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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对不起,我实在太赶了。”说着,他朝右边瞄了一眼,那两个杀手离他只剩下七八米了。

“你实在很无礼。”圣雅各博士冷冷地说。

“拜托拜托。”他想推她往前走,躲开那两个逐渐逼近的威胁,但他还是按捺住那股冲动。

“往这边走。”说着,她开始朝着左后方的那面墙走去。那面墙中间开了一条很宽的走廊。走着走着,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了,大厅后面这个区域没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后来,他们终于来到那条走廊上,地上铺着深红色的天鹅绒地毯。走廊沿边的墙壁有几扇门互相对望,门上有灯号,显示着第一会议厅、第二会议厅等等。走廊的尽头则有一道双扇门,右边的门板上贴着烫金大字,显示这里就是第七厅。

“就这里了,”玛莉圣雅各说“进去的时候要留神,里面可能很暗,伯特奈尼演讲的时候会放幻灯片。”

“就像电影院一样。”杰森附和了一句,回头看看走廊入口的人群。这时,他忽然看见戴金丝框眼镜的杀手了。走廊入口那边的大厅,有三个人正在高谈阔论,那个杀手说了声抱歉借过,然后从那三个人旁边挤了过去。现在,他已经沿着走廊走过来了,另外一个杀手紧紧跟在他后面。

“很不一样。他坐在讲台下,高谈阔论。”圣雅各博士跟他说了几句话,前面他没有听清。现在话说完了,她准备要走了。

“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了什么?什么舞台?”

“噢,那是一座架高的平台,通常是展览时才用。”

“必须把他们引进去。”他说。

“你说什么?”

“我是说展览。里面有出口吗?有没有另外一扇门?”

“我不知道。而且,我真的该去打电话了。你就慢慢欣赏我们这位教授的演讲吧。”说着,她就转身走开了。

这时候,他突然把行李丢在地上,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她张大眼睛瞪着他说“请你,把手放开。”

“我实在不想这样吓你,可是我已经别无选择了,”他小声说了几句,回头看着后面。那两个杀手开始放慢脚步,显然已经锁定目标,要准备收网了“你得跟我一起进去。”

“少荒唐了!”

这时候,他把她的手臂掐得更紧,把她拉到身前,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把手枪,藏在她的身体后面,以免被那两个杀手看到。他们已经逼近到十米左右的距离了。

“我本来不想用这玩意儿,也不想伤害你,不过,逼不得已的时候,我也只好这样做了。”

“老天”

“不要说话。只要乖乖听我的,我保证你没事。我一定要想办法跑出这家饭店,需要靠你帮忙。只要我跑出去了,我就放你走。不过,现在你得先跟着我。来吧,我们进去。”

“你不可以”

“我当然可以。”他用枪抵住她的肚子,枪口紧紧压住她那件暗红色的丝质上衣。她吓得不敢吭声,乖乖任他摆布。“走吧。”

他跨到她左边,依旧抓着她的手臂,左手拿着手枪横在胸前,对准她的胸口。她死盯着那把枪,嘴巴张开,忽快忽慢地喘着气。杰森打开门,把她推进去,让她走在前面。这时候,他听到走廊那边有人用德语喊了一声。

“快点!”

他们忽然陷入一片漆黑,但很快又亮了起来。有一道光束从观众席上射过去,穿越整个房间,照亮了观众的脑袋。远远的舞台上有面幕布,光束在幕布上投射出一张图表,图表里画了几条格线,底下标着数字,中间有一条锯齿状的粗黑线,从画面左边延伸到右边。现场的扩音器里有个人声,腔调很重。

“各位可以发现,在一九七和七一年之间,这些在业内居于领导地位的厂商自动减产——我再重复一次,自动减产。先前,政府有一批人主张干预市场,他们执行了所谓的家长式市场调节——请换到第十二号幻灯片——结果导致了严重的经济衰退。和当时的衰退比起来,自动减产所导致的经济衰退反而并不那么严重。请换下一张幻灯片。”

这时候,整个会场突然暗下来。幻灯机出了点问题,前一张幻灯片退掉了,换上下一张幻灯片,光束却投射不出去。

“请换到第十二号幻灯片!”

