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
秦芬先还略奇一奇,怎么杨氏的性子竟也这样喜爱新奇事物,后头稍稍一想又明白了,能教出秦贞娘这样的女儿,杨氏怎么会是个没有生活热情的。
“既是太太觉得好,那就是这糕点的福气。”
秦芬说了这句,又留腊梅喝茶,腊梅却推了:“如今太太屋里少个人,活计紧,我还是早些回去,先谢过五姑娘赏茶。”
这事,下头的奴婢们倒知道得清楚些,蒲草给腊梅嘴里塞一口渍盐梅,顺口问:“怎么,当真不选新人进来?”
腊梅点点头:“两个哥儿说是进宫伴读去,香橼和佛手两个服侍也尽够的了,太太的意思,到时候茶花回来提作一等,这段日子,先对付着过去。”
杨氏向来是个讲究人,何时说过“对付”两个字了,秦芬颔首看着腊梅出去,心里却琢磨开了。
没过几日, 秦芬的疑问就有了答案。
杨氏只道府里主子少了,不用那么多人服侍,打发了一大波人出去。
这日秦芬恰好陪着坐在花厅陪着理事,听见杨氏一口气点了十来个名字, 不由得与秦贞娘对视一眼。
姐妹两个还没来得及使眼色, 就听见下头一个打扮体面的婆子“哎呦”了起来:“太太慈悲,我那一家子可就指着我这点月例银子活过, 可千万别赶了我出府啊!若是我们服侍得不好, 从此改了就是!”
既有了出头的, 旁人便也跟着起哄。
“就是!”
“我们都是立过功的!”
“太太可千万念着我们的苦劳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今秦家的事务,一半是姑娘们在管, 这里头秦芬占了一小半,秦贞娘倒占了一大半, 此时听见婆子吵嚷,杨氏尚未说话,秦贞娘已先冷笑一声。
秦贞娘知道法不责众的道理, 也不去训斥旁人, 只找那出头的:“钱妈妈说话好没道理,主子用人, 还得先问过你们的意思了?我竟不知,如今的世道竟已改成这样了!”
这帽子钱妈妈却是不敢戴的, 她讪笑一笑:“四姑娘说哪里话来,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杨氏在奴婢们面前,一向是端庄模样, 说话声气都不会高的, 今日也不曾失了体面:“我自然知道钱妈妈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 三、六两位姑娘出嫁,六、七两位少爷明年开春就要去文华殿伴读,家里主子少了许多,若是留那许多人服侍,旁人要告我们一个奢靡,到时候,是妈妈来担这个罪,还是我来担?”
钱妈妈也不知道,为什么菩萨似的太太今日这样难说话,她还要再说,却听得红菱冷笑一声:“钱妈妈,还有下剩的几位妈妈嫂子,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清楚,太太给个脸说家里人少,你们自己识相些出去也就是了!”
从前紫晶在时,红菱一向是个闷不出声的性子,秦芬只听她说过“姑娘请用茶”之类的话,还当她与秦淑身边的玉锁相仿,又是个腼腆厚道的性子,谁知这丫头竟是个厉害角色。
看一看杨氏面上并无意外神色,秦芬顿时了然,红菱这番话,只怕有一大半是出于杨氏的授意。
她看一看下头站着的那十来个婆子媳妇,都是连着亲的,为首的几个,乃是前些日子府里聚赌的头,她们还当自己被主子革了差事是倒霉,却不曾想着自己行事不端,主子早就盯上她们了。
钱妈妈被训斥一顿,脸上已是红一阵白一阵,她当着众人丢了脸面,正要捂着脸哭天抢地,却又听见红菱抛个鱼饵出来:
“妈妈和嫂子们回去选一选,把家中有出息的孩子,报给闵嫂子,到时候若有福气,或是分到姑娘们身边,或是分到少爷身边,不是又比你们自己苦熬来得有出息?”
