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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进屋,陈霄就试图挥开孟千秋的手,沉声道:“松手。”

孟千秋一顿,听话松手。

陈霄摆脱他的控制,走到一旁的桌前,端正坐下,问道:“你来找我有何事。”

他不准备和孟千秋,不,是宋无求叙旧,他们两个没什么好说的,早在他投奔0569做祂门下走狗的之时,他和残魂就已然决裂。

“师弟。”孟千秋叫了他一声,上前两步又停下,抬手布下隔绝阵后,才欣喜地来到陈霄身前,伸手一把把人搂住,矮下身顺势用灵力拖来一把椅子坐到陈霄身旁。

“师弟你怎么这般绝情,说死就死,要不是我察觉到不对,我就回不来了,你好狠的心啊,师弟。”他贴着陈霄幽幽道,炙热的气息吐在陈霄耳旁。

这番亲密举动吓得陈霄神色骤变,全身僵直。

孟千秋感叹着把头埋在陈霄肩上,鼻尖是清淡的味道,同门外等候的花亦尘腰间佩戴的香味别无二致。

一个剑修居然带香,虽然知道那是凌云宗发放给弟子的凝神香,但不妨孟千秋发出耻笑,感觉到被他抱住的陈霄身体越发紧绷,心中叹息,也不好把他逼得太紧,终于无奈地把人放开。

等到孟千秋松开他,陈霄才放松一瞬,又很快绷紧身躯。

只听孟千秋说道:“师弟啊,你说时光倒流这等大事,会有多少老怪物察觉,它与你又会背负多少因果。”

“若是该死的人都死就罢了,可不该死的人半途而亡,这些无辜的人可就是你的罪孽。”

这话一出,屋内彻底沉寂下来。

陈霄不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可他又能如何?

怪残魂,怪0569,还是怪命运,怪天道。

事情已经发生,他只能向前看,走一步是一步。

“你想说什么。”陈霄不知道孟千秋说这话有什么意思,他也不想猜,这人喜怒无常心思猜也猜不透,不如直接问他。

孟千秋再次凑近陈霄,他低声道:“师弟啊,0569可不能死,它若消失,这一切因果可都得你一个人背。”

陈霄道:“所以你是来救它的。”

孟千秋的手伸开,再次拿出那张白惨惨的无孔面具,放在陈霄腿上,他缓缓道:“师弟啊,虽然你不是我亲师弟,但我也不想看着你死,我是来救你的。”

却说两日前木师祖接到徒儿和师侄传讯请他回宗。

好在他所在之地离凌云宗不远,这才在今日赶回宗门内。

木秋走出传送阵,看着站在传送阵外等候他的徒儿二人,道:“什么事,怎么那般急着催我回来。”

凌云子向师叔行了一礼,沉着脸道:“是我那不争气的小徒弟陈霄,他不知道从哪里沾染上邪魔,被其操控神智,还伤及灵魂。”

木秋摆摆手示意二人跟上他,又道:“我们边走边说,鸣儿,你那徒弟什么修为了,你师妹给他看过没,算了,徒儿你来说。”

春不医应是,把事情细细说给她师尊听。

听到陈霄只有练气修为的时候,木桑眉头一挑,再听闻陈霄体内没有邪魔入侵痕迹却有禁制时,更是嘴角含笑,道:“有意思。”

三人穿过几道传送阵来到万春谷,木秋一步踏进洞府,对紧随而来的两人道:“去把陈霄带来。”

话音未落,一步踏出百米远,几步后便消失在药田深处。

凌云子这才放下提起的心,知道师叔这是愿意为陈霄医治。

他师叔性子古怪,丹道医术双绝,可惜从来只救他想救之人,除了春师妹可以影响一二,但也无法左右木师叔性子。

这次能叫木师叔回来也是正巧碰上师叔心情愉快。

花亦尘在院中石凳上闭目修炼,孟千秋和陈霄在屋内叙旧已有小半个时辰。

他对两人的旧事并不感兴趣,既然孟千秋是陈霄故人,那他也就不再去关注二人密谈。

思及那日陈霄找上门来,他本来不欲和他多做交谈,只准备把人打发了就是,未曾预料到他会在陈霄身上感知到本命剑丢失的一半剑魄。

大约是一月前,花亦尘借着宗门任务之机外出历练,改换容貌租了一处洞府炼制本命剑。

他好不容易才把寻来的星辰沙融进本命剑中,正要找一二妖兽试试本命剑的威力,刚飞至雾林,脚下飞剑一个停顿,倏地感到灵力一滞,神魂一痛,他的本命剑剑魄分裂为二,一大半留在他那,一小部分突然消失无踪。

突生变故,让花亦尘震怒,又无可奈何,以他的感知这种消失实在让人生怖,就像他本命剑的那半精魂早在很久以前就分裂过一般。

所以他才会在察觉到剑魄在陈霄身上的时候,助他一力,把他带到凌云子面前,即是想看看他想做什么,又是想借凌云子之力让他有机会探查陈霄的识海查找他消失的剑魄。

放眼整个修真界,花亦尘自信他的魂识无人能及。

这一探查让他发现那剑魄竟然早就和陈霄融为一体,就如同他才是剑魄的主人。

这怎么可能,即使是结契的夫妻,也不能对道侣的本命剑如臂使指。

更不要说他的本命剑和平常修士的本命灵器有天壤之别。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后,凌云子御剑赶到陈霄养伤的草庐处,来到他去见木秋。

因着花亦尘早向他回复过陈霄已经醒来的事,这会儿看见陈霄站在院中并不奇怪,只是对在此处见到孟千秋却是有几分讶异。

花陈两人向凌云子各自道了一句师尊,孟千秋行了一礼,尊敬的叫一声尊者。

凌云子点点头算作回应,唤陈霄过来,拎着他就要离去。

却被孟千秋叫住,问道:“凌云子尊者,可是要带陈师弟去见木师祖,可否捎小侄一程,我也许久未见木师祖了,甚是想念师祖他老人家。”