最后一排坐椅后面就是墙壁,墙壁和坐椅中间的通道站了些人。杰森推着那个女人往前,走到那些人的前面。他打量着演讲厅,估算里面有多大的空间,并搜寻着有没有红色灯号。红色灯号就意味着出口,意味着他可以逃离那个杀手的魔掌。突然,他看见了!远处有一点微弱的红色灯光,就在舞台上,幕布的后面。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出口了。仅剩的另一个出口,就是第七演讲厅的正门。他一定要想办法走到红灯那边,他一定要想办法带着这个女人走到那个出口。他得想办法走到舞台上。

“玛莉!我们在这里!”突然,有人很小声地叫她。声音是从左边最后一排的座位那传来的。

“不对,玛莉!我在你前面。”又有另外一个人小声地叫她,声音是从前面传来的。有个人影子就站在玛莉圣雅各面前。那个人原先站在墙边,后来走过来拦住她。

杰森把枪抵住那个女人的肋骨,用力顶了一下,意思很清楚。她连气都不敢喘,小声地说了几句话。杰森暗自庆幸,还好里面很暗,他们看不见她的脸。“对不起,让我们过去,”她说法语“拜托,拜托。”

“他是谁?亲爱的,他就是你所谓的电报吗?”

“我是她的老朋友。”杰森小声地说。

观众开始窃窃私语,现场的嗡嗡声音越来越大。这时候,一声响亮刺耳的叫喊忽然传遍了整间演讲厅:“请放一下第十二号幻灯片!这样太没礼貌了!”

“我们得到前面的座位去找一个人。”杰森一边说,一边回头看后面。入口右边的门被推开了,门口出现一个黑影。黑影的脸上有一副金丝框眼镜,反射出走廊上昏暗的灯光。杰森推着那个女郎慢慢往前,从她那个一脸茫然的朋友旁边硬挤过去,把他挤到墙边,他一边推,嘴里一边小声地抱歉。

“不好意思,我们在赶时间!”

“你这个人真没礼貌!”

“没错,我知道。”

“第十二号幻灯片在哪里?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这时候,幻灯机终于再度射出一道光束,不过,大概操作员太紧张了,手一直发抖,使得那道光束也跟着抖起来。杰森和那个女人沿着墙壁往旁边走,当幕布上出现另一张图表的那一刻,他们已经来到了演讲厅侧边的墙壁,那儿有一条狭窄的通道,一直通向最前面舞台的旁边。他把她推到角落里,用自己的身体压住她,脸贴着她的脸。

“我要叫了!”她轻轻地说。

“你敢叫,我就开枪!”他说。他回头盯着墙边那一排人影,那两个杀手也混在里面,眯着眼睛东张西望,拼了命地想从那一排面孔中找出他们的目标,那副模样活像两只紧张的老鼠。

这时候,演讲人又开始发话了,声音听起来像面破锣。他开始发表言论抨击别人,虽然说得不多,但听起来很刺耳。“你们看!这张图是专门给那些抱有怀疑态度的人看的,也就是今天在这听我演讲的人——我想,在场的各位绝大多数都怀疑我的说法。你们看看这张图表,铁证如山!和我今天所准备的上百个分析一样,绝对站得住脚。把市场还给广大的群众吧!轻微的经济衰退,在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消失过。为了追求整体利益,总是需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的。”

现场响起一片稀稀落落的掌声,显然没什么人同意他的说法。伯特奈尼又回到正常的语气,继续长篇大论,他拿着那根长长的指示棒,指着幕布,强调那些明显的证据——他自以为明显的证据。这时候,杰森又回头看。光线从幻灯机旁流泻出来,照在那个杀手的金丝框眼镜上,闪闪发亮。戴眼镜的杀手碰碰另一个杀手的手臂,朝左边点点头,示意他手下继续搜寻左边的演讲厅。他自己则搜寻右边,他开始往旁边移动,从站在墙边的人面前走过去,逐一看看每个人的脸。这时候,他脸上的金丝框眼镜越来越亮,越来越抢眼了。要不了几秒钟,他就会走到角落来,走到他们这边。看起来,开枪是阻止这个杀手惟一的方法了。然而,万一靠在墙边的哪个人突然动了一下,万一被他压在墙上的那个女人忽然惊慌起来,推挤到他而且,不可知的会导致他失手的因素太多了。万一他失手了,那就完了。而且,就算他击中了那个人,演讲厅的另一头还有另外一个杀手。毫无疑问,那人一定是个神枪手。

“请换第十三号幻灯片。”

对了!就趁现在!

幻灯机的光束消失了,会场陷入一片漆黑。杰森把靠在墙边的那个女人拖过来,猛转过她的身体,凑近她的脸说:“你要是敢出声,我就杀了你!”

