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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冯元想了想,仍是坚持:“就十日罢,下月初上路,李氏十一月临盆,路上简陋不便,若赶在中途生产就节外生枝了,还是早去早安置罢。”

冯佟氏恍然,对啊,李氏十一月临盆,但老爷这话就有些傻气了,女子生孩子,哪有可丁可卯的,早产晚产常见着呢,若是在路上生了那她可不乐意,到时候生下来个傻孩子,老爷再怀疑她做的手脚,还是立马动身罢。

这时冯娴插口:“爹啊,还是莫要让李姨娘折腾了,我当初生纯儿的时候还早了半个月呢,万一在路上生了,大人孩子可就不保了,还是来年开春再去罢。”

虽说盼了十几年的儿子要晚那么几个月相见,不过安全第一。冯元点头:“那女眷就明年开春再下江南罢。”

冯佟氏瞪了女儿一眼,这个傻子!她可不能跟李氏耗在这里,在路上生孩子还好说,人多眼睛多,到时候还有德冒跟着,好给她做个证。可一起留在汴京,明年生了个啥,不都得赖她头上了?这亏她可不吃。

再说,老爷一个人在南方,万一再收人入房可如何是好,姓李的贱星马上就陨落了,再来个姓王的想赵的,没个完了!可不能让那些妖魔鬼怪有机可乘。

放下茶盏,冯佟氏有生之年头一回来了个痛快:“五日!妾身五日就可打点好,那李大夫还说李氏胎正着呢,简直正的不能再正了,十月瓜熟蒂落,不早不晚刚刚好。到时候定要生在老爷眼前,让你好好稀罕稀罕。”

瞧一提到那傻孩子,老爷果然露出笑模样,冯佟氏暗地冷笑,你亲香的小庶子,嘴歪眼斜,拐愣腿,绕圈的胳膊肘,弯弯曲曲的手指头都能系扣儿,到时看你还稀罕不稀罕。

事议到这里,算结束了。

各人面色各异,回了自个儿的地盘。

冯娴认命了,趁最近的日子与府里的人,不论相好的还是相厌的,都道个别罢,有生之年还不知能不能相聚了。冯安性子使然,担心完就算,开始大乐,嘿嘿,听说那扬州瘦马姿色上乘,闻名全国的,到时候可要好好享一享这艳福。

冯佟氏最忙,开始召管家布置人手,各司其职,留守的,携带的,值钱的不值钱的,耐刮的不耐摔的,带不走的能典当的统统送往当铺。

绿莺跟在冯元身后回了玲珑院。

坐在妆台前,镜里娇娃惶然不知所措,她此时再难忍耐,面上带出来些沉重,本已下定决心远离,为何又出意外。

这次下江南,于旁人她不知有何不同,于她自个儿,是没有任何改变的。身份还是这个身份,孩子换了水土,也不能变回最初。

冯元挥退丫鬟,自个儿脱下官靴。

扫了眼呆愣愣的绿莺,温言安抚道:“莫怕。你上回说南人吃蚂蚱吃耗子,爷特意去问过翰林院的人了,史书上说只在西南的云翳府有这风俗,江南是没有的。他们也跟咱们一样,吃米吃菜吃鸡鸭鹅,除了热些雨水多些,倒没太多让人受不住的,习惯就好。”

绿莺觉得他的话带着软毛,轻刷刷的抚过她的心房,让她有些愧疚生出。本在想方设法躲他,避他如蛇蝎,被蒙在鼓里的他,此时却在温柔安慰她。

可不论是感激还是感动,她都不会与他携手一辈子,原以为都在汴京,将来即便他冷心,两人也离得不远,可他若从此永待在江南

她忽然有些不舍,“爷,咱们真的一辈子回不来了么?大运河很难挖么?”

想了想,冯元说道:“始皇修灵渠,全长八十里,耗费四年光阴。这才只是如今这条运河的一小段,约么是五中取一的长短。”

绿莺瞠目:“那岂不是要二十年?”那他岂不是如同流放,常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他这是跟水一块淌到低谷去了?仕途碾断,郁郁不得志,到死?

这事于冯元来说,私心上是将去往江南如同上刑一般难受,可在公事上是相当推崇的。车要往前行,人要往上走,国要更昌盛,万事从来没有倒退一说。故而,邦邦硬的脸上竟如同少年及第般激昂,高声道:“非也,江山备有才人出,一代复一代,一代更比一代强。咱们这一辈,手艺比那时候强,铁艺比那时候高超,脑袋瓜也比那时候聪慧了,总能超越先人的。用不上二十年,便能弃那吃人的深海,在中原腹地南北通航,贸易交错。到时候,米粮降价,布种繁多,北人能吃上更多果蔬,南人能穿上更耐寒的毛皮,共同繁荣指日可待。”

