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毓婷,你这是嫉妒了啊。”冯佟氏叹了口气,无力摇头。
嫉妒乃是犯了七出,女子本不应该生此念头,妒可乱家,妻子的凶悍嫉妒只会让宅门失和,阻碍家族的延续。性子贤良的妻子为了绵延子嗣,在夫君收宠时,不仅不能拦着,必要时甚至要主动为夫君纳妾。可她们再是尽心张罗,面上再是喜乐太平,心里就是乐意的么?不还是面上和乐,内里隐忍么?
试问,世间又有多少女子能做到内外相符,真的不嫉、不怒,发自肺腑地笑着与人共享夫君呢?
女儿的嫉妒,于理不合,但情有可原。可她说出的话,却让冯佟氏大吃一惊。甚么叫毁天灭地?又为何能想到同归于尽这样的诛心之语?又不是有着杀父之仇,也没有灭门的宿怨,不就是个小妾有孕么,便能让她生出这么可怕的心思?端的是惊世骇俗!
冯娴笑了声,母亲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呵呵,一定当她是怪物罢,她也觉得自个儿是怪物,披着人皮却内里溃烂的怪胎。
“于是,我便使了个计谋,想让众人以为她欲要毒害我,也果然成功了。呵呵,可笑的是,钱逊当时朝她挥巴掌时,竟从她肚里掉下个引枕,原来是假怀孕。”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见母亲哑然,她还朝母亲笑了笑,一脸兴味地继续说道:“后来啊,她就死了。娘一定以为我该高兴罢?是不是以为我乐开花了?呵呵,我也想高兴啊,可我却高兴不起来。陷害嘛,当然要一击即中了,我得将毒药吃了才能取信于人啊。”
说到这里,她嘻嘻一笑,还不忘安抚一下已然白了脸的母亲:“娘放心,不是甚么要命的药,我也没吃多少,早就问过大夫了,他说就是泻几回肚的事儿,没甚么大不了的。要是有事儿,我还能在这与你说话?”
接着她话头一转:“不过要说没事儿,这话也不准。之后三日,我一直下红不断,还伴着恶臭,小腹也生生搅着得疼,似是有鱼在里头翻滚。”
是那大夫症状说得不对?还是那药剂量过多?还是抓错药了?因此,才使她今后再不能有孕?她可真是受了大苦楚了,冯佟氏心疼不已。
正要对女儿说些关爱的话,冯娴忽地瞪着眼睛,如鱼眼般鼓突,朝她一脸认真地问道:“娘你猜,我后来如何了?”
冯佟氏见她一脸神经兮兮,一怔之下哑然,呆呆地望着女儿,见她嘴唇只是微微翕动,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下红三日,待第四日,我流出一团血肉。”
见母亲睁大眼,似见了鬼一般,冯娴又将一句话轻飘飘从嘴唇中间吐出来:“刚满仨月,已能瞧得清楚,是个男胎。”
她嗤嗤一笑,挖苦自个儿道:“头一回是误诊,这一回是真不能生了,呵呵,果然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冯佟氏早已听得身子僵如门板,细数生平所见,从未遇过今日这般惊世骇俗之事。脑袋里似有一只猫爪子四处抓挠,乱得不知如何是好。张了张嘴,她想大喊,想抽搐,想歇斯底里。念了四年的儿子,忽地听到女儿说她不能生,冯佟氏方才是伤心、失望、心疼,可当此时晓得,那本以为此生无缘的子嗣,竟是来了又走了,莫说擦肩而过,就是连孩子的脸蛋儿也没摸过一下啊,这又是多大的遗憾、无奈。
心仿佛滞住,连跳似乎都懒得跳,那是甚么滋味儿呢?她说不出。若是有人害这个孩子,那她还可以有个恨的人、恨的方向,可这是女儿自个儿她能如何,她也想生生捶死这条糊涂虫,可望着那张青灰麻木的脸,她知道,母子连心,谁的痛能越过亲娘,那死去的孩子,最痛之人还是冯娴啊。
叹口气,冯佟氏伸手将女儿揽在身前,似幼时两三岁那般轻轻摇晃,慈爱娇哄道:“娘的乖囡囡啊,莫要憋着,想哭就哭罢,这并不都是你的错,哭罢,哭完就好受了。”
冯娴被紧紧缚住,拘谨地不敢乱动。这副怀抱有些生疏,可却依然如遥远记忆里那般,似暖炉一样热乎乎的。其实她甚么都不想要啊,她不想长大,只想躲在爹娘的咯吱窝底下睡大觉,还有她的孩子,她不是故意的,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心房轰然崩塌,她骤然伸出双臂,紧紧搂住母亲的腰身。
阖紧模糊的双眼,伴着一串滚滚热烫的泪,冯娴撕扯着喉咙:“那馆主端的是个眼瞎嘴瓢的,可害苦我了!啊——我的儿啊”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是母情节了,祝每个小仙女的妈咪身体健康、永远年轻。大家明天别忘了对妈咪说声节日快乐呀,能再说声妈咪妈咪我炒鸡炒鸡炒鸡爱你就最好啦(虽然我说不粗口,哈哈哈) o