“我相信你会,”她吓坏了,喃喃说着“你是个疯子。”

“我们走吧!”他推着她沿那条狭窄的通道往前走,前面将近二十米的地方就是舞台。这时候,幻灯机的光束倏然又亮了起来,他一把抓住女郎的脖子,把她的身体按下,直到跪倒在地,而他自己也迅速跪在她后面。旁边那几排座位上坐满了人,挡住了他们,杀手看不见了。他用手指戳戳她的身体,意思要她继续往前移动,往前爬慢慢爬,身体压低,但继续往前移动。她知道他的意思,于是开始跪着往前爬,浑身发抖。

“这个时期衍生出许多必然的结果,”他大声疾呼“获利动机和奖励生产是不可分割的,但这两种对立的角色永远不会平等。苏格拉底说过,价值永远不会平等,再怎么样,黄金和铜铁就是不一样。在座的各位,有谁能反驳这一点?请换到第十四号幻灯片!”

会场又陷入一片漆黑。就趁现在。

他把那个女人从地上猛拖起来,推着她往前走,走向舞台。他们离舞台只剩下一米了。

“又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帮个忙,第十四号幻灯片!”

机会来了!幻灯机又卡住了。整个会场又将暂时陷入一片漆黑。他们已经来到舞台前了,上面那个标着出口的红灯已近在眼前。杰森狠狠掐着女郎的手臂说:“爬到舞台上,然后往出口跑!我就在你后面,要是你敢停下来大叫,我就开枪!”

“看在老天的分上,求求你放我走吧。”

“现在还不行。”他说得很认真。饭店的某个地方还有另外一个出口,有人正在外面守株待兔,等着捕杀这个马赛来的目标。“上去!立刻上去。”

那个叫圣雅各的女人挣扎着站起来,朝着舞台跑过去。杰森把她抬起,推上舞台边缘,然后自己纵身一跃,跳上舞台,把她拉起来站好。

这时候,幻灯机突然射出刺眼的光线,打在幕布上,照亮了整个舞台。底下的观众看到舞台上突然出现两个人影,立刻扬起一片惊呼嬉笑。在一片喧闹声中,伯特奈尼发出充满威严的怒吼。“他们是冲着我来的!太侮辱人了!你们这些白痴!”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声音——有三声——一种突如其来、尖锐而致命的声音,一种被闷住的声音,武器开火的声音——武器!舞台的装饰板被子弹击中,木头的碎片四散飞溅。杰森立刻把女郎的身体压低,然后拖着她冲向舞台侧边的空间,躲进阴影里。

“在那里!”

“幻灯机转过去!”

有人在演讲厅中央的走道上大喊了一声,这时候,幻灯机的光束被转向右边,照向舞台的侧翼——但没有被完全照到。舞台后面有一片用来遮盖后台的垂直平面布景板,那片布景板正慢慢地降下来,挡住了幻灯机的光束,有的地方亮,有的地方则是一片黑影。舞台后方,布景板最边缘处,就是出口了。那是一扇又高又宽的金属门,门上有根压杆。

突然间,他们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门上那盏红灯被杀手射出的子弹击中,整个爆了开来。无所谓,杰森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门上那一根闪闪发亮的黄铜压杆。

整个演讲厅陷入一片混乱。杰森抓住女郎的上衣,把她从布景板后面扯出来,拖着她走向那扇门。那一刹那,她突然开始反抗。他甩了她一巴掌,把她拖在身边,接着,那根压杆已经在他们头顶上了。

这时候,子弹击中了他们右边的墙壁。杀手正沿着走道冲过来,想看清楚他们的位置。再过几秒钟,他们就会追上来,再过几秒钟,大批的子弹就会击中目标。就算只有一颗击中,一切就结束了。他知道身上那把枪还有很多发子弹。他弄不懂自己怎么会知道,为什么会知道,不过,他就是知道。光听那把枪的声音,他就有办法像亲眼所见一样,仿佛他已经卸下了弹匣,数过里面有几颗子弹了。

他用额头去顶门上的那根压杆。门哗一声开了,他立刻一个箭步冲出去,身后拖着那个拼命挣扎的女人。

“不要拉我!”她尖叫着“我不会再跟你走了!你这个神经病!他们在开枪!”

杰森用脚踹那扇门,门板砰的一声猛关上。“站起来!”

“不!”

