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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节

 

可让绿莺没料到的是,冯元望着这丫鬟的目光,很陌生,别说爱意了,便是一点瓜葛都不像有的样子。这就有些怪了,即便不是他自己主动得来的,便是同僚友人上司送的,那也不至于相见时这么尴尬罢。

没错,就是尴尬,绿莺望着他们彼此凝视的这一幕,差点都忍不住跟着一块尴尬了。

此时正是正午过后,平时是歇晌眯觉的时候,他们一行人更是累得人仰马翻,是该歇一歇,不过冯元听这丫鬟的话,却怎么听怎么突兀。这是绿莺的院子,她还没跟自家爷们发话呢,这小丫鬟越俎代庖,算哪根葱。他一直歇在这玲珑院,这里也俨然成了他自己的院子,怎么能容许出现这样不本分的下人。

故而,冯元脸色不善地抬起头,打算看看这不懂规矩的人是哪个石头缝蹦出来的,这一瞧,登时就是一愣。

“双荚?”

他想不明白,在离家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甚么事了,侯夫人身前的大丫鬟怎么来这伺候了,难道是老夫人将人给送来的?可又不像,母亲倒不是那种事后反悔的性子,更不会不跟他商量就擅自做主。

“你不在侯府伺候老夫人,来这里做甚么?”

想到那日老夫人送人一事,冯元皱着眉,奇怪道:“那日我不是跟老夫人说过了,让你留在她身边伺候么,怎么忽然又将你送来了?”

他猜是不是这双荚心大,过后又跟老夫人撕缠,才惹得母亲心软,将她给打发来了。

双荚听他这话便知道他不乐意自己来。那日当着她的面,侯夫人举荐,他都一点不稀罕,死活不要她。可从前是从前,如今是如今啊,她本以为既然自己来了,他没准就顺其自然地笑纳了,这一脸跟收了火药包似的,她有那么丑么,让他这么嫌弃。

讷讷地望着冯元,她心内委屈不已,可她也是在侯府浸淫多年的,知道事已至此的意思,心道反正我也来了,今儿你不高兴,往后没准就会高兴得不得了。从小在侯府长大,伺候人的手段不消说,光是老夫人就赞不绝口,老夫人若不是因着偏爱你这二子,才不舍得将我给了你呢。

再说了,她来可是走得正经路子呢,可不是外头勾搭人的野狐狸,双荚不屑地扫了眼对面的绿莺,面对冯元却一脸笑意声音婉转:“回老爷话,昨儿太太去侯府,便将奴婢领过来了,说是老爷身边的人体贴的少,懂事的少,叫奴婢妥善伺候着。”

这话说得微妙,既告诉众人她来是太太领的,又隐隐约约借着太太的嘴将绿莺挤兑了。绿莺不知冯佟氏说没说过这样的话,可这领人一出,可不就是针对她么。之前她误会冯元了,原来他也是才知道身边被送来人一事,如此更说明冯佟氏不怀好意,早不送,晚不送,知道她回来了才送,不是膈应她是甚么?

冯元倒没觉得她敢撒谎,只是不明白冯佟氏这又是唱的哪一出。那日老夫人提议送给他人时,她默不作声的,等他拒绝了,过了这不短的日子后,她又去巴巴地将人讨过来,是干嘛?不过他也没过多纠缠此事,一个丫鬟而已,再说冯佟氏就是这么个反反复复的性子。

瞅了双荚一眼,他和颜悦色地问道:“来了几日了,住哪间房,可还习惯?”

终于跟他说上话,还被关心着,双荚顿时喜形于色:“回爷,奴婢昨儿才来的,跟秋云春巧住一个屋子。”

提到这个,她就憋屈得要死,在侯府,虽说晚间要同绵芽轮着为老夫人值夜,要睡也睡在脚踏上,可她也有自己的屋子啊。来到冯府了,她是通房丫鬟的身份,怎么说也得单独一屋啊。

通房通房,本应该在主子旁辟出一屋,连通正房,再不济便在正房外搭个小榻,可问题是老爷根本就不回正房啊,看看这府里的刘姑娘,人家还在莘桂院有单独的屋子呢,与王姨娘两人霸占一个院子。

说句不害臊的话,便是老爷找她,没个屋子,如何是好?若是与春巧秋云那两个蹄子一屋,时日长了,指不定她们生了歪心思,跟老爷滚一处去呢。

“奴婢总觉得与春巧她们两个一起住着不大方便,老爷看”

绿莺一直沉浸在冯元之前的话上,这个叫双荚的是老夫人的人?虽说这回是冯佟氏将人要了来,可听着话里那意思,老夫人之前也曾往他这塞人?想起之前听闻她生病时,提议的白菊花茶和自己亲手做的荸荠糕,顿时就觉得自己与她就是那东郭先生和狼,一阵如吃了苍蝇一样不得劲儿。

此时再一听这丫鬟舔着脸的要求,一脸媚笑,将她不存在一样,一股邪火腾地窜到脑瓜门。

双荚的性子也不算冒失,本不应该一来就贸然挑剔,可她想着,左右老爷也不是十六七的毛头小子了,心照不宣的事儿,她用不着扭扭捏捏转弯抹角。知道她是自己的女人,不给她辟单独的地儿,不方便的不还是他自己么?

