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节
牛碌一向喜欢这种差事,既逞威风,又能狠狠勒索一顿,给手下的兵榨些好处。
但这回很难有油水,那村子人穷马瘦,女人大多老丑,牛碌实在提不起劲,磨蹭了两天才不情不愿的带人去了。
浓云挡了日头,又刮起了大风,牛碌一路奔去吹得够呛,小村落还是老样子,远望只见一堆矮败的土屋,连点人烟气都没有。
牛碌在村口勒马,小兵大喊几句,远远出来两三个村人,现出躬身哈腰的畏怕之态。
牛碌烦燥的策马冲近,鞭子一振,要先将这几个倒霉鬼抽个半死,不料对方吓得一跌,恰巧躲过了鞭子,几人吓得乱叫不休,抱头向村落深处逃去。
牛碌也愕了,这些村民从来钝如木羊,不敢反抗笞打,还是头一次碰上会逃的。他勃然大怒,追撵上去又扬起鞭子,蓦然后方轰的一响,牟如部的一群人骇得回首,见一根粗杆横倒,宛如天然拒马,拦住了后路。
牛碌惊极环顾,这才发现附近的空地与屋舍之间有异,明的暗的设置了多处遮拦,圈成了一块伏地,乱逃的村人也不跑了,虽然面上抹灰,穿着村民的衣袍,却根本不是蕃人相貌。
半个时辰后,倒下的粗杆再度扯起,战马被收拢牵走,染血的泥地扬上灰沙,掩去了激战的痕迹。新鲜的尸体被运去远处的院子,几间大屋塞满了死人,虽给泥土封了门窗,臭气还是散出来,引来了几只秃鹫。
牛碌给倾倒下地,不瞑的双眼瞪着灰色的天空,一只秃鹫兴冲冲的一啄,剜出了眼珠。
他死得冤枉,却并不孤独,既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那一夜陆九郎带人??过盐湖,如一群恶狼窝进了出巡兵的村落,至今已有十几日,没有一个来者能活着回去,消息到底能掩藏多久,人人心里都没底。
一旦给蕃军发现,下场必是惨不可言,然而谁也没提过退,能拖一日是一日,只盼着河西大军早日抵达。
但牟如部毕竟不小,牛碌随行的也不少,这一次的失踪终于引发怀疑,上报给噶玛部。
两日后,千余蕃军急骑而来。
勇者胜
◎让蕃人见一见苍狼的厉害,打完了咱们尽早回家!◎
陆九郎早设了斥候,不等蕃兵围近已得了警兆,立即率众向盐湖逃去。
虽是距离盐湖最近的村落,奔过去仍需半日,更糟的是雪化地陷,一处路途塌断,被迫抄路绕远。蕃兵紧紧追袭不放,陆九郎带着众人腾挪转避,分路惑敌,从白日折腾到深夜,终于望见了湖面。
今夜恰逢满月,湖水已经开始退却,万丈清辉映着盐层,余水涟涟而漾,光泽焕发。
河西兵汗湿重衣,人与马疲惫不堪,盼望投向那一方光海,冲过去就能抵达生之彼岸。
但重重的蕃兵截住了湖岸,怒火万丈的包抄而来,宛如一道无情的铁墙。
长庚身经百战也不禁颓然,“拼了命拖延到如今,大军仍是未至,真是死了也不闭眼。”
绝望的最后一刻,每个人都望向了陆九郎。
那张俊冷的脸庞熬得黑糙瘦削,目光冰冷而森戾,仍在寻找突围的方向。
长庚喃喃道,“还看个屁,前后合围,逃不掉了。陆九郎,这遭我算是服了你,当年败得不亏,苍狼名不虚传。”
陆九郎从悬钩摘下陌刀,回得又横又硬,“老子要你服?你死你的,我有老婆孩子等着,一定要活着回去。”
长庚难得示一次好,给噎得七窍生烟,来不及再骂,剽悍的蕃兵已经成群冲来,杀势如激浪扑面。
敌人逾千,河西兵仅有一百余人,每一个都是凶猛顽强的汉子,精疲力尽依然悍勇,右臂斩伤就用左手,腿被斩伤还要爬着还击,迸出野兽般的嘶吼。
陆九郎杀得最狠,陌刀大开大阖,劈得血肉迸溅,马蹄下散落着残肢碎躯,石头和伍摧簇护在左右,所有人都杀疯了。
温热的鲜血渗入荒冷的泥土,血腥气越来越重。
蕃兵疯狂的封堵,陆九郎仿佛又回到多年前的那一战,无论如何拼尽血勇,敌人仍是无穷无尽,唯有幽凉的月光相照。
河西兵越来越少,长庚传来受伤的痛吼,陆九郎没有投望一眼,也不去想有谁倒下,全心的冲杀屠戮,形同疯魔。
湖风又湿又咸,拂过陆九郎的脸,明知冲入湖中也到不了彼岸,一样要给蕃军追死,他仍不惜一切的杀向前方,远方有明澈的双眸,轻浅的笑颜,有她强悍又温软的胸怀,有一生相伴的美好未来,他为此追逐了多少年,至死也不愿放弃。
蕃兵一群群纷涌而上,要耗光他的力气,斩下敌首的头颅邀赏,杀声震耳欲聋,汨汨的血水流入湖中,染红了雪色的盐层。
忽然之间,千万年的盐壳开始有了微震,渐渐的越来越明显,远方传来轻雷滚动。
蕃军愕然望向盐湖的另一边,远方现出一群黑压压的人马,军旗迎风而展。
这分明是一支大军,如林的刀剑泛出锃亮冷光,如暴风穿越浩荡的湖床,疾迅的奔涌而来,数量远远超过想像。
所有的蕃兵惊悚至极,顾不得再围攻,纷纷扯马后退,慌乱的撤逃。
长庚多处受伤,只当命已经没了,没想到突然身边一空,敌人已经没了。
他喘着粗气抬首,见大军从湖面而来,一刹那浑身骤软,百感交集,眼泪随颤声而出,“狗日的!总算来了!”
司湛已经提了多日的心,简直急得要死,深入蕃地何等危险,随时可能惊动蕃军抄剿。陆九郎每逢水退就派人过湖,与留守的司湛通消息,今夜迟迟未见,自然是糟了。
万幸大军的先锋到了,司湛什么都顾不得,带头领队冲过来,救下了残余的十几人。
陆九郎一刀斩了个空,从极度的疯狂中醒来,他检视左右,见石头和伍摧汗淋淋的背靠背,虽然浑身血汗,摇摇欲坠,还能活着喘气,援兵正敬畏的上前救治。
陆九郎懈了力,陌刀锵然拄地,扑倒在马背上。
他近一阵心神绷得太紧,着实疲惫之极,这一倒就陷入了长长的昏睡。
迷矇中他似身在肃州,府内外红灯高挂,一片过年的喜气,石头、伍摧和司湛在争抢烟花。
韩明铮穿着大红缎裙,对镜而顾,嫌他挑的饰物太过,不出门户哪用如此繁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