凌云子一顿,想到孟千秋的身份,道:“上来吧。”

又对花亦尘说道:“徒儿你也一起来吧。”

带一个也是带,带两个也是带,反正凌云子自觉陈霄此事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不如领着一同去,也好叫这些小辈都涨涨见识,提升一下警戒心。

想必木师叔也不会把小辈赶出来就是了。

俄而后,凌云子御剑带着三人来到木秋的住处。

就是几栋被药田环绕的茅草屋,石砌的墙壁,枯黄的屋顶,屋旁一颗苍翠的大树,看着就像是凡间乡野小民的房子,实在是让人很难相信这是一位化神期修士的居所。

他徒弟春不医一样继承了师尊的审美,炼化了一栋竹楼来住,还取名叫玲珑塔。

师徒两实在是一对怪人。

陈霄过去曾听闻过木师叔祖的种种传言,其中流传最广的是他一个天生剑体的剑修胚子不顾他父——也就是上任凌云宗宗主的劝阻,非要弃剑改修,痴迷丹道,离开凌云宗后转头拜入神农谷。

这也是为什么木秋一个丹修会住在凌云宗的原因,只因这是他从小长大的故土。

凌云子领着几人踏入茅草屋内,木秋师叔祖就坐在窗前拿着一瓶丹药正在检查,春仙子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美目低垂显得十分可怜。

陈霄见此心有戚戚然。

春师叔都是金丹修为了,还要被师尊训斥。

“来了。”木秋把玉瓶扔回给春仙子,也不在小辈面前下她的面子,挥手示意她退到一旁。

身为凌云宗宗主的同辈,他容貌年轻得很,只从一头白发不难看出岁月的变迁,他一抬手隔空就把陈霄拉到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

适时站起来直视陈霄,顺手捏了一把他的肩膀,淡淡道:“好体魄,天生的炼体苗子,可惜了。”

这话说的无端叫人害怕,可惜什么?可惜他一个体修不得不混迹凌云宗?

陈霄惴惴不安。

木秋师叔祖又对一旁等候的几人道:“你们都出去等着,我没有叫人看戏的习惯。”

春不医知道师尊的性子,不多言带头离开,路过凌云子三人时目光幽幽。

见身为木师叔祖的弟子春不医都离开,凌云子和花亦尘自然紧随其后跟着走出草屋。

只剩下木秋、陈霄以及孟千秋三人。

木秋眉目一厉,道:“你怎么还在这。”

孟千秋面上带笑,回道:“师祖,再过些时日就是魔涧爆发的时间,今次轮到我母轮值魔涧,师祖就让我留下来观摩观摩,到时若是我遇上被邪魔外道操控的修士也有经验应对。”

木秋听闻这话,眉头一挑,想到自己那乖巧聪慧的大徒弟,说道:“你要留就留吧。”

说罢,挥袖一震关闭门窗,水雾似的散发着盈盈白光的阵法爬满房间。

孟千秋得到准许,不在多言走到离陈霄不远处等待木秋施为。

木秋放出一座莲台,对陈霄吩咐:“坐上去。”

事到如今除了听话也无选择,路是他自己选的,九十九步都走也不差这一步,陈霄手臂一撑,稳稳坐到莲台中。

“我会解开你的封印,你不可马上修炼,需得等我开口你才准吸取灵气。”

说着木秋抬手掐诀数道灵气如蛇射向陈霄没入他的体内。

炙热的灵力一入体就让陈霄不自觉泄出闷哼,这灵力过于霸道。

孟千秋旁观师祖的手法,心中感叹,看来师弟又要受苦了,木秋师祖可不是凌云子之流,可以随便利用。

须臾功夫后,木秋解开凌云宗主的封印,然而不等木秋发话,陈霄所炼的功法就自动运行,吸收起空气中的灵力,一道道灵气形成漩涡幻化成烟雾把陈霄包裹在莲台上。

“我就知道。”木秋冷哼一声,又是几道法诀极速奔向楞然的陈霄,他大喝一声:“小子还不停止运功。”

旁边的孟千秋突然想到什么,一粒赤红的丹药从他手中扔出飞向陈霄。

“师弟,吃了它。”

陈霄虽然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故,还是听话地抓住射向他的丹药,不假思索吞下腹中。

本想要拦截住丹药的木秋听清那句师弟,眉头一皱又飞快平复,他默默看了孟千秋一眼。

“认定,凝神,忍住。”

陈霄很是乖觉,一听这话端正做好,闭目凝神等着木秋为他剥离扎根神魂的的0569。

灵气漩涡渐渐散去,露出盘腿坐在莲台上的高大青年,木秋放弃原本要拿出来的灵器,转而掏出一根盘香点燃,对孟千秋嘱咐道:“护住你师弟的肉身,不要让他离开莲台。”

嘱咐完,木秋盘腿坐下悬浮在空和莲台持平,一道白光一闪而过,化作流水冲进陈霄体内。

见此,孟千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朝陈霄看去,师弟啊,为兄可是又救了你一命,将来你可要好好报答我。

剥离不属于自身的魂识有多种方法,最好最彻底的便是请一位大能元神入体来根除,这样即不会造成太多伤害也无后顾之忧。

如今修真界若还有谁对魔族了解众多,非木秋不可,自从春不医修至金丹后木秋借常年外出寻药不见踪影,说是寻药不如说是追寻魔族踪迹。

他最懂噬魂魔族这种贪婪魔物,可不会随便找一个修士做宿主,更不用说还要在一个练气修士身上下禁制,修真界练气期弟子多如野草,杀都杀不完,魔物的力量又不是汪洋大海多到用不尽,还能浪费在一个练气弟子身上。