最后,逗比作者菌想为这章求一下评,希望小仙女们能给我个反馈,说下你看完这章的感觉,对冯娴的看法,比如你认为她是什么样的人,比如你认为她为什么会这样,等等,什么都行,只要说的是这章就行。虽然这章没主角,但说实话,这章我从昨天一直写到现在,写完改,改完写,怎么瞅都不满意,冯娴和她的女儿纯儿是我想努力刻画的人物。希望大家踊跃发言,好的坏的都行,我脸皮厚,就爱被人骂,快来吧,你们还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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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娴扑在母亲的怀里, 撕心裂肺哭了半晌,丧子的伤痛、五年的压抑终于找到了宣泄的渠道。
半晌,直到哭得没有力气,她才从冯佟氏怀里起身, 垂下头, 红着脸羞愧道:“女儿让娘见笑了。”
喉咙哑了、妆容花了,可精神头却饱足了, 憋得久了, 若不松一松, 好人都憋坏了。
宋嬷嬷拿湿帕子替她试了脸, 又打湿鬓角, 为她顺好毛乱的发。冯娴从她手里拿过琉璃镜, 敛起下巴颏,左右照了照, 见容色已恢复方才光鲜, 怯怯地瞅了眼娘和宋嬷嬷,这才露出了笑模样。
冯佟氏欣欣然打量女儿,满意地点点头,年轻真好, 二十一的桃李年岁,这辈子还长着呢。
叹了口气,她朝冯娴语重心长道:“不生便不生罢,将来从小妾房里抱一个过来, 去母留子也使得。”
冯娴默了默,无奈摇头:“钱逊去赴外任, 要抱也得几年后了。”
想到甚么, 她嗤地冷笑一声:“没我在他跟前碍眼, 将来指不定领回来多少爱妾庶子呢。”末了,忍不住对着母亲自嘲道:“一大串的小庶子,到时可有得选了。”
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冯佟氏想了想,想指点一番这个外奸内傻的女儿,便说道:“他们全是下贱的,不配你跟着置气,拿起手段来,想把他们养成圆的还是方的全看你意愿。只要不是惊天的大动作,钱逊也不能指责你,若你手段高明,他还得感激你呢。”
冯娴对母亲说得不以为然,凭甚么让她教导,她才不想理那些碍眼的庶子呢,莫说教导训斥,她连瞧都不想瞧一眼,他们长成圆的还是方的与她何干。那个挨千刀的跟旁人下的崽儿,她看了碍眼!
瘪瘪嘴,她朝母亲抱怨:“钱逊他带了两个小妾走,却没带我,如此欺负我,他不是人!”
冯佟氏眼一瞪,这回没帮女儿说话,满脸不赞同:“你是正室啊,要侍奉公婆,抚育幼女。再者说,他去的是南边,那里燥热多蚊虫,你能习惯?”
冯娴想了想,仍是不服气,道:“他能待得,我又为何待不得。”
“说再多也没用,这几年你好好过日子,养养身子,没准将来又忽地能生了。”
想起还未寻着的外孙女,冯佟氏不忘数落女儿:“还有纯儿,你若在婆家受了委屈,有气也朝旁人发,那么多丫鬟妾室,还不任你磋磨?莫要将她当出气筒,嫡嫡亲的闺女,可不是外人,那可是你身上掉的肉。”
提起这不省心的废物点心,冯娴气又浮上来:“若不是她多余,占着位置,我当初生的定是个小子。如此一来,钱逊不会纳妾,我那苦命的儿子如今也还好好的。若能懂点事,我也就不这么气了。娘不知,近几月,钱逊已不大进正房了,来也是为着看看纯儿。对这唯一的嫡女,他虽不十分重视,却也能每月来上一趟。可每回来也只是瞧那么一眼,与我说不上两句话,本指着她能撒撒娇留住她爹,谁知这个不争气的,见了她爹跟见了鬼似的,一句话不说,专往我身后躲。平时就是一个不讨喜的性子,一棒子打不出个屁来。似个独角兽似的偏乐意自个儿待着,丫鬟嬷嬷谁也不跟,娘说我能不来气?”
说到这个女儿,她是攒了满肚子怨气,末了直接置气道:“干脆死了算了,死一个少一个,我也能活得松快些。”
当大丫头雪莲雪芳将脏兮兮的纯儿领进来时,冯娴明显松了口气。望着她隐隐泛红的眼角,冯佟氏释然笑笑,这女儿口是心非的毛病还是没改。
听说纯儿竟又是跑去花圃,冯娴气得又指着她鼻子骂了一通,之后领着被骂后反而乐颠颠儿的女儿回了房。
耗费了数不尽的心神,冯佟氏似被抽了筋,夜里洗漱卸妆通发后,便及早就寝。
这一觉睡得有些沉,早起也比往常迟了些,正让宋嬷嬷给她梳头,女儿冯娴忽然来了。
母女俩并肩坐在床头,见冯娴欲言又止,她满脑门子疑惑,朝女儿奇问道:“毓婷有事?竟如此急迫,快要用早膳了,为何不在饭桌上说?”
冯佟氏面上忍耐,心里却有些不高兴,还未梳妆完,女儿便贸贸然进屋,若不是发生了天大的事,这可是极为失礼不尊重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