿臣今日是第一回 知道,父皇是这样小气的一个人。”

看着三儿子态度软化许多,皇上心中高兴之余就挥手道:“你既然说朕小气,那朕肯定是不依的——这样吧,回头你去朕的私库挑一挑珍藏的宝贝,摆在你的王府之中罢。省得你回去和你皇祖母告状,又让你皇祖母过来怪朕。”

谢锦安难得没和皇帝犟嘴,只道:“儿臣又不是那等爱告状的人。”

随后就心满意足地拿着图纸谢恩、行礼、告退。

他的主意可不算数,还是得将图纸给阿菀挑选。

看看阿菀喜欢住在哪座王府之中。

皇上则在谢锦安离开之后,静默地坐在御桌之前。

上头摊着一方明黄的圣旨。

按照他原先的计划,一月前他就该将太子的名字,写在这张圣旨之上。

这一两年,他的身子骨是越来越不康健了,连带着夜晚时,总是会做些噩梦。

他服了太医院多少的安神汤,也不能治好这惊悸做梦的病。

莫约再过年,他就该退下来做个太上皇了。

太子虽然喜好女色,但在皇上看来也算是男子的人之常情,往后规劝着些也就是了。只要不妨碍朝政,这几分好色就是为皇家开枝散叶用的。

皇上一手教着太子长大的,但现今想起来,竟是不确定太子究竟学会了多少的本事,也不确定太子在私下里,究竟是不是会为了美色耽搁朝政。

再想起近日让他烦心不已的党争,皇上手上的那只笔,提了放,放了提,最终没有在这圣旨之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他不止有一个儿子,也并不是马上就要死了。

再看看罢。

他宁愿将这祖辈打下来的江山,传给大器晚成的儿子,也不愿给那扶不起的阿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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