陈霄虽是凌云子之徒,可他在宗门内却不受重视,甚至还有弟子深深嫉妒并排挤他,入侵他就是一步废棋。

原本木秋只是觉得有趣打算随便看看,若是能让他高兴,他也不介意陪陈霄演一出戏。

而陈霄也确确实实让他感到一丝兴奋。

若不是孟千秋那一声师弟……

话说孟千秋进入陈霄体内后很快便找到被凌云宗主囚禁在识海表面的入侵者,他冷哼着,魂力奔涌而出朝着入侵者奔袭而去,幻化出一只遮天大手一把揪住入侵者,一点一点像拔药一般把它连根拔除。

【……警……告……脱离,宿主……警告……正……刺啦……】

【好痛……好痛……该死的……陈霄!我必要杀你!】

虽然动作看着粗暴,实则木秋一边往外拔除入侵者,一边释放魂力安抚震荡的识海,让陈霄不至于太痛苦。

识海外,陈霄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衣襟被汗珠浸湿黏在身上。

哪怕是痛到唇色发白,也不见他动弹过一分。

孟千秋有些赞赏起陈霄的隐忍,眼前这个面容青涩的师弟和他记忆中的陈霄开始重合。

待到木秋拔除掉扎根在陈霄识海的外来者,已经过去约有两个时辰,天色已然擦黑。

日月同挂天边,月升日落交替值守之时,守在外面的凌云子师徒二人这才听到吱嘎一声,门开了。

陈霄大步从门里走出来,孟千秋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

门内传来主人的声音:“都滚吧,吾要闭关,有事没事都不要再来寻吾。”

哐当一声巨响,门又合上,一阵劲风朝着四人吹来不给他们反应,四人就被木秋扔出万春谷。

几人定住身形,八目相对。

凌云子还没开口询问他两人做了什么,怎么惹了木秋不快,抬手把他们丢出万春谷地界。

就被孟千秋打断,他拍拍身上不存在的尘土,放出一只玉笛,高声说:“凌云子尊者,师尊寻我有事,小侄先走一步。”说罢踏上玉笛就飞远了。

这会儿被解了封印的陈霄感觉很好,充盈的灵气在体内循环,一呼一吸间润养他的身躯。

面对严肃的凌云子,陈霄高大的身影缩了缩,尬笑着说:“师尊,木秋师叔祖只是累了,这是他让我给你的留影石。”

留影石里记录的自然是拔除邪魔的过程。

凌云子接过陈霄手中的留影石,淡淡道:“走吧,你师祖有事问你。”

“亦尘你就回去吧,好好歇歇,这几日你陈师弟的事让你受累了。”

话音落地,拎着陈霄御剑离去。

花亦尘注视着他们飞远,夜风吹动他的白衣,俊美的容颜不见神色,直到看不见两人,他才转身一闪再次走进万春谷。

木秋坐在屋中养神,门被人叩响。

他冷哼一声,挥手推开房门,对门外的白衣人道:“你果然来了,趁我现在还有心情,想问什么快点问。”

“你师弟在怀疑陈霄。”花亦尘也不进去,就站在门外沉声开口。

“什么我师弟,那是你师祖。”木秋冷笑出声反驳花亦尘,又嘲讽道:“就算他怀疑又如何,以你现在这幅模样,你还能为了你的小情人撕破伪装去宰了他不曾。”

自然是不能。

花亦尘目光冷冷射向木秋:“他与我没有关系。”

木秋大笑出声:“哈哈哈,好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没有关系,他能从身到魂都沾满你的气息,啧,真不要脸。”

等他笑完,花亦尘才冷着脸打断他,发问:“你师弟想从他身上知道什么?”

“自然是想知道他体内的灵魂是否已经被替换成魔族奸细。”

说回陈霄处。

这会儿,凌云宗主正坐在偏殿中面见他,和他说话。

一问一答间,陈霄对宗主知无不言。

“情有可原,你一个练气弟子没有察觉到邪魔入侵乃是正常的。”宗主抚了抚长须,宽慰起陈霄,话音一转,突然问:“它让你做什么来着。”

陈霄再答:“它要我混到神农谷的孟千秋孟师兄身边借机给孟师兄下毒。”

宗主点点头,一脸慈祥笑意:“人老了,有些记不得事了。”

陈霄不敢搭话,一位化神后期的大能修士,说他不记事那是在骗鬼,明知道他在怀疑自己,陈霄只能战战兢兢应答。

“你唤孟小友师兄,你和他可是旧识。”宗主轻声问陈霄。

陈霄思索片刻,规规矩矩道:“我和孟师兄幼时曾拜凡间的同一人为师,算得上是师兄弟。”

宗主再次点头,算算时间陈霄入门八岁,差不多十一年前,那段时间之前孟千秋确实在外游历,神农谷的弟子都有化凡的历练,陈霄此话应该是真的。

“原来如此。”

宗主挥手示意陈霄可以下去了:“你此次遭受劫难,无辜受伤,就免了你此月的早课,下去修养吧。”

现在已经是月二十八了,还有两日就是下月了。

陈霄张张嘴,苦着脸乖乖退下了。

等人走了,一旁的凌云子才站出来将从陈霄处拿到的留影石交给宗主。

宗主接过输入灵力,那块不起眼的石块化作一面巨幕浮在偏殿中央。

“你师叔越发节省了,如此重要的事居然用一一次性留影石录制。”宗主叹息一声,面上带出几分无奈。

凌云子不敢应和,长辈们的隐私不是他可以随意谈论的。

不多时,二人看完留影石中的内容。

宗主这时才真正信了陈霄所言,肃穆道:“看来你小弟子还是他自己,如此说来,定是魔族不知从何处打听到孟千秋的往事,找上与他有旧的陈霄,妄图操控他去谋害孟千秋,孟千秋乃是被神农谷寄予厚望的第一人,如果他遇害,必定会引起修真界动荡。”