冯元望着双荚笑了笑,对于她的话深以为然,一挥大手,吩咐道:“秋云,给双荚单独收拾一间朝阳的。”

听到老爷的安排, 双荚面上闪过一丝得意,将目光轻飘飘越过绿莺,定在春巧秋云脸上,示威地勾了勾唇角后, 朝冯元福身谢恩后昂首挺胸地出了门。

秋云无奈地跟着走了, 春巧立在绿莺身后,憋屈地直嘟嘴。

冯元闭目养神, 未曾察觉到一干女人间的暗流涌动。直到屋里静了许久, 他才睁开眼, 看了眼天色后, 咂了两口茶, 将茶盏放到桌上, 立起身撇下一句:“爷乏得很,伺候爷去歇歇。”

往内室走了两步, 发现背后没动静, 本该响起的脚步声没有响起,他定住脚,奇怪地回过身去,见人还在老神在在地坐着, 皱眉催道:“走啊。”

当看到绿莺将脸沉得犹如秤砣一般时,冯元这才发现她的不对劲,往回走了几步,立在身旁, 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红着眼圈儿委屈答答的受气媳妇模样,他眉头皱得更紧, 关切道:“怎么了, 是肚子不舒坦了?”

绿莺心头的火能窜上房, 在她眼里,刚才冯元应双荚的举动已然称得上是“言听计从”四个字了,一个丫鬟的话,他能这么听这么在意,这还没圆房呢,就这么体贴了。从刚才他话里的意思能知道,老夫人当初给他送过人,虽不晓得在自己走之前还是之后,但冯元确实没要。

可如今呢,美人儿送上门了,哪个男人能拒绝。况且自己还是个浑身浮肿的孕妇,最近更是未曾真正地与他行过房,跟一个正值花龄的曼妙女子相比,高下立现,冯元又不瞎,也不是和尚,更不是情圣,还能为了她即便饥饿也要忍着不吃滚到嘴的肉?何况他对自己,情分也不算深,情圣一说更是无从谈起。

饶是如此,她也不想委屈地将酸水往肚里咽,她很清楚,与往后比较,此时正是他与自己情分最深的时候,此时不表明她的态度,等将来?哼,等一个双荚,两个双荚,十个双荚,这些一道道的屏障,将他与她的情分斩长一段一段,还能剩甚么了?那时还有她李绿莺甚么事,恐怕见了她,冯元都不一定记得了。

见她不答话,冯元碰了碰她肚子,没觉异常,又用手背贴在她额头上,问道:“累着了?要不找个大夫来瞧瞧?”

绿莺霍地抬起头,直勾勾盯着他,缓缓摇头一字一顿道:“肚子好着呢,是心不舒坦,像被剜走了。”

屋内一霎寂静,后头的春巧从开始的愤愤变成了忐忑,恨不得在背后推一推姨娘,提醒她别瞎说话。可老爷正在面前虎视眈眈地望着姨娘,她是半点都不敢动弹。

“春巧下去。”低沉的一嗓子后,屋内再无外人。

眉头皱得死紧,额头上挤出的一个“川”字颜色晦暗,冯元脸有些发沉,垂着眼帘神色复杂地望着她:“到底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这一会功夫就不对了?”虽说一头雾水,可也能听出她话里的异常,他有些不悦,那口气阴阳怪气的,不像是身子不舒坦,腹诽这女人又是哪里不满意,刚一回来又开始作了。

他脸色的变化,被绿莺自动理解成是恼羞成怒。这让她更加感觉憋闷,明知接下来的话出口后,会让他生怒,可她仍是不想忍。有一句话说得话糙理不糙——有的话就跟屁一样,不吐不快,否则能憋死。

“如今妾身容貌身条皆无,远看如酱缸,近看满脸横肉,老爷嫌弃也是正常。可求老爷看在往日情分上,能给个体面。她若住在这玲珑院,妾身甘愿让贤,搬到个狭窄院子便好。否则日日相见,挖心割肉之痛就没个头,求爷体恤。”

此时绿莺是坐在椅上,冯元站着,这在以前是绝不可能出现的西洋景,可这回出走的一遭,甚么没经历过,别说她坐他立,便是她躺他替她盖被子捂脚趾头搓脚心都是有的。说这话,本该下蹲恳求,可她就是要坐着,不仅不蹲,更不福,还要将话说得理直气壮的,总之,她要充分地表达出:我不高兴!我太不高兴了!

琢磨一下才知道绿莺嘴里那个“她”是谁,双荚么?冯元又皱了眉头,这回眉心上的“川”成了个疙瘩,他瞅着她像瞅着个疯婆子:“甚么酱缸,甚么横肉,双荚为何不能住这玲珑院,她对你不敬了?咱们不是刚回来么,还是说你从前跟她相处过?”

话虽是这么问,他却感觉不大可能,绿莺去过侯府是没错,可也是偶尔,与老夫人见面时他一直在侧,她何来与双荚生过节?

绿莺觉得他还在装傻,索性挑明,世间妇人无论是妻是妾,无论多贤惠多无私,反正不嫉不妒她是绝对做不到。

“她是爷的女人,妾身即便与她没打过交道,可也不能毫无芥蒂地与她做好姐妹。老爷想收多少宠,妾身没权利阻挠,可起码别让妾身与她们待在一处院子里。”

冯元已然想通关窍,知她是误会了,挥手打断,有些好笑:“你别瞎说,败坏人家的名声就不好了,甚么爷的女人。”

闻言,绿莺脑子还没反映过来,心内就先是一甜,如打翻了蜜水。回过神后才感觉不信,她试探着轻声道:“可爷明明同意收下她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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