他又用手背甩了她一巴掌。“很抱歉,但你还是得跟我走。站起来!只要我们到了外面,我保证一定会放你走。”只不过,他们现在要往哪里逃呢?此刻,他们在一条通道上,地上没有地毯,墙上也没有一扇扇闪闪发亮的门,门上更没有灯号。这里是好像是一片废弃的载货区,水泥地,两架管状框架的运货手推车靠在旁边的墙上。他先前猜对了,每当第七演讲厅办展的时候,展品必须用货车运送,放到舞台上。所以,那个门必须够高够宽,大型展品才可能送进送出。

门!他必须想办法把那扇门堵住!玛莉圣雅各已经站起来了,他一手抓住她,一手抓住第一架手推车,把手推车拖到门前,顶住门,然后用肩膀和膝盖用力撞,一直撞到手推车的管子嵌进金属门板里。他低头看看,手推车的木质底座下,轮子上了脚控锁。他脚跟往下一踩,把前轮的连杆锁锁死,然后再换后轮。

正当他把脚伸进手推车底下的时候,那个女郎突然猛转身,想甩开他的手。他的手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滑,掐住她的手腕往内扭。她痛得惨叫起来,眼泪夺眶而出,嘴唇颤抖着。他把她紧紧抓在身边,架着她往左边走去,然后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他心想,这应该是通往钟楼大饭店后面的通道,应该找得到出口。到了出口,这个女人就能派上用处了。其实,也惟有在门口,他才需要用这个女人作掩护。

这时候,他听到好几声巨大的撞击声,显然那两个杀手想把舞台后面的铁门撞开。只不过,那两架被锁住轮子的手推车太沉了,很难撞得开。

他拖着那个女郎在水泥地面上狂奔,她拼命挣脱,又开始用脚乱踢,全身乱扭,看起来几乎歇斯底里了。他别无选择,只好抓住她的手肘,用大拇指全力掐下去。那种痛如此突如其来、如此剧烈,痛得她突然倒抽一口气,啜泣起来,拼命喘气,乖乖让他推着向前走。

他们来到一座水泥楼梯前,总共有四级台阶,边缘镶着铁板,楼梯底下是一道双扇金属门。那是装卸货物用的平台,门外就是钟楼大饭店的后停车场。他已经快到了,剩下的问题是,现在他要怎么伪装。

“你听我说,”他对那个个性强硬却饱受惊吓的女郎说“你希望我放你走吗?”

“我的天,当然!求求你!”

“那你乖乖听我的话,照我说的做。我们现在要从楼梯走下去,从那扇门里走出去。走出去时,我们要假装是两个普通人,两个刚下班的人,而且要装得非常像。等一下你钩住我的手,我们慢慢走,假装在聊天说悄悄话。我们慢慢走到停车场的另一头,走到车子那边。我们要假装说笑——不用很大声,和平常一样就可以了——好像我们突然想到今天工作时一些好笑的事情。你明白了吗?”

“过去这十五分钟里,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一点都不好笑。”她喃喃自语,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那就假装很好笑。我可能被困住了。要是我真的被困住了,我根本就不在乎你是什么感觉。你明白吗?”

“我的手腕好像断了。”

“没有断。”

“我的左手臂没办法动了,我的肩膀也是。一阵一阵地痛。”

“那是你的神经末梢受到压迫,过几分钟就好了。你不会有事的。”

“你真是个禽兽。”

“我只是想活下去,”他说“来吧,别忘了,等会我开门的时候,你要看着我,对我笑一笑。转头笑一笑。”

“这实在太难了,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

“比死容易多了。”

于是,她伸出手钩住他的臂弯,两个人一起走下那截短短的楼梯,走到底下平台上的门。他把门打开,两个人一起走了出去。他的手插在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抓着那把枪,扫视着装卸货的平台。门的上方有一盏覆盖着铁丝网的灯泡。在微弱的灯光下,他看到平台左边有几格水泥台阶,台阶底下就是一条走道。他牵着那个女郎走下台阶。

她遵照他的指示,装出一副说笑的样子,心中却充满了恐惧。他们走下台阶时,她转头面对着他,灯光照在她脸上,她一脸饱受惊吓的表情。她饱满的嘴唇微开,露出雪白的牙齿,挤出僵硬的笑容。那双乌黑的大眼睛流露出原始的恐惧。她的脸部紧绷,脸色苍白,残留着泪痕的脸颊上有红色的斑纹,那是刚才被他打的痕迹。他感觉自己看到的仿佛是尊石雕的脸,仿佛她戴着面具,深红色的头发沿着面具两旁披散到肩膀上,在夜风的吹拂下向后飞扬——飘动的头发,仿佛是那张死气沉沉面具上惟一还活着的东西。