“好歹毒的心思,先是陷害栖霞宗李承云,现在又是孟千秋,他们这是要挑起修真界大战。”

凌云宗主语落,唤出凌云宗阵灵,又转头对徒弟道:“鸣儿,去请诸位长老来。”

陈霄离开凌云宗大殿后,终于放下提着的心,望着天边的明月,心情大好,嘴角带出一缕微笑,活动活动手臂伸了一个懒腰。

哼起家乡小曲,大步走过空寂的广场,穿过石柱一路走下蜿蜒曲折的长梯,睡了几日落下不少功课,不如从徒步走回凌云峰弟子居开始。

以他的体魄也不过一二个时辰,算不得多远。

明月映照他去时的道路,月华皎皎,陈霄似走在白玉阶梯上,一步一步稳稳当当朝着目标前进。

入了夜,凌云宗主峰上升起一层薄雾,山中闪烁着一层莹莹光河,这种闪亮亮的小东西是流萤火虫很受女修士喜欢。

陈霄一路向下,走至半腰处的小广场,小广场向外扩建,边缘处修了几座八角亭,小广场上方被缀满各色稀奇古怪的灯笼被浮空阵拖起飘在空中,离开主峰的传送阵就在八角亭旁的一颗苍天古树下。

几名弟子坐在八角亭中闲谈,时不时偷看坐在北面亭子里的白衣修士。

陈霄从石阶上走来,带着一身发光的流萤,也不晓得为什么他大小就招灵兽灵虫的喜爱,不管在何处只要他想就能和这些小东西打成一片。

花亦尘一回头就看见似是被繁星点缀的陈霄,阳刚英俊的脸上满是欢喜神色,融化了他坚毅的线条,剑眉微弯,黝黑的眸子盛满星辰,薄唇翘起,跟平日里憨蠢的模样判若两人。

见他穿过小广场,步入右边通往山下的道路,花亦尘开口叫住他:“小师弟。”

陈霄脚步一顿,扭头就看见坐在亭子里的白衣修士,他眉头一垂,垮下脸干笑:“师兄,你也在啊。”

陈霄被花亦尘带到试剑峰上,高耸入云的峰顶凌冽的寒风吹得他鬓角的垂发敷面,花亦尘把他放下来之后就站在两峰之间的桥前不动。

陈霄不得不挺高一些声音喊他:“师兄,你不是说给我三日时间吗?”

试剑峰是凌云宗的标志性建筑,由两座笔直入云的陡峭山峰和一柄巨剑组成,远远看来就像是一座山峰被人削平峰顶后随手一扔一柄巨剑插进山峰,把一座大山一分为二。

那剑柄和山峰被层层白云包裹,剑身深深入地,两山撕裂,山峰与山峰之间由剑柄相连,剑柄处横着的地方便成了链接两峰的桥梁,又有两根粗壮的铁链贯穿云端剑柄处,驻扎进山峰,稳定住巨剑。

这景致十分震撼,陈霄一直难忘。

陈霄第一次来试剑峰还是被他爹拎来的,那是二十年一度的收徒大会,笔直的崖壁上千百个渺小的身影在攀爬,试剑桥时常有飓风吹来,时不时就有人坚持不住从山峰上掉落,被飞在周围巡查的弟子们救起。

陈霄当时就激动,他以为他要被他爹扔到试剑峰下,参与这场大赛。

谁知道他爹带他走了后门,拎着他直接塞给凌云宗主首徒,下一任宗主当了亲传弟子。

他爹和凌云子当即做过一场,打得昏天黑地,最后凌云子黑着脸收下了他这个弟子。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新一代弟子都会这么讨厌他的原因之一,谁千辛万苦奋斗来的机会,他什么都不做,就得到了,怎么能不让他们心生不平。

“师兄啊,呸,师兄,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花亦尘久久不答他,陈霄只能自己上前,站到花亦尘身旁又问了一遍。

大半晚上的,这崖高几十丈,雾又多天又黑,要是落下去了找都找不着人影,陈霄感叹着。

“从此刻起,我要你三日内筑基。”花亦尘终于开了尊口,张嘴就把陈霄震住。

陈霄看看脚底深不可见的崖底,又看着花亦尘,月光十分好,就是太亮了一些,让他确定花亦尘没有开玩笑。

“师兄,我只是一个练气中期的修士,怎么可能三日内筑基,哈哈哈哈哈,哈哈……”

陈霄在花亦尘严厉的目光中停下笑声,缩了缩脖子,这风真冻人。

看他不笑了,花亦尘才说道:“我知道你是天生的体修,也有配套的功法,我会为你提供兽血,你只需要在此处闭关,其余诸事我自会为你摆平。”

“师兄。”陈霄脸上表情顿时消失,脸色一肃,和花亦尘对视。

用兽血炼体是他的隐秘,就连他爹都不知道,陈霄虽然知道终有一天会暴露,却没有想到这个人会花亦尘,而且时间也太早,早到他没有防备。

花亦尘唤出他的本命剑,那柄小木剑再次轻轻点在他的心头,只听它的主人说:“我还要从你身上收回我的本命剑魄,在此之前不会害你,你只需知道三日后本宗比武大典,你必上台,若你不筑基,必死无疑。”

陈霄心砰砰直跳,和花亦尘注视一会儿后,扯出一个笑容:“谢谢师兄告知。”

花亦尘颔首,手一甩一道流光飞出,落在不远处的乱石堆前,一座二层木屋显现在月光下。

他道:“师弟,可在此处放心居住,试剑峰平时寂静无人,我会设立屏障不让他人打扰你,你也好安心修炼。”

陈霄点头,转身朝随身洞府走去,他信花亦尘说的话,在找到剥离剑魄的方法前这个人不会害他。

等到陈霄走进木屋,花亦尘目光幽幽。

约半个时辰前他和木秋密谈,就在他要走的时候,木秋扔出一个惊雷。

“对了,那小子是哪一脉的遗族混血儿?跟你是什么关系,能让你分出魂魄护他平安,我就说一个练气期弟子,哪里能抵御住噬魂魔的侵蚀,如果是遗族那就对了。”

“你们遗族向来是魔族的克星,否则当年也不会……”

几乎在他开口说出遗族这个词的时候,花亦尘就震怒,他转过身走进屋内,打断滔滔不绝的木秋,“住嘴,你是活腻味了吗?”

