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她回府时瞧见杨氏神色不对,回去随口问了蒲草是否有事,谁知竟听见了这样的事情。
一桩已经退了的婚事,那姜公子再优秀再诚心,只怕也无法与秦贞娘结为连理,他的情意,倒不如不说。只怕府里其他人,都是这个想头。
可是开弓便没有回头箭,秦芬把心一横,咬牙道:“是,我是听蒲草这么说的,她给她姨妈送果子的时候,在咱们府门口瞧见了姜少爷,本以为是姜少爷是路过,也不曾放在心上,谁知回府时还瞧见姜少爷傻站着,她便留心瞧了瞧,后头等得许久,是三哥出去说了些什么,姜少爷才走了。”
“原来恒哥儿知道这事,难怪你忽剌巴儿地叫我去问他功课。”
这当口了,秦贞娘还有心思说这些,秦芬听了,不由得发急:“四姐,你别光问这些细枝末节呀,对姜少爷,你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秦贞娘轻轻拉住秦芬的手:“好芬丫头,多谢你告诉我这件事,姜家的婚事已退,这事由不得咱们,我是怎么个意思,也并不重要了。”
秦芬却不肯应,又摇一摇秦贞娘的手:“四姐,那位太妃娘娘不是良善之辈,祁王也不似表面那样清贵文雅,你难道真要落到那家去,到时候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你可别一时软弱,害了自己一生呐!”
“我知道,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秦贞娘拉着秦芬坐了下来,自己却站起身来,“咱们这些大家族的儿女们,婚配嫁娶从来由不得自己,能有几个是顺心如意的。咱们姐妹俩说句贴心话,不光是四姐,那位姜公子……他也由不得自己啊。”
说到这里,秦贞娘似有哽咽,停了半晌,才接着道:“受得家族教养抚育,当然不能只顾自身,这是道理,也是规矩,若是只顾自身,那和秦淑有什么区别了?”
什么是无力抗争,什么是家族桎梏,秦芬此时才知道。
依着现代人的思想,秦贞娘不喜欢祁王便不嫁,对姜启文有好感便该去争,什么家族什么大局,都通通见鬼去,然而此时的局面,却远没有想的这样简单。
若是落了容太妃脸面,依着她那副性子,少说也要告秦家一个藐视皇族的罪名,到那时别说是秦贞娘的婚事了,只怕秦览的前程都保不住,又谈什么自由和情感。
秦芬把藏在心底的事再三滚了几遍,嗫嚅道:“四姐,我还有话和你说。”
秦贞娘只觉得近来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多得她都不会再感到惊讶,听了秦芬的话,也不过淡淡一笑:“你这丫头,又有什么话了,一并说来四姐听听。”
秦芬支支吾吾半天,终于吐出实话:“姜家的事,我已替四姐去求了范大人,他说,会彻查科考舞弊的案子,还请四姐勿要嫌我多事。四姐若是对那姜公子还……或许这事还有转机的。”
秦贞娘只觉得自己方才的想法错得离奇,此时她不只是惊讶,更为秦芬的胆量和义气而动容:“五丫头,你……你……你……”
她连说了三个“你”字,都没法说出下头的话,眼泪却已先滚了出来,抽噎好几下,才勉强出声:“你从前对那位范大人,只是礼敬,你……你去求他,全是为了我……”
秦芬一下子慌了,从袖子里抽出帕子递给秦贞娘:“四姐,四姐,你擦擦眼泪,你别哭了。”
秦贞娘平日的教养,暂且抛到了一边,此刻哭得痛痛快快:“爹和娘替我拿主意退婚,都是为了我好,是怕我受了姜家连累,这些我都知道,都知道……可是,可是却偏没一个人问过我心里的意思,只有五丫头你……你是真心为了我好的……”
秦芬也不曾想,自己的举动在秦贞娘心里有这样的分量,连忙分辩两句:“老爷和太太才是为了四姐好,我,我只不过是,为着,为着……”她竭力思索,磕磕绊绊地道:“那日贵妃娘娘示意咱们家替姜家说话,我想着这或许是上头的意思,我这样做,也不过是顺势而为,四姐,我真没你想得那样好。”