想到一事,他又一叹:“不过啊,唯一一点却是让人心痛,征工十万,到时候剩下的就不知几何了。”

绿莺看过野史,说修长城时死伤不计其数,被石块砸死的,高处摔死的,这些都不足为奇,可却还有被监工用鞭子抽死的,这却太残忍了些。秦朝暴政,真是祸国殃民。

“妾身希望那些大人们,不要效仿秦朝。能善待这些百姓,俗话说没有功劳有苦劳,况且他们都是有功之人啊。到时候落下一个欲报效国家却身死的下场,实在令人寒心。”

冯元点点头,赞同道:“你说得对,旁人爷管不到,但爷自个儿定会仁善待之,民乃国之本,不可轻忽。确实,始皇修灵渠、建长城,死伤之人无数,最后存活下来的人,百中取一都不足,实在让人唏嘘啊。”

接着,话头一转:“世人总说秦皇暴政、残酷,可若没这些举措防御外敌,国将不国,百姓流离失所。再是遗臭万年、引人诟病,也不可否认,嬴政他确实是一代明君。褒贬不一,历朝历代的君王皆是如此,可贬多于褒,倒是有些冤屈他了。”

绿莺简直不敢置信,世人皆骂的秦暴政,竟被他如此推崇?为了骄奢淫逸,建宫殿、开陵寝,秦时人口三千万,却动用几百万百姓,接近于举国之力了,最终活下来的凤毛麟角,多少人家家破人亡,这是明君?

皱皱眉,反感他将个暴君生生说成了冤死鬼,妇人不能多议国事,虽是他先起的头,可她今儿确实有些多言了,便垂下头未接话。

孰料冯元不干,见她嘴唇抿成一条线,明显是抵触的心思,桀骜地挑起半边眉毛。

默了默,朝绿莺冷声哼道:“想甚么呢,给爷说出来!”

作者有话说:

石大大炸我,蟹蟹,等我给你生孩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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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莺一滞, 冯元让她讲心里话?她心里的话可不是赞同的好听话啊,说了就成了对峙,说了就是不敬。

她初始还有些怯口,可一想到被他厌恶不是正好么?能在他走之前将她送回南门, 也算功德圆满啊。

故而, 端坐在绣墩上,转过半个身子正面迎向他, 梗着脖颈, 颇有些义愤填膺道:“修长城修运河便也罢了, 是利国利民的益举, 可建阿房宫呢, 也是为了民?为了一个名唤阿房的女子, 便死伤几十万百姓,难道不是他骄奢淫逸的证据么?”

冯元笑笑, 知道这不是她的偏颇, 世人在意的也是这些,劳民伤财、怨声载道,可为政者顾全大局,百姓目光短浅, 大多都是愚昧之士罢了。

换上薄底软寝鞋,趿拉着走到她身前。见她欲要起身,连忙摁在肩头,自个儿立在她跟前, 俯视下去,老神在在反驳道:“谬论!爷看你是野史瞧得多了。阿房宫一直到秦朝覆灭, 此宫殿都没曾竣工, 只留下个前殿, 世人便唤作阿房宫,宫殿名始皇直到离世,也没有取成。故而,杜撰一女子名阿房,被始皇铭记,不过是世人凭空臆想出来的香艳趣闻罢了。”

绿莺一怔,颇有些哑然,难道世间从没存在过一个阿房女,全是世人瞎编的?

轻飘飘瞥了她一眼,冯元郑重解说道:“阿房宫旁的爷也不跟你多说,说了你也听不懂,就说那门阙罢。其中有磁石门制,一是为防止行刺者,磁石能吸铁,使隐甲怀刃者在入门时不能通过,从而保卫皇帝的安全。二是为了向东夷、北狄、西戎、南蛮四夷的来朝者显示秦阿房宫前殿的神奇作用,令其惊恐却步,以振国威。”

好罢,就算他说得都对,可秦始皇的暴政还是毋庸置疑的,若不是他,秦朝人口又怎么会急剧骤减,这其中就有他和她的先祖啊,死的那些可都是他们的骨肉至亲啊,他休想一言蔽之。

“多疑,刚愎自用,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裁决,每日批阅文书一百二十斤。不采贤能之言,不纳有能之士之才能,怪不得他死后,秦便灭了呢,只存了十四年,成为历朝历代最短之国祚。”

见她努着嘴,撅起下唇,圆得跟红樱桃一般,娇滴滴结在树上。脸鼓得如包子般,冯元拈出两指掐了掐,挑起一边眉毛,未似方才一般替始皇脱罪,反而说起了调侃她的气人话:“非也,你还是看多了那些糊弄人的话本子,最短的是北辽,仅仅在位十九个月。”

话落,想起一事,指了指她肚子,他提醒道:“你辩归辩,可以在言辞上激烈,咱们就当切磋文艺了,却莫要在腹内团出气来,否则闪着爷的儿子,可不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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