木秋站起来和他对视,冷笑数声:“你太谨慎了,此处是我炼化的洞府,除了我再无一个人,就算说了又如何,天道还能找我算账。”

听见这话,花亦尘沉声问道:“你把春不医也炼化了?”

“你在说什么鬼话,谁会炼化自己的弟子!你给我滚,滚、滚、滚!”

对花亦尘的猜测,木秋震惊,一脸三声怒吼,让他滚出去。

花亦尘对他的愤怒视之不见,只是道:“你从陈霄体内剥离的魂魄在何处,把它给我。”

木秋不耐烦地坐回去,随口道:“一把掐死了,那东西我还能留着它过夜是怎么的。”

得到答案,花亦尘转身就走。

原来陈霄是他的同族,难怪,难怪木秋这个老东西突然心软放他出来,花亦尘守在门外就是为了以防万一,他虽然给木秋传讯,但这人向来随心所欲,谁知道他会不会因为花亦尘要保陈霄就故意折磨人,看来是陈霄的血脉救了他自己。

同为遗族混血,木秋应该不至于祸害到小辈头上,他还不至于如此不要脸。

大抵是因为陈霄沾满他的气息,所以才没有让他察觉到陈霄身上同族的气息,花亦尘在外面站了半晌,才被陈霄的声音打断思绪。

“那什么,师兄,你答应我的兽血和灵草灵药灵石,什么时候给我啊。”

陈霄从窗户里探出一个头冲花亦尘喊。

花亦尘大声回答他:“接着。”

随手一扔,几个储物袋就砸在陈霄头上,砸得他喜笑颜开,也不计较花亦尘的态度,期待他再多来几个。

陈霄神识一看,被师兄的豪气惊到,连忙把东西收到须弥戒中,他爹就很小气,除了一些不经用的灵石和一叠叠的逃生用的符箓之外,什么都没有给他。

上次和花亦尘换贡献分也是吹嘘之言,陈霄深怕师兄真的问都不问就换给他,到时候就尴尬了,虽然符箓值灵石,可那东西是逃命用的,谁会嫌弃自己的保命道具把它卖出去。

好在虽然出了些意外,但结局是好的,只是……

今日是凌云宗师门大比,陈霄偌大一个人躲在花亦尘身后,把他师兄当成挡箭牌来抵御各色各样落在他身上的眼神。

也不是他想来,而是他不得不来,身为凌云子的唯二弟子,陈霄怎么也要来露过脸,他倒是想关在随身洞府里闭关,可惜凌云子一大早就亲自传讯给他,让他这几天乖觉点。

更何况,唉……

陈霄心中叹气,偷偷从花亦尘背后抬头,为了此次大比,宗门特意开启主峰后面的小秘境作为大比的战场。

这会儿宗主和诸位长老飞在半空合力布下阵法,数十把寒光凌凌雷气湛湛的飞剑宛若游龙盘旋在半空,形成一只倒扣的巨碗形状的护罩,笼罩住开放的小秘境,只留下几道能让弟子通过的入口。

各峰的管事们则开始有序的让报名参加的弟子们排队进入秘境。

广场北侧竖立着数十块宽大的巨幕,上面现在浮现的正是秘境内的场景,那是可以实时监控到秘境中情况的留影阵法。

凌云子站在宗主和诸位长老身旁,视线在亲传弟子花陈二人身上滑过,又面无表情地把目光转向那一排排等待入场的弟子们身上。

恰逢魔族出没,修真界各宗都紧绷着神经排查宗门内可能被邪魔操控的弟子。

凌云宗本该在这种时候延后或者直接放弃本次大比,但是如今是驼山小秘境开启的时机,如果推迟那么就会错过这最后一次机会。

凌云宗开放给弟子比试的秘境是驼山小秘境曾经的外围,里面有一条通往驼山小秘境的通道,若非秘境限制骨龄和修为,而且开启方式极为苛刻,凌云宗也不会放着偌大一个机缘不用。

只能说不逢时,宗主等人算过再有几年功夫,宗门内的脱胎于驼山秘境的外围秘境就要彻底和驼山小秘境断开联系,若非如此,也不会亟不可待地送弟子们入小秘境比试。

这也是为什么宗主要布下阵法检查弟子骨龄修为,顺带排查里面可能有的魔修卧底的原因,一般大比可不值得宗门浪费如此多的灵石布置地级法阵。

凌云子叹息,只盼眼前这群弟子莫要错失机缘。

前方排队的人数渐少,只剩下各位长老弟子还没入场,花亦尘转头对陈霄说道:“师弟,和师兄一起走吧。”

陈霄点头,不知道是哪个缺德修士,帮他报的名,让他不得不参加宗门大比。

不要让他知道是谁,不然在比试场上遇到,一定打爆他的狗脑袋。

花亦尘领着陈霄走到大比战场入口处,两人分开,陈霄排到练气弟子的队伍中等待入场,而花亦尘则进了筑基后期的队伍。

练气期弟子众多,队伍也长,但大多都是比陈霄年幼的师弟师妹们。

而筑基后期不过渺渺十几人,很快花亦尘就入了秘境。

陈霄只能独自强撑着跟在一群比他年幼几岁的弟子们后面一步一挪,沐浴在这群师弟师妹鄙夷的目光中。

没办法身为长老的亲传弟子,如今有且只有他一个快立冠了还没有筑基,甚至还只是练气中期,按理说凌云子又没有缺他资源,花亦尘有的他应该都有一份,怪只怪陈霄本人天生资质愚钝,又懒惰不肯努力,不然灵石堆都堆出一个筑基来。