秦贞娘退婚那日哭得委屈,此时却哭得有些纵情的意思,她将自己圈在大家闺秀的影子里,顺从、贞静,她只以为世上所有人都是希望她规矩的,毕竟,一个守礼懂事的大家闺秀才讨人喜欢,却不曾想,最替她着想的,却是这心思单纯的庶妹。
秦芬越把自己的行为说得无足轻重,秦贞娘越明白这里头的分量。
她知道,秦芬一个小丫头,做这事定不是为了撮合两家婚事,纯然是不想自己这四姐欠姜家人情,她这一出头,却欠了那范大人好大的人情。
幸好,芬丫头这么一闹,至少能瞧出,那位范大人对她乃是真上心。虽不至于为这丫头改了朝廷大事,然而肯事先郑重应下,已是难得的周全。
秦贞娘不是个伤春悲秋的性子,哭过一场,便已算抒发过,慢慢止住心头的酸意,瓮着鼻子道:“你的好意,四姐心领了,我已有了计较。今儿的事,你千万别对外人提起,娘知道了,只怕要责怪你的,咱们仍旧去问过恒哥儿功课,才不露了破绽。”
“好。”
秦芬顺从应下,乖乖跟着秦贞娘去外院,心里实是想问问秦贞娘到底拿了什么主意。
她不希望秦贞娘为着所谓的规矩去顺从容太妃之流,可也不想把秦贞娘教唆成一个叛逆的女子,毕竟,在这个时代,叛逆的女子大多不容于世间。
二人还未走出院子,便被紫晶远远唤住,转过身来却见紫晶跑得满脸通红:“四姑娘,太太唤您过去呢。”
紫晶是杨氏身边的贴身大丫鬟,许久不曾做跑腿的事了,能叫她跑成这样,定不是小事。
秦贞娘对秦芬微微颔首:“你一个人也不必去恒哥儿那里了,去瞧瞧平哥儿和安哥儿今日可安生。”
听见秦贞娘尚未来得及去秦恒处,紫晶大大地松了口气,她心里揣着事,却不曾留意秦贞娘的神色已变得坚毅起来。
到了上房,秦贞娘尚未来得及行礼,便被杨氏一把抓住袖子:“贵妃娘娘召你单独进宫,你说,这可怎么好?可别是那容太妃直接求了太后赐婚,唤了你去,便是要赐下婚事了!”
杨氏也是关心则乱,也不想想,若是赐婚的旨意,不是发给秦览,便是发给她这诰命夫人,哪有直接找了姑娘家去说的。
秦贞娘见娘替自己操心得不行,心里也不是不动容的,然而她还反过来安慰杨氏:“娘,你想岔了,赐婚怎么能叫了我去?这顶多是贵妃娘娘想和我说说知心话罢了。”
“知心话”三个字,仿佛也不怀好意,杨氏听得心慌意乱,难得在女儿面前露出软弱模样:
“你来之前,娘都想好了,那祁王府咱们是坚决不能入,若是拿这事问你,你就说去栖霞寺算命了,命里不该早婚,那位容太妃爱子如命,想来不愿讨个命格硬的姑娘。”
这借口实在站不住脚,然而秦贞娘也不来挑字眼,只顺从地应下:“我记住了。”
杨氏又叹一句:“不说别的,祁王如今正和皇帝唱反调,他的王妃,往后的日子可好过不了!”
这话虽过于势利,却也是实话。
秦贞娘知道,到了自己母亲这个年纪,情意得摆在后边,实惠才放在前面,如今母亲说话做事虽不如五妹那样发自情意,却也是实实在在为自己好,自己父母且不曾为着攀附权贵应下祁王府的婚事,她也该知足了。
于是秦贞娘又不声不响听了一脑袋嘱咐,安静回了小院。
既是要进宫,自然该好生打扮,此番秦贞娘是独个儿面见贵妃,不可过分素简,思来想去,杨氏命紫晶取了箱底压着的那身真紫色绣遍地锦的衣裙来:“把这身衣裳给四姑娘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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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衣裳还是杨氏年轻时穿过的,华贵异常,平日都穿不出来,如今样式虽不时兴了,却也够给秦贞娘穿着进宫的。
紫晶捧了衣裳,一个字也没多问,她知道,四姑娘若不穿这件,便只好从原先做了当嫁妆的那些衣裳里头择了。
秦贞娘要进宫,只对秦芬说了个要静心,便早早关门歇息了。
这一夜,秦芬不知旁人如何,自己却是翻来覆去不曾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