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徐姨娘对着几位少主子微微蹲一蹲身,向着秦贞娘说话:“四姑娘,太太用完饭,已歇着了。”太太实是没用完饭的,然而主君都进去了,徐姨娘哪里会没眼色地赖着不走。
秦贞娘微微颔首,唤过紫晶吩咐:“在上房给徐姨娘摆个小桌,吃完饭再回去。”徐姨娘知道这是了不起的大恩德,连声谢过。
做少主子的没有候着姨娘用饭的道理,秦贞娘吩咐了这么一句,便领着弟妹们出去了。
秦芬想着自己多日不曾出门,只怕徐姨娘担心得很,于是走近徐姨娘说了句“我一切都好,姨娘不用担心”,又握一握徐姨娘的手,这才走出门去。
出得门来,两个小的牵着手蹦蹦跳跳走了,三个姐妹安安静静一路走着,走了片刻,秦珮忽地冒出一句:“太太这次进宫,可真是辛苦了,原来皇宫里那样累人呢。”
秦芬笑着摇摇头:“你这丫头,方才四姐说你话多,你怎么不往心里去?这样的话,哪能拿出来说?皇宫是这天底下最富丽堂皇的地方,应当是最舒心最好过的,怎么会累人?”
秦珮连忙伸手掩口:“是我说错了。”
秦贞娘见秦珮还肯受教,便多说一句:“皇宫里,累心不累人,其实到哪儿都一样,只看各人怎么过了。”
秦珮点点头,看着似懂非懂的,又走几步,道:“五姐,天还是这么热,你那里的甘草桃肉和盐渍青梅好吃,我想讨一些去。”
这种小事秦芬自然应下,携着秦珮进了自己屋子,吩咐桃香:“除开六姑娘说的这两样,其他的也拣爽口的装一些。”
秦珮笑嘻嘻地拉着秦芬的手摇一摇:“五姐,你真好。”说着便对绫儿努嘴:“还不快去帮着桃香,当真要人家包好了送在你手里不成?”
等着桃香包蜜饯,姐妹两个便对坐着说些家常,蒲草周到,早端上茶水和点心来,见姑娘们有私房话,又知趣地退了下去。
秦珮啜了一口花茶便放下,垂首半天,忽地说个不相干的人:“我今日在上房看见青姨娘了。”
秦芬也瞧见青萍了,这时不以为怪,点头附和一句:“她如今出门少,只逢年过节去给太太请个安。”
秦珮将衣带绕在手指上又解下,好似下了大决心一样,轻声道:“五姐,你说我出门那日,能不能叫商姨娘也出来看一看的?”
秦芬正喝茶呢,听见这一句,呛得咳嗽起来。
秦珮赶紧上来替她拍背,飞快地道:“我不是说叫她坐在堂上观礼!她那么个样子,也不能见人的,我只是想叫她远远看一眼就成!”
不待秦芬回答,秦珮又轻声说一句:“我知道商姨娘……只怕没多少日子了,我只想叫她临走前,看看我。”
说到这里,秦珮停住了替秦芬拍背的手,走到边上对着蜡烛出神:“商姨娘待我有生恩,可是太太待我有养恩,这事我不好去求四姐,只能来求五姐,还望五姐成全。”
蒲草在外头听见姑娘咳嗽, 早冲到门口要进来,听见六姑娘已经替姑娘拍背了,便不曾进屋,谁知竟听见六姑娘说这样的话!