尤其是还有一个花亦尘和他对比,他们相差不了几岁,一个筑基后期,一个练气中期,实在是不能比。

不多时,就轮到陈霄,他对入口处给他发木牌的管事露出一个略微扭曲的笑容,在管事怪异的目光中抽走木牌,一步穿过流水似的幕布,踏进比试场。

待到凌云宗参赛弟子们都进了秘境,在一旁等候的神农诸位才走出来。

孟千秋领着同门对着凌云宗诸位长老一躬身行了一礼,随后一行五人朝着还未关闭的秘境入口走去。

此次为莫长老医治断肢的诊金便是孟千秋等弟子进入秘境的资格,也是在凌云宗宗主首肯下两宗之间进行的交易。

至于为何不请木秋医治,一来付不起诊金,二来则是比起孟千秋的师尊,木秋断肢再生之术不如人家,三来则是利益交换,这件事是木秋默许的。

神农谷和凌云宗两宗之间有木秋作为纽带,自然关系亲密,木秋身为前代凌云宗主之子,又怎会不知道小秘境的隐秘,这次孟千秋的师尊还是他叫来的,目的就是为他徒孙能入秘境寻找进入驼山小秘境的机缘。

驼山小秘境,虽然有一个小字,却是修真界十大秘境之一,尤为神秘,百年前上一个闯过驼山小秘境的主人公现下道途坦荡已经是一位元婴后期修士。

驼山,驼山,自然是以驼峰为名,驼山小秘境由两座山组成,一显一隐,各有一塔,塔内有诸多考验,凡是通关者都可以得到最为切合本身的宝物,更甚还有地级中品以上功法。

修真界以天地玄黄为阶段划分各类功法,其中以天为最高等,又以上中下划分品级。

地级功法就可修至元婴,是修真界中高端战力,一些小宗门,元婴就是一宗掌门,可庇护一方土地安全。

由此可见驼山小秘境的神秘和珍贵,只可惜上一位闯塔的人并未通过全部考验,失去进去隐山的资格,也就没人知道隐山又有何等动人心魄的奇珍异宝。

却说陈霄一进入秘境就被传送到宗门划分给练气后期弟子的那一片战场,他刚进秘境就落在一块不小的湖泊旁,白光一闪,身边多出一名不知道是师兄师弟的人。

陈霄动作迅猛一个起跳扑进湖中,残魂的经历告诉他,他有多不受同门待见,这会是宗门大比,他就是活生生的靶子,0569说过一个词叫什么来着——万人嫌,与其被人群殴,不如先行离开,找到机会再偷袭。

那名弟子刚落地,就听耳边噗通水声响起,他转头一看,除了满湖的涟漪和激荡的水花什么都没看着。

他撇撇嘴,也不知道是谁这般胆小,逃得真快,随后转身就走,边走边尝试联系和他暂时一队的队友们。

凌云子望着光幕中陈霄的表现,无奈地略过他,直接去看另一个亲传弟子所在的光幕,他怕看下去会生心魔,等不到陈霄出来就想一剑抽死他。

陈非白那样天赋异禀的剑修怎么会生出陈霄这样一个无用的废子。

“咦,徒儿,你小弟子练气后期了?”宗主也扫到陈霄的光幕,顿时觉得有趣,打都不敢打就逃跑,完全不像是凌云子养出来的徒弟。

凌云子再次扫了一眼光幕,神色复杂说:“他师兄压着他闭关了,今早才回来,也不知道用了多少灵石,硬生生把他推到练气九层。”

宗主不再多言,知道徒儿对陈霄尤为恨铁不成钢,说多了不好。

身旁坐着的长老们也聚在一起,纷纷对光幕中弟子们的表现各抒己见,一旁的管事们则记录下弟子的表现,这也是大比的一部分,以便弟子们平分的时候参考。

陈霄在水中静静地等了一会,待到察觉不到岸上的气息,他才如游鱼一般飞快游离这片区域,朝着右前方一处靠近密林的岸边游去。

不多时,一道如迅猛如豹的高大身影窜进密林。

这处秘境名为投石秘境,算是凌云宗弟子人尽皆知的一个地方,每隔几届大比就被拿出来作为战场给宗门弟子们比试。

三日前,花亦尘说要让陈霄筑基,然而时间还是太短,哪怕陈霄放开了吞噬灵兽血液中的精华,沐浴在灵石堆中,还是堪堪步入练气九层。

本着大家也算是同路人,陈霄这次干脆不在花亦尘面前掩饰自己的怪异,蓬勃的血气化成红雾被他吞噬,裸露在外的脖颈和脸上都被一道道红色图腾覆盖。

一呼一吸间,他强壮的肉体好似也在呼吸一样尽情享受着妖兽的血气精华。

那副模样还挺骇人,若不是花亦尘,换做其他人看到,只怕当场就把陈霄打成魔修一流。

残魂当年不就是因为救了那群不知所谓的同伴暴露自己的体术,一身森森血气十分霸道,可他明明救了那群人,却还是被他们打入魔修之流,受人追杀才会落入险地。

有着上一次的教训,陈霄这次若非必要一定不会轻易暴露自己所练的功法,他只是拿一些兽血练功,又不是杀戮同族,却偏偏人人喊打,那些丹修还用兽血炼药怎么不见被人排斥,这世道真是不讲道理。

