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最先问话的人甚至想问李文和:你说这话自己信吗。
但转念一想,至少今日酒席上,沐景序从头到尾都融入得很好。不主动攀谈,却也不会落人面子,始终耐心倾听着,确实与传言不一样。
但……
反正不可能是寻常事,众人心里下了定论。
有人好奇:“李兄何时与学兄这般熟稔了起来?”
李文和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思考一番,竟然真被他找到了缘由。
柯鸿雪面上不务正业、不听劝讲,实则该做的功课、该写的文章一篇不落,除去每月送去宫里的,其他也要呈给掌院检查。
往常是他自己去,但自从沐景序搬去了先生院子后,柯鸿雪就再没去过一次。
次次拜托李文和跑腿,羊脂玉做的印章麻烦了几次,交付之后又许了和田的碧玉、徽州的烟墨、蜀地的美酒……
总之这几个月来,李文和礼物收到手软不说,还在沐景序面前混了个脸熟,交谈自然而然多了起来。
李文和留了个心眼,没如实告诉同窗,只说去先生院子时见过学兄几次,被他指导过功课,一时间耳边欣羡声不绝如缕。
李小公子相当开心,心里默默想着:
柯寒英不送好啊不送好。
嘿嘿!
便宜他了!
月华如水,李文和快步追到沐景序身边,笑着说:“学兄,我们一路!”
这差事多来点,他不介意跑腿!
嘿嘿!
仙人学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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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鸿雪每次请假再回学府,心情都不怎么好,学府众人也很默契地不会去打扰他。
立秋那天,柯家送来几箱西瓜,分给学府书生先生们吃。
李文和这些日子神出鬼没,柯家送的东西也不好托他相送,更何况其中还有爷爷要他转交掌院的书信。
柯鸿雪想了想,还是带了书童,亲自去了先生处。
快到院门时,他才好似突然想起来沐景序住在这里一般,脚步微顿,身后书童一时不察,往前撞了一下,西瓜顿时碎成许多瓣。
柯鸿雪将心里那点莫名奇妙的情绪隐了下去,吩咐他清扫后重新拿一个来,而后朝院门行去。
他刚刚只是想到,那个夏夜以后,他跟沐景序几乎再无碰过面。
他说了一句“最好离我远一点”,这人便真的一次都没凑到他跟前来。
柯鸿雪皱了皱眉,莫名有些踌躇,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他往院内走去,到了掌院的书房前。
门扉关着,像是怕立秋的风吹进屋子,柯鸿雪听见里面有细微的交谈声,眉心微蹙,不愿偷听,转身就欲站远几步,等里面聊完了再去敲门。
可刚要离开的刹那,他听见一道低沉虚弱的声音:“先生信中跟我说一切如常,我却不知原来如常是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鬼使神差的,柯鸿雪突然停下了步子,一步也迈不动了。
另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却回:“殿下看如今的寒英,难道不觉得熟悉吗?”
柯鸿雪瞬间瞪大眼眸,手指无意识攥成了拳,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耳边所有声响都是空蒙,不真实、似泡影,却又格外清楚,像是在自己往他耳朵里钻。
他听见沐景序那道气息微弱的嗓音说:“熟悉……怎么能不熟悉。”
“可我当初为他取字寒英,便是意为冬日鸿雪,他本不需任何外物傍身,也无需任何改变或迁就,他只要做他的柯鸿雪就好,何故做我的盛扶泽?”
秋老虎气盛,便是初秋,天气里仍有一股散不去的闷热,知了奋力叫着最后一个季节,随时都有可能死在某一个凉夜。
柯鸿雪定在原地,瞳孔骤缩,头脑却一瞬间清空,浑身上下都有微不可查的颤抖,好像随时就会死过去一样。
他连呼吸都快忘却,这像是一个梦境,分不出是好是坏,他只知道自己一动,这个梦可能就碎了。
柯鸿雪不知他们为何会聊到自己,却清清楚楚地听见里面那位他本该唤做学兄的人说:
“我本希望他这一生都可以洒脱快活,做学问做商贾,做什么都无所谓,柯家能护他周全,我能保他平安。可如今这算什么呢?五年前的那个笼,框住的到底是我还是他?”
沐景序在岭南时,在一寸寸掰断骨骼的疼痛间,偶尔也会想隔了半座江山的京城里,柯鸿雪正以什么样的面容活着。
与阿雪的回忆总是轻松愉快的,不同于那些裹了血雾与深仇的过往,稍稍一想就会疼得心脏都揪在一起,好似要炸裂开来。
已经很疼了,复仇留给清醒的时候去思考,痛的时候合该想一些甜蜜的往事,不然该怎么撑过这样苦的岁月?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叫饮鸩止渴。
沐景序清楚,但他依旧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