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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后者疑惑地看向他,柯鸿雪说:“商人自古以来的身份低下、名声不好,尤其每每新朝刚定,总要重农抑商,减少农民的赋税,而抑制商贾的发展。”

这原因有很多重,最直接一点大约就是新皇需要取得拥戴,士农工商,农人毕竟在哪个朝代都有庞大的基数,皇权需要他们的巩固;而落到仁寿帝这样,通过战乱才得的国家,则又多了一层要扩大人口的意图,农人手里必须多点粮食才敢生孩子。

况且儒家思想自古以来都认为商人重利,是顶不可信的人。

每一条政策后面都是博弈,都有千百年的经验传承,柯鸿雪今天要说的也不是这个。

他道:“可如今大虞既然稳定了下来,内阁有人提议降低商人的赋税,转而鼓励商业,尽量让百姓手里都有些富余的银钱,以应对一些突发情况,不至于让商人觉得朝廷厚此薄彼,对他们苛刻。”

“爷爷前些日子告诉我,陛下想听一听我的看法,令我写了份策论,过些日子送去宫里。”柯鸿雪笑道:“学兄若有时间,可否劳烦帮我看一看?”

严格说来,沐景序也不是他什么学兄,学识上彼此真要较一个高下出来也很难,柯鸿雪写的文章,是不必让沐景序指教的。

但这篇策论,跟往常他写的那些有点微妙的不同。

果然,他话音一落,沐景序蹙了蹙眉,并没接过纸张,而是反问:“你是以什么身份写的这篇文章?”

柯寒英的身份有许多,太傅的嫡孙、学府的甲等、首富的独子……

每一重身份都注定了他写文章立足的角度不尽相同,而有的身份,其实是不可以写这篇策论的。

柯鸿雪笑了笑,给自己添了半杯茶,很是无所谓地说:“我以什么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希望我是什么身份。”

身为柯学博的儿子,写出一篇关于商人赋税等政策的文章,背后关乎的可不仅仅是他一个临渊学府未入仕学子的前途。

写的好了,天下商人感念皇恩;写的差了,柯家奸猾狡诈,养出的子嗣也是一脉相承的自私自利。

柯寒英看起来风光无限,得皇恩浩荡、帝王青眼,实际上这些年他写到纸上的每一个字,都要深思熟虑,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琢磨。

送进宫里的策论篇数多了不是好事,若是一朝柯家势弱,又或风头太盛,皇帝起了拔除的心思,柯鸿雪写的那些文章里,随便挑出一两篇都可以将他钉死在文字狱中,永无翻身之日。

可柯鸿雪却似浑然不在意,甚至还很有雅兴地拿了一颗蜜饯吃,桃花眼眸轻轻挑起,近乎懒散地看向沐景序。

沐景序眉心凝起,与他对视片刻,到底还是接过了策论。

平心而论,写得很好。

柯鸿雪中庸之道学得很不错,既没有给出明确肯定的建议,也不会让看到的人觉得敷衍。

他将每一条建议的利弊都掰开了揉碎了说,间或有一两条无伤大雅的疏漏,也没什么要紧,反倒符合他的身份。

写给皇帝看的文章,他尺度把握得很好,不至招惹杀身之祸。

可沐景序眉头却始终未松下来,他不太明白柯鸿雪给他看这篇策论的目的是什么。

这人恍似没有任何目的,随口和他聊了几句,又在走之前问了他另一个问题:“学兄不喜欢我送的那根发簪吗,怎么不见你用?”

沐景序微怔,视线下意识往角落移了一下,柯鸿雪看得一清二楚倒也没点破,只笑了笑说:“劳学兄帮我将策论转交给先生,辛苦了。”

他走出院子的时候,北方有乌云堆积,似乎又要下雨。

柯鸿雪抬头望了眼,无声地笑了。

学兄怕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其实是在威胁他。

以柯鸿雪的性命,威胁沐景序。

赌得很大,但他不得不赌。

-

柯鸿雪下山了几日,听说是被召进了宫中。

往年也有过这种时候,通常是他写的东西格外让皇帝舒心,召他进宫回话。

京中第一场冬雪降下来的时候,临渊学府南边新修的舍院落成,沐景序搬进去的第一天,看见有人大张旗鼓地搬着东西往西厢房走。

柯寒英穿一身火红色的袄子,配一双金丝羊皮靴,行走间披风飘动,贵气逼人。

风雪在他身后做配,柯鸿雪弯起一双桃花招子,撑着伞走到沐景序面前,随口问:“听闻学兄聪慧过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不知学兄可会刻章?”

他抬起手腕,掌心向上赫然是一块白玉做的无字印章,在地底与一堆衣服埋了五年,而今依旧泛着莹莹的光辉,似乎从不曾被暗夜掩埋。

那年金粉河上游船里少年心思秘而不宣的章,如今赤-裸裸摊在两人之间。

身后是漫天飞舞的雪花,柯鸿雪站在阶下,抬头看向沐景序。

他笑得优雅又和煦,是这世上最俊俏的少年郎。

“做个交易吧学兄。”他说,“你为我刻一个章,我把柯家送给你。”

京城柯家,是至高无上的皇权庇护所;江南柯家,则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财富聚集地。

无论柯鸿雪口中说的是哪一个,这筹码都足够令人心动。

可大概是冬雪白得晃眼,几乎照出人心;也可能是天气冷得厉害,逼人不得不清醒冷静。

沐景序站在台阶上,注视柯鸿雪良久,迟迟未接过那块印章料子。

柯鸿雪手指已经冻得微微发紫,唇角却始终噙着一丝温和到极点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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