想着些有的没的,陈霄寻了密林中一处僻静的地方,纵身一跃攀爬上一颗大树,往茂密的树冠中一藏,又收敛呼吸,让自己隐藏在树冠中。

顺带解了发带,一头湿漉漉的黑色长发披散开,这才运转凌云宗功法,驱散满身的水气。

须臾后,陈霄收功,震散聚在他身下的水雾,掏出储物袋从中取出刚才发的木牌,往额头上一贴读取这次大比的规则。

大比采用积分制度,分为两场,一场和修为相同的同门比,另一场则可越级挑战,战胜积百分,战败不扣分,且每层修为前三名可入凌云宗藏宝阁自选密宝。

这奖励确实很让人心动,陈霄按照说明给木牌输入灵气绑定它,随后把显现出陈霄两字的木牌挂在腰间。

一边回忆初赛的规则,一边抬手随意一拢长发用发带绑起。

【初赛规则:

一、寻得投石路者积十分;

二、采集灵药灵草灵石灵材等者积一至五分内附带灵药灵草灵材等名录;

三、每击败一名同门者积一分,初赛前一百名可入投石境内围,自选一处灵液池修炼。

另:木牌丢失者自行被投石境驱逐,请诸位保管好自己的计分牌。】

看来这场比赛的重点是保护住这块投石境的秘钥,其次才是寻找投石路,采摘灵药,以及挑战同门。

规则跟以前没有太大区别,陈霄在昨夜就从花亦尘手中拿到了投石境的地图,知道他现在身处在地图上标记的月湖密林处。

陈霄回忆着地图,默默在心底划分此次大比的场地,月湖沿东而行有一处石山,越过石山应该就是筑基妖兽的地盘,所以只要他不作死跑到筑基期弟子的比试场,就不会有事。

本来按照花亦尘的计划是准备把他喂到筑基,然后随身携带,可惜三日时间还是太短,陈霄撑死也只到练气九层,差一层入基。

投石路是投石秘境的重地,每时每刻都在移动,而且它还会伪装成和周遭别无二致的景致,等闲之辈分辨不出它的不同。

比起投石路,采集任务才更有可能获得积分,也是最容易获得积分的道路。

陈霄思考一瞬,决定先去采一些月石,虽然十斤月石才可积一分,但是积分少才好啊,少就意味着争的人也少。

他的首要目的还是保护好自己,毕竟这秘境里还藏着要他命的人,往日里宗门大比不是没有打出真火,拼着责罚也要打死对手的事件。

翻身一跃,陈霄稳稳落地,足下一点如猛兽追击,眨眼间奔出数米远,不多时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密林中。

秘境外。

“不知所谓。”

木秋姗姗来迟,一来就听到凌云子的冷哼,他面上不显,心中好奇是何人惹怒了凌云子,于是顺着凌云子的目光定睛一看。

就见留影中大大小小的亮色格子里混入一个黑漆漆的,十分显眼,时不时闪起一点火花。

正是陈霄那小子在矿洞里挖矿呢。

木秋噗呲一笑,放出一张奢华的椅子,坐到他师侄身边,嘲笑他:“你可真是养了一个好弟子。”

这话说的真不讨人喜欢,刚说完就被一旁坐着的宗主警告:“师兄,慎言。”

宗主告诫完木秋,又对凌云子道:“徒儿,你若实在恼怒他,不防等到此番事情结束,逐他离去便是了。”

这番话冷漠无情也完全没有避开周围长老的意思。

凌云子闻言,眉头一皱:“师尊,莫要再提此事,我答应过他父,这一生他陈霄都会是我的弟子。”

凌云子的回应让四周光明正大偷听他们师徒两人对话的长老们压下浮动的心思,又专注于光幕看各自的弟子去了。

木秋旁观这出戏,目光淡淡扫过凌云子,也不知道他师弟这么一个冷心冷肺的人怎么就教出这样重诺的弟子。

他师弟真会把凌云宗交到慕容鸣这位现在的凌云子手上吗?

有道是,人当自强不息。

矿洞深黑,陈霄又并未使用任何照明物品,伸手不见五指。

修士皆是眼力极好之辈,黑暗中也可视物,陈霄不照明情有可原。

可留影阵不是,它只能记录用,映照在外的光幕同样如是,左不过一副会动的画,谁能隔着画布看清画中的黑暗,显然是不能的。

因此陈霄才会选择来挖矿,一剑砸下去,岩壁被砸出一道豁口,陈霄调整呼吸配合他的炼体术运转全身的力量,磨炼起肉身。

只要他不是全力施展炼体术就不会爆发周身血气,周遭黑暗刚好可以隐蔽他身上若隐若现的图腾。

陈霄正是挖矿之事掩盖他磨炼体魄之实,顺带沉淀这几日暴涨的修为。

从石山上刮起的烈风呼啸着咆哮而下,却在穿行到密林时被高耸入云的成排巨木抵挡,消磨掉它暴烈的性子,只留下徐徐清风,吹动层层叠叠的树冠唰唰作响。

两名穿着外门弟子服的练气后期修士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罗盘在密林中行走,边走边低声密谈。

其中高个的那个问拿着罗盘的,道:“李师弟,寻到他了?”

被问的李师弟收起罗盘,回答他:“快了,那小子躲进矿洞,真真是丢尽凌云子师祖的颜面。”

“可不是,若非有一个好爹,他这样的人哪里能当上师祖的弟子。”

高个的回忆起当年他千辛万苦才爬上试剑峰,不远处一把巨剑就越过他飞进凌云宗。

剑上站着一个敦实的男童,高个当时还以为是哪位长老和他的弟子。

现在想起来都恨得很。

同样的天赋,陈霄就可以入内门拜凌云子为师,而他们只能成为碌碌无为的外门弟子,为了丁点资源争来斗去。

就连这次大比的名额也是托了那位师兄的福。

“张师兄,陈霄就在此处。”