如今紫晶嫁了张怀德,便不能再称姑娘了,她原姓闵,众人便尊称她一声闵嫂子,如今接替了冯妈妈的差事,专管调理府里下人。
此时提出闵嫂子的名字,钱妈妈便知道事情是定下的了,想想孩子们进府说不得还能往平哥儿身边去,比自己侍弄花草又有出息多了,这时对旁人使个眼色,收了脸上的悲戚之色,对杨氏深深蹲个福礼:“太太大恩,奴婢们莫敢不从。”
十来个婆子媳妇,有高兴的,也有不甘的,零零落落谢了恩,依次退了出去。
秦芬看一看杨氏和秦贞娘,见两人面上都是淡淡的无奈,也不去相问,只赞红菱:“好个丫头,平日藏锋,我还当你是玉锁的师傅,谁知道你是闵嫂子嫡系的传人!”
秦贞娘先被逗笑了:“她如今一个人顶两个用,既要学碧玺的周到,也要学紫晶的威严,也真是为难她了。”
红菱听了两位姑娘的话,面上一红:“不敢当姑娘们的谬赞。”
她原是想着埋头做人的,可是自打紫晶出去,太太便一门心思地提拔她,老爷也一向拿她和腊梅一样看待,她是个有上进心的,怎么会不抓着机会拼命往上爬。
若是有出息了,便像紫晶那样嫁个主子身边得用的,或是如碧玺那样,还未出嫁就统管一干事情,这是多少丫鬟盼望的福气。
当年阴差阳错,姐姐做了妾室,她做了冯妈妈的干女儿,她心里原还有些失落的,觉得和姐姐从此主仆有别,数年来都不太亲近姐姐。
如今时移世易,姐姐坐了冷宫,她却在上房得了脸面,这中间的道理,红菱似懂非懂的。
她觉得根源大约是姐姐靠了老爷,自己却是靠着太太,可是为什么有这样的结果,她却不大想得明白,想来想去,终究不曾想透,只得放下不提。
这时受了两位主子姑娘的赞,红菱心里是有份窃喜的,偷眼看一看太太,却见太太面色淡淡,知道她是因着家事烦恼,便赶紧收敛了声气,以免搅扰了主子。
如今屋里都是心腹,杨氏便长长叹口气:“有时候真闹不明白,就是我是主子,还是那些老妈子是主子,她们聚赌闹事,我打发她们出门,还得好声好气编个由头请出去。”
她掌得中馈已有二十来年,哪里会闹不明白,不过是心生倦意而已。
秦芬听了这话却当真有些不解了,她眼里的杨氏,在秦家后宅权柄极大,前些年还有两个姨娘与她打擂台,这几年却是一家独大,说什么是什么了,哪还用得着忌惮那些婆子。
杨氏今日特地叫了两个女孩来,自然不是为了倒苦水,随口抱怨一句,便点拨女儿:“贞娘可知道,娘为什么软硬兼施地哄那些婆子出去?”
秦贞娘有些模模糊糊地明白:“因为她们劳苦功高,娘若是手段太狠,怕伤了下头人的心。”
杨氏赞许地点头,又问秦芬:“五丫头呢,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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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下之道,秦芬知道得不如杨氏母女多,她前世只是个打工仔,连个小组长也没当上就到了此处,这时老老实实摇头:“我不知道,我觉得五姐说的有道理。”
这几个月,杨氏发嫁了两个女儿,又往宫中去了一趟,人老了许多,这时一笑,眼尾的细纹便好似水波漾开:“贞娘说对了一半,五丫头还欠些火候。”
秦芬赧然一笑,她前世里便是个老好人,揣摩人心、凑趣逗笑等自保之道,她会,然而这些管理才能,她始终是不太擅长。
杨氏把事情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两个女孩听:“明着看,她们是仆,我们是主,可是我们的吃穿用全是从她们手里过的,不说别的,她们起个怠慢,我们连饭也吃不上热乎的,到时候一句厨房路远,还能把她们杀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