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这一下更不妙了,昆仑奴桀声一笑,链锤再度疾舞,巨力仿佛无穷无尽,雪地上已经砸出了多个凹坑。
陆九郎极力苦撑,宛如弱小的蜚蠊在躲闪巨人的击打,他双颧潮红,越来越危,胆小的王柱和许胜简直不敢看。
昆仑奴狂笑着舞动链锤追逐,眼看要将敌人的头颅击成一个血糊糊的碎瓜,忽然视野一空,没了对方的身形,刹那间铁链一振,锤头竟呜的一声荡回。
原来陆九郎多次奔逃,正是为寻找独眼的盲区,终于觑到时机滚进死角,以残杆勾动铁链,用巧劲让锤头回击,这一下距离极近,恰是独眼的盲区,昆仑奴发现时已来不及,骇然抬臂一挡,纵然是他也难当锤上的巨力,锤头无情的砸断手臂,尖刺戳进了厚壮的胸口。
昆仑奴牛眼圆瞪,口鼻刹那喷血,全然不可置信,庞大的身躯扑倒下去,在抽搐中洇灭了气息。
陆九郎终于缓过来,他浑身淌汗,紧捏着残杆,急促的喘出一缕缕白雾。
天与地一片空茫,雪原上溅开了血花,营门内迸出海啸一般的欢呼。
陆九郎什么也听不见,他极度的疲惫,整个世界只余自己的心跳。
军营的木栅开了,潮水般的新兵奔涌而出,队友冲在最前。史勇和伍摧欢喜如狂,一把将他抓扛起来,激声大叫,“好小子!你赢啦!真有你的!”
所有队友无不狂笑又狂呼,眼泪长流,石头也挤近来,疯一般举着他回营跑圈。奇迹般的一击让全营炸了,数千人簇拥着前行,欢呼一浪高过一浪,以至于谁也没发现,平素从不打开的军营正门开了,一队人马奔驰而入。
这些人停在校场边,领头的男子惊讶的望着人群,“这是怎么回事?”
陪同的韩平策一样错愕,瞧见被举之人才明白过来,“小七让陆九郎与安家的昆仑奴一战,大概那小子赢了。
这一解释,男子似想起来,“是赵家提过的那个?”
欢呼的人群渐奔渐近,有人发现不对,赶紧停了步子,史勇和伍催浑然未觉,仍举着陆九郎狂奔,直到冲近一行人的马前,卫兵扬声厉喝,“大胆!韩大人在此,还敢放肆!”
一众惊得魂飞魄散,立即缩手扑地而跪。
陆九郎仍是神智飘摇,任众人举攀,猛然间身子一空,摔滚坠地,终于跌回了神智。
面前一群高头大马,当中的男子脸膛微褐,双鬓斑白,正是河西之主韩戎秋,他俯瞰下来,双目骤凝,神情怔愕。
陆九郎意识到不妥,低头才发现衣裳散乱,连裤子都给扯落一半,露出了半截屁胯。
入青木
◎你既不懂忠诚,也不懂同袍,◎
其实先前已经有不少人猜测韩戎秋会至,毕竟几千新兵的考校是军中大事,亲自来验兵也是常情。没想到陆九郎意外得胜,众人激动过头,闹得忘了军纪。
还好大人物并未计较,营里迅速平静下来,新兵老老实实的分批考校,合格的欢欣鼓舞,不合格的当场清出,不断有人垂头丧气的离开。
史勇的一队全员考校优秀,人人喜笑颜开,史勇作为队长还得了表赞,乐得嘴都合不上,喜滋滋对许胜道,“我是不是在做梦?快掐我一下。”
许胜当真用力一掐,史勇吃痛反手一抽,打得许胜跳退三尺。
一群队友轰笑,这次能人人合格,还是因轮番督练陆九郎,比其他队操训得更多。
王柱开始盘算,“说不定能进青木军,分到韩小将军手下最好,少不了奖赏。”
伍摧只要能领军饷,不在意去哪一军,“赤火军也行,一样差不了,快到年节了,不知能不能有假回家。”
一句话引得众人都生了想头。
史勇也想家了,“没错,我就剩两条裤子,一条还给了那小子,得回去置办新的。”
提起来伍摧也是心有戚戚,“你的裤子是旧的,我的衣袄可是新的,自己也舍不得穿,那小子一声谢没有,幸好是胜了。”
王柱也嚷嚷起来,“还有我的鞋!要不是看他的鞋烂得不成样,我才不给。”
营房内的众人七嘴八舌的诉说,屋外的积雪开始融化,顺着草檐劈啪淌水,汇成了一道水帘。
陆九郎独自倚墙坐着,透过水帘盯着远处的校考,咀嚼获胜后的滋味。
这一战虽然凶险,得到的赞誉却是前所未有,数千人簇拥欢呼,涌来的佩服与赞慕令人心驰神荡。他入营只为避祸,从没想过真正当兵,两个月来无数次后悔,恨不能肋生双翅逃离,这一刻却忽然觉得一切不曾白费,苦刑的奖励竟是如此美妙。
昆仑奴死了,安夫人未必肯罢休。今日赚到的声名足够他在军中过得不错,不如就此留下,有吃有喝有军饷,等哪天上战场再溜也不迟。
陆九郎盘算妥贴,却没想到世事多不遂人意,几日后营假公布,给他的安排一并下达。
陆九郎在营房外站得双腿发僵,终于等到韩七掀帘而出,他冲前两步,高喊出来,“韩七!我明明胜了,为什么不让我留下!”
韩七跃上亲卫牵来的马,扣缰望来一眼,“年后有队伍往焉耆,会把你捎上,跟着走能避开安家,你好自为之。”
陆九郎又怒又愕,“我已经考校合格,凭什么赶我出营!”
韩七也不回避,干脆道,“因为你根本不想从军,不会是一个好兵。”
陆九郎一怔,见她要策马而出,扑上去抓住辔头,“你凭什么这样说,我苦练了两个月就能杀了昆仑奴,全营都为我欢呼!”
韩七一扬手,止住亲卫上前,“那又如何,你既不懂忠诚,也不懂同袍,不过是把军队视为暂避之所,临战必然退缩,像你这样的人,河西军不需要。”
陆九郎给说得僵住,竟然哑口,片刻后才不甘的道,“怎见得我不懂忠诚,我比全队所有人都强,军队难道不需要强者?为什么独对我有成见?”
韩七抬手一搡,陆九郎根本避不开,被一股温柔的巨力掀到了数丈外。
少女在马上一笑,语意轻傲,“杀个昆仑奴就是强者?你还差得太远,让你一战不过是给点教训,弄清楚自己的能耐,少自作聪明。”
韩七不再理会,纵马跃过他,头也不回的奔出了军营。
韩家作为沙州豪族,人丁兴旺,韩戎秋有兄弟数人,自己膝下也有多名子女,年节祭祖之时,聚宴足有逾百之众,每到此时热闹非凡,妯娌寒喧,小儿欢跳,足足能闹腾一夜。
主持这一切的正是韩夫人,她将才归家的小女儿捉在一旁陪伴,指挥丫环与仆役行事,将繁琐的家宴安排得处处妥贴,气氛欢融,完全不必家里的男人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