二人站在月石矿洞外,各自取出身上的配剑,望向黑黝黝的洞口,嘴角挂笑。

选的好,这般黑正好做他的葬身地。

留影石又记录不了声音,到时候凌云子师祖要是问责就随便找个罪名按到陈霄身上。

哐当哐当。

坚硬的石壁被破开,一块拳头大小散发着莹莹月光的石头出现在陈霄眼前,他使劲一砸,月石掉落在地被他捡起。

月石这种灵石格外好看,本身和月没有任何关系,似月而得名,除了坚硬漂亮外一无是处,被许多修士当做照明的物品来用,一块能用上很久。

更多时候是作为女修衣裳的材料,一件能在夜里散发柔和月光的纱衣能卖出高价,别人陈霄不知道,但同峰的师姐师妹们都很喜欢就是了,差不多人手一件。

陈霄装好月石,洞中再次陷入黑暗,他抡起剑,再度砸上石壁,挖掘月石。

就这一小块大概六两左右拳头大小的月石他就挖了约摸有半个时辰,这矿果然难挖。

陈霄感叹,身躯绷紧,呼吸一转一换间,闭目重重对着石壁就是一击,黑暗中,淡淡的灵气包裹住他那柄宽大厚实的铁剑,一剑一剑磨炼他的体魄。

此剑重达数百斤,是他按照他爹手中那柄重玄剑自己打造的,没有别的功能,除了重。

他曾独自挥剑数千次,日日不间断,然而他就是没有剑道天赋,问剑石前谁都有所感悟,唯独他不能神入问剑石。

身为有剑魔之称的陈非白独子,师拜当代剑仙凌云子,却不能以剑入道,这是何等讽刺的事实。

陈霄也曾不甘,他自问勤学不辍,为什么就是修为没有半点进步,平白蹉跎岁月,最后还是只能改换道途,才堪堪修到练六层。

老天爷真会开玩笑,天道不公。

光幕外,木秋看着被凌云子斥责愚蠢,只会拿剑砸石壁的陈霄,瞳孔一暗,嘴角勾起,他可不是愚蠢,而是太聪慧,居然敢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修炼体术,实在是大胆。

不枉他看在徒孙和同类的面子上保他一命。

那日,木秋为他拔除异魂,就在最后时刻,准备释放魂力保护这小子时,一道独一无二霸道无比的图腾在识海显现,化作格外熟悉的木剑猛然抵御住异魂的反抗,为陈霄抗下异魂最后的反击。

木秋突然明白,为何一个小小练气弟子会抵御住魔族的残害,原来是花亦尘护住了他。

难怪,难怪,木秋耻笑花亦尘老牛吃嫩草,就在他捏着异魂准备离去之时,突然顿住,木剑再次化作图腾隐入识海,同时一道道若隐若现的锁链遍布陈霄的全身,连同识海也被囚禁住。

这是封锁血脉的后天阵法,施术者至少化神修为。

木秋明明察觉他是先天纯阳体魄,天生的体修,体内怎么会有血脉封锁禁制,这禁制不止封锁他的体质天资,更是会吞噬他的修为。

难怪这小子修为如此低,这般都能让他练气六层,若是除了这禁制,那他的天资该是何等的可怕。

木秋想归想,但他可没有为他人做嫁衣的打算,捏着异魂就出了陈霄的识海。

他刚一出来,就看见孟千秋在一旁拿着一张面具等候,只听这小辈笑着问道:“师祖啊,可否把你手中的魂魄借给我一用。”

木秋从回忆中回神,他关注的陈霄那小子黑漆漆的格子里有了变化。

修士哪一个不是耳聪目明,陈霄为着修炼绞尽脑汁,自打炼体后就常常接一二个小任务借此来出宗修炼,因为无人引导,他一身的本领全靠自己拼搏,在妖兽堆中厮杀。

早在那那人出声前,他就发现他的踪迹,立刻停下修炼,收敛气息藏进一旁的石壁后,此处进可攻退可逃,是他在进洞时就选好的绝佳位置。

陈霄可不信能越过他把他名字加进大比想要他命的人会没有准备。

这处小秘境里,除了还有求于他的花亦尘夜,陈霄谁都不信。

“陈师弟,别躲了,我是花师兄派来保护你的,你快出来吧。”

张李二人进了这矿洞,走了几条矿道都没有找到陈霄,高个李师兄沉着脸让师弟拿出那位给的罗盘试图精准定位陈霄,然而却没用,这罗盘最多只能粗粗定位陈霄所在的位置,并不能指导他们准确找到陈霄。

二人只知道陈霄进了矿洞,然而矿洞何其大,矿道也众多,李师兄找了七八条矿道都没找到人,渐渐暴躁起来。

张师弟收起不动的罗盘,安抚起师兄:“李师兄莫急,左右陈霄那小子还在矿洞,我们堵住洞口,料他也出不去。”

见李师兄听进去了,又道:“找不到他,我们诱他出来便是,等住抓住那小子,师兄想如何对他都可以,这矿洞何其暗,师祖他们也瞧不见,谁又知道我们都做了些什么。”

李师兄心情大好,哈哈大笑同意张师弟的说法。

二人遂折回洞口,不一会就在洞口处设下阵法,不许进不许出,保证陈霄逃也逃不掉。

顺带着在每到一条矿道都立下标记,只要陈霄从那经过就能发现他。

如此这般,二人也不点灯,在黝黑的矿道中行走,边走边呼唤起陈霄来。

“陈师弟,花师兄担心你一个人,特地叫我来和你组队,陈师弟,你在何处,快快出来和我汇合。”

随着呼喊声渐渐逼近,一道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在矿道内响起。

陈霄屏蔽自己的呼吸声,闭目倾听,不,不是一个人,有两道脚步声,一近一远,是两个人。

他猛地睁眼,脚步声越开越近,直到一具高长的身影停在他方才抡剑的地方,停住了呼喊,似乎是在判断什么。

青色的外衣在黑暗中很是显眼,陈霄眼神一暗,是外门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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