她的喉咙挤出一声声的干笑,细长的脖子上青筋暴露。她恐怕快要崩溃了,只不过,他也已经无法再去担心那个了。停车场范围很大,到处都是阴影。阴影中就可能暗藏玄机,他必须全神贯注,留意四周的动静——只要全神贯注,一有丝毫风吹草动,他就会注意到。钟楼大饭店后面的这片停车场光线昏暗,显然是给员工停车用的。现在已将近晚上六点半,夜班的职员早已进入饭店各就各位了。整个停车场静悄悄的,鸦雀无声,放眼望去像是一片漆黑的原野,被一排排静止的车辆分割成好几块。乍看之下,那些车子仿佛一整列巨型昆虫,车头灯暗沉沉的玻璃仿佛成千上万只眼睛,茫然地注视着前方,却不知道在看哪里。

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一声吱吱的摩擦声。那是金属互相碰撞的声音,从右边传过来。好像是附近那一排中的一辆车。哪一排呢?哪一辆呢?他转头看看后面,假装听到那女郎的笑话后,回头笑了一下,眼睛扫视着距离他们最近的车子,向车窗里面瞥去。什么都没有

有什么不对劲吗?似乎有点动静,但是太细微了,几乎看不见实在令人困惑。接着,他突然看到一个微小的绿色圆圈,和一丝细微的绿光。那个光点在移动跟着他们移动。

绿色的、细微的光?突然间,他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影像,从那遗忘的过去里浮现出来的影像。一幕十字细线的微光闪过他的眼帘,仿佛在过去的某个时刻,他曾经看着两条十字交叉的细线!十字细线!望远镜步枪的红外线瞄准镜。

杀手怎么会知道是他?有好几种可能性。他忽然想到,在共同社区银行时,杀手曾经使用无线电对讲机联络。现在很可能也有个杀手拿着无线电对讲机。他穿着一件西装外套,那个女郎穿着一套丝质洋装,然而,今天晚上有点冷,没有女人会穿这样外出。

他猛然转向左边,飞快地弯腰伏低,冲向玛莉圣雅各,用肩膀撞向她的肚子,把她推得摇摇晃晃地倒退,回到了台阶那边。这时,断断续续传来一声声的闷响,四周的水泥和柏油纷纷爆开,砂石碎屑四散飞溅。他整个人往右边的走道上一扑,身体碰触到地面那一刹那,立刻翻滚了好几圈,同时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枪。接着,他又纵身往前扑,左手扶住右手手腕,稳住枪,瞄准一扇车窗。那扇车窗中伸出一把步枪。他开了三枪。

那辆车停着没动,车窗是摇下来的,里面一片漆黑。他开枪的那一刹那,车里传出一声惨叫,后来变成一声长长的哭号,再后来就没声音了。杰森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等着,仔细听着车里的动静,眼睛死盯着那个黑洞,随时准备再度开枪。他等了一下,整个停车场一片死寂,于是,他慢慢站起来可是,他发觉自己站不起来了。出事了。他几乎没办法动了。一股疼痛蔓延到他胸口,那种抽痛如此剧烈。他弯腰跪在地上,两手撑住地面,甩甩头,努力集中视线,希望那股剧痛赶快消失。他左边的肩膀,他的胸口下方——肋骨下方他的左大腿——膝盖和屁股中间的那一截,这些地方都有旧伤,曾经缝过几十针,大约一个月前才刚拆掉。他的肌肉和肌腱还没完全复原,但刚才拉扯得太用力,已经伤到这些脆弱的部位了。噢,老天!他一定得站起来,他一定要想办法走到杀手的车子那边,把杀手的尸体拉下来,然后开他的车逃走。

他猛一抬头,痛得整个脸都扭曲了。他仔细看了一下玛莉圣雅各,她正慢慢想站起来。她先是跪着,然后手扶墙壁,慢慢站了起来。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完全站起来,然后就会奔跑。离开他。

他绝对不能让她走!她会跑进钟楼大饭店,一边跑一边尖叫。然后就会有一堆人过来,有人是要来帮她但也有人是要来杀他。他绝对不能让她跑掉!

于是,他干脆躺在地上,身体朝着左边翻滚,仿佛一具失控疯狂旋转的人体模型,一直滚到距离墙边、距离她一米左右的地方,才停下来。他举起枪对准她的头。

“把我扶起来。”他说。他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很紧张。

“你说什么?”

“不要装傻!扶我站起来。”

“你不是说出来之后就放我走了吗?你答应过我的!”

“很抱歉,我实在逼不得已,只好反悔”

“不要这样,求求你。”

“博士,这把枪瞄准的是你的脑袋。快过来,扶我站起来,否则我就要开枪了。”

他把那个死人从车子里拖出来,然后命令她坐到驾驶座上。接着,他打开后车门,爬进后座,躲在座位下面,这样从外面看不见他了。

“开车!”他说“我叫你开到哪里,你就开到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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