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节
匣子呈了上来,秦芬打开一瞧,不由得叹口气,两个丫鬟不明所以,凑上前一看,也都沉默了。
那匣子里的银票,并不是整整五百两,十两的,二十两的,粗粗一看总有二十来张,秦芬伸手一翻,最大的不过才一百两。
主仆三个,齐齐替五少奶奶心酸起来。
虽然五少奶奶出身低微,到底也做了这么多年的官眷,身边竟连五百两整银票也拿不出,可见过得多么不易。
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喝风饮露,只说秦家的几位姑娘,那一派大家气象,不都是金莼玉粒地养出来的。
五少爷平日总指望五少奶奶出去交际应酬,可如今这世道,迈个步子伸个手便得花钱,五少奶奶囊中羞涩,哪里阔气得起来。
“也难怪五少奶奶平日,总是那副不上台面的样子。”桃香低低地咕哝一句,“这一匣子银票,看得人心里怪难受的。”
“你难道想叫姑娘把银票还回去?姑娘肯还,五少奶奶也不肯要啊。”
还了回去,便不是结善缘,而是结仇。
五少奶奶那人,一是好利,二是好面,这里把银票送回,岂不是打她的脸。
秦芬托着腮沉思,不多时就有了主意:“四姑娘有孕时,太太给她置办了许多补品,也给我这里全都照样送了一份,拣几样贵重的,送去给五少奶奶就是。”
桃香这丫头,心比谁都软,然而真要往外拿东西,手又紧了起来:
“姑娘!太太给你挑的都是顶好的东西,阿胶、燕窝,雪莲、人参,送这些……你这也太大方了!咱们要不还是每日往大厨房叫碗鸡汤送送吧。”
秦芬不由得好笑:“你姑娘我才一张嘴一个肚子,太太送的那些,我吃二年也吃不完呐,我又没说全送出去,问问大夫,拣两样五少奶奶可用的送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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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香仍是不乐意,然而再瞧瞧五少奶奶送来的那匣子,又不说话了,唉声叹气下去办差事。
南音看着桃香的背影微微一笑,摸一摸秦芬的茶碗已经不热,赶紧换了一杯,秦芬嗔一句:“我那碗茶才喝了两口呢,哪就用得着换了。”
平日文文静静的南音,这时竟一板一眼起来:“姑娘有孕,我一点也不能轻忽,若是给咱们太太知道我办差不当心,我老子娘在家也没面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说着,忽地想起什么,咬着嘴唇问一句:“姑娘有孕的事,是不是满了三月再回去报信?”
依着理,确实该满三月了才报信,可是秦芬哪憋得住。
范离不在京里,身边一个亲近人都没有,范府这些人客套的恭喜,秦芬心里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更何况,昭贵妃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秦芬也实在想知道。
“就……回去报讯吧,我昨儿不是晕倒了么,只说身子不稳,想请娘家人来安安心,料想大房和太太也说不出什么来。”
杨氏在家里对账,忽地见桃香回来,先皱一皱眉,问秦芬是不是又受委屈了。
桃香连忙摇头,把秦芬有孕的事情一说,杨氏立刻高兴地连连点头:“好,好,咱们五丫头当真是有福气。”才笑了两下,又忽地收了喜气:“你们姑娘才有孕就使你回来报讯,难不成也跟六姑娘似的,是受了委屈?”
“不是不是!”桃香赶紧摇头,把秦芬昏倒的事情缓缓道了出来,只道秦芬是思念家人,想请杨氏去安一安心云云。
杨氏点头应了,只道明日就过府,待桃香一走,便叫人唤了蒲草上来。
蒲草如今已嫁了人,家常只忙着办差事,少有进内院的时候,陡然进上房,竟有些局促。
杨氏也不曾计较蒲草的失礼,只问了要紧的:“五姑娘如今在范家到底过得如何,桃香回来和你说过没有?”
蒲草一时不明白杨氏的意思,嗫嚅几句,竟不曾敢说话。
从前蒲草也是个爽利人,出嫁了反倒磨叽起来,杨氏如今性子急,立刻不满地“啧”一声:“有话快说!”
腊梅平日里受茶花照顾不少,这时生怕蒲草受了主母气,连忙开口:“五姑娘只派人家来说怀孕了,昨儿人还晕倒一次,太太想着她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怕这后头不知有什么大事,这才叫你来的,你知道些什么,照实说就是了。”
蒲草听见秦芬晕倒,哪还顾得上顾忌什么,连说带比划,把秦芬在范家受的委屈说了个一干二净。
杨氏越听眉毛皱得越紧,到最后,竟气得站起来:“这一家子,真把咱们五丫头当软面团子捏了!”
她只听秦芬说过一回委屈,便是替范夫人管家反遭忌讳,她当时替秦芬拿主意还了那点子产业,还当天下从此太平了,谁知那范家两个长辈,竟如此折腾小辈。
昭贵妃都主持端午祭祀了,秦家的女儿还能吃这样的苦头?
杨氏心里有气,第二日打扮得华贵无比,坐马车往范府去了。
到了范府,桃香面带苦笑在门口恭敬候着,其余主子,只大夫人略迎了迎,范夫人那里派了喜儿在门口候着,自己却坐在院里恭候。
算诰命高低,杨氏确实矮了范夫人一级,可是这金陵城里,又有谁敢认真和杨氏论品级。
便是去那些公侯府,人家也得派个少奶奶、大姑娘出来迎候,范夫人一个三品诰命,倒对着杨氏拿起乔来了。
杨氏看一看战战兢兢的喜儿,不怒反笑:“这位姑娘,亲家太太想必正忙着,不是忙着照应五少奶奶,就是忙着照顾我们五丫头,她这会儿不知在哪处,你且请带路,我去拜会就是。”
范夫人哪里是在照应儿媳妇,依着她的性子,只怕闭门看书呢。
杨氏这话音,明白人一听就知道是找茬来了,大夫人乐得看热闹,这时也不遣人通风报信,反倒对卫妈妈一挥手:“快,和喜儿姑娘一起,陪着亲家太太去找三夫人去。”
一群奴婢,把个杨氏前呼后拥地送到了范夫人屋里。
范夫人知道杨氏今日上门,还特特地打扮了一番,穿了件墨绿织花的斜襟上衣,下头一条暗蓝色百花裙,头上工工整整带了套菊花金饰,竟是罕见的华贵。
她自觉一身打扮气势十足,定会把杨氏给压下去,谁知一见杨氏,倒恨不得回屋把衣裳给全换了下来。
杨氏穿了件翠绿的闪缎上衣,下头系一条宝蓝百褶裙,头上戴了赤金点翠凤簪,处处都正巧压了范夫人一头。
彼此一见,杨氏已在心里好笑,然而她今日来不是为了争奇斗艳,是为了替秦芬讨还一口气,这时也不多说什么,只问些要紧的:“我们芬丫头有孕,怎么是她自个儿回去报信?听说那日为了忙五少奶奶的事,还忙晕了?怎么,我秦家的女儿出嫁,便当没人疼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