她再想进去, 却显得小人心思了, 连带着姑娘也不光彩起来,于是只能按下不提。
秦芬听了秦珮的话, 也不曾一口答应, 她知道这事确实是为难的, 她虽然性子宽厚,却也不是傻子。
商姨娘在内院一向是跟猫儿狗儿没分别的, 上房不问,下头也无人提起, 可是前些日子连秦贞娘都知道商姨娘病重了,想来所剩的日子确实不多,奴婢们实在不好瞒着了。
哪怕是个倒夜香的婆子, 秦芬也好去上房张一张嘴、卖一卖脸面, 偏生是个商姨娘。
商姨娘并非善类,当年谋害徐姨娘和主母的事, 府里如今虽然没人提起了,可是老人们却都还记得, 就连新来的奴婢们心里也隐约明白,能叫太太这般对待的人,肯定不是好的。
旁人都知道的道理, 秦芬不可能不知道, 依着个理字,她本不该答应、也不必答应秦珮的请求。
可是秦珮乖顺多年, 从没拿商姨娘的事情来求她,头一遭对她这五姐张口,也不过是想在出嫁那日给亲姨娘看一眼,这实在不算过分。
秦芬思来想去,实在说不出个“不”字,只好含糊地道:“这可不是小事,我得好好想想。”
这话便像应下了,秦珮大喜过望,回身半蹲在秦芬脚边,用力握住秦芬的手 :“多谢五姐!五姐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
秦芬见秦珮感激得好像要掉眼泪,不由得在心中苦笑,她原本想使个缓兵之计,好生盘算一番,谁知这丫头一下子倒把她架了起来。
这下子,她可真要拼命地想法子了。
秦珮再说几句家常,绫儿便捧着几个油纸包进了屋子,主仆两个欢欢喜喜地向秦芬告辞,走到门口,却遇见面色淡淡的蒲草。
蒲草见六姑娘满心欢喜,心下直替自己姑娘叫屈,这个六姑娘,自己把难题往别人身上一甩,自己倒轻松了。
秦珮向来爱说爱笑,对着丫头们都要说两句家常的,这时却好似怕了蒲草一样,飞快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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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草见了六姑娘这副样子,心里恨是恨不起来了,然而却还是不痛快。
她飞快地走进屋里,见自己主子正满脸苦恼,便直直道:“姑娘,六姑娘说的事,你可千万别应!”
秦芬原本正在出神,听了这话骤然一惊,回头看向蒲草。
蒲草知道自己无礼了,连忙低下头去:“我不是有意偷听姑娘们的话……我方才听见姑娘咳嗽,想进来服侍,谁知听见六姑娘说那样的事,我再想进来,倒好像在窥探六姑娘似的,干脆留在了外头。”
她说完,又抬头急急辩解一句:“姑娘,我当真不是有心听见那些话的!”
秦芬自然知道蒲草不是有意偷听,若是偷听了这些话,该装作听不见,何必费力不讨好地来提点自己,然而“不答应”这几个字,又岂是那样好对着秦珮出口的。
她叹口气,轻声道:“六丫头也实在可怜,我瞧她的样子,不忍心拒绝。”
蒲草轻轻哼一声,道:“不是我做奴婢的说姑娘坏话,姑娘你为人宽厚,六姑娘可未必有你这般坦荡,这事,本该去求太太或四姑娘,她偏偏不去,却来求姑娘你,也未免太精明了些。”
秦芬心里也隐约有这样的想法,这时对蒲草的话无可辩驳,只好端起茶来喝。
蒲草却没有放过秦珮的意思,又道:“好,就算太太和四姑娘那里,六姑娘她不敢去求,下头还有好几个管事妈妈呢,她怎么也不去?照她的意思,只想叫商姨娘远远看一眼,无论哪个妈妈吩咐下头人给个方便,这都是能办的,六姑娘偏不去,只来寻姑娘,姑娘就没想过为什么?”
秦芬不是想不到,她是不愿把秦珮想那么坏。
蒲草到底不好把话说得太难听,只冷笑一声:“六姑娘要做孝顺女儿,要留好名声,不愿落人话柄,便把事情推到了姑娘头上,若是事发了太太有什么责怪,全变成姑娘你担着不是了。”
道理都对,可是秦芬想一想商姨娘的命运,总狠不下心来拒绝秦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