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1节
成本的推高,导致两淮地区盐价的上升。好在朝廷还维持着行盐范围的概念,也就是某个区域只能有某种盐销售。
只是这样一来就会导致南直隶等两淮盐区的百姓生活成本提高。
顺着正常人的逻辑去想,自然就是两浙、山东以及长芦盐会偷摸进入南直隶。甚至是两淮盐业经营者私下里直接自己购买两浙盐,然后当做两淮盐来卖。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正德三年,朝廷全面加速推进两浙、山东等地的盐场拍卖,把更多的盐场交给私营者,消除改革后其他地区食盐的价格优势。
然而即便如此,盐业这一领域似乎还是出现了某种乱象。有的盐场拍卖了,有的盐场还没有,改革阵痛期让人开始担忧。
整个正德三年,盐业一直是朝廷的主要大事。
但到年底的时候,更为奇怪的一幕出现了,两淮盐的价格忽然降了!
直接的原因是出现了一个叫尤三春的寡妇。
此人经营一处安东盐场,一处清江浦盐场,丈夫去世以后,并无子嗣,她接手产业以后,首先解决用人贵的问题。
灶户之所以贵,就是早先会晒盐的灶户大多不愿意继续从事老本行,剩余愿意的也要价高。但是尤三春通过娘家帮助,制定了一套专门从事食盐生产的规范流程,随后招募连肚子都吃不饱的那些人,这价格当然便宜。
而后她又托了亡夫好友在官府中的关系,持续搜集证据,并向拍卖所举报,其他商家用其他地区的食盐假冒两淮盐进行销售。
这个是核心利益,如果不是行销区的优势,两淮盐又能比其他地区的食盐好到哪里去?
这样两个致命招打出去之后,尤三春所经营的两处盐场忽然间成本降了、销路有了,经营状况大为改善。
但实际上,是暗中有一双手在帮助她。
朱厚照当然不愿意自己推动的改革半路夭折,如果拍卖盐场的商人难以生存,那后面就没得搞。
因而严嵩上奏这些事时,他暗中指示拍卖所联合地方政府和其他地区的转运司,打击违规跨区的销售行为,正好也找个理由查一查另外几处转运司的腐败问题
其他区的食盐少了以后,市场出现真空,两淮盐又活了过来,这里头尤三春所销售的食盐价格最为便宜,于是两处盐场的食盐很快销售一空。
至今年,尤三春以及惠盐记在两淮地区迅速火热起来。
但是盐这个东西和地里长粮食似的,一年的产量是有限的,就算弄得再好,卖完了也就卖完了。两淮盐场原本有二十多个,总不能现在两个就把市场全占了。
正德四年,惠盐记红火了一年之后,尤三春也开始变得忧虑起来,说到底,她那套培训的法子,慢慢的会给人偷学去的。
到时候,她又怎么办呢?
所以她正在通过各种办法,联系严嵩。
一来今年拍卖再拿盐场,二来再要一个‘政策’。
朝廷原先防止单独的盐商做大,所以对于盐商之间进行盐场转让是严格限制的。不能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最后弄出个资产千万的大商人。
但是呢,商人也是聪明的,他们找到了这个规定当中的‘漏洞’。
就连朱厚照也没想到,严嵩估计也拿不准主意,才将情况写成奏疏递进皇宫。
“这种情况,拍卖所同意了么?”朱厚照问的是拍卖所的所副司徒昊。
“回皇上话,严所正还未同意。只是,这是惠盐记所请……所以严所正觉得必得上奏陛下,由陛下裁决。”
朱厚照摸了摸下巴,法律、规定没有完美的,聪明人总会在其中找出空子。
朝廷禁止的是盐商之间进行盐场经营权的转让交易,明眼人一看就是不想单独某个盐商占有太多盐场嘛。尤三春估计也是明白的,所以她换个思路提了个请求:盐场原先归谁经营就是归谁,这个死规定不动,但是惠盐记可不可以收购其他盐商的食盐?
这是个市场行为,而且是可以实现的。
简单讲,如果散卖是一斤5文钱的价格,那么按一斤4文钱的价格统一卖出一万斤,这个生意也是完全可以做的。虽然价格低了一点,但是省心省力,不用再雇佣其他人,绝对比原来更赚。
而对于惠盐记来说,它在正德四年大火以后建立了完善的销售渠道,但这种渠道是有成本的,每个店铺、每个掌柜都是成本,要分摊这个成本就要用规模来冲抵,不可能一家店一年只卖两个月,剩下十个月说没货了吧?
所以用低一点的价格购买更多的食盐,就是它为数不多的出路。
朱厚照算是佩服了,朝廷最初的目的就是要阻止盐商做大,但是市场经营的规律就是富者愈富、穷者愈穷。而且这个规律的力量很强大,游戏才一开始,就已经出现能吃其他鱼的大鱼了。
“若是朝廷同意了,那么经营其他盐场的盐商虽然会在短时间内以微薄的利润求得生机,但是省下的销售的成本,会以另外的价格再次出现的。
这个尤三春这样厉害,条件成熟以后她必定会压价,比如你司徒昊,你没有办法散卖手中食盐,一直购买你手中食盐的买家忽然向你微微砍价,你怎么做呢?”
比如她就让你比去年少赚十分之一,一点点割你的肉。
“那陛下的意思,是不答应?”
“不,答应她。”朱厚照摇头。
司徒昊有些不明白,“陛下不是说她会做大吗?这又是为何?”
“因为规律的力量很强大,只能顺应,不能逆规律而行。惠盐记对朝廷有所求,朝廷也可以提出自己的条件。这个你可以和严惟中再商议商议。一棒子打死,不给出路,更不是个好办法。”
不管朝廷再怎么限制盐商一家做大,到最终,市场上都会只剩那么几家,所以这个规律是要顺应的。你在这里阻挠了它,后面它为了活下去肯定又用各种明的暗的方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司徒昊不明白皇帝所要的‘条件’是什么,甚至连一个大概的方向都没有,于是就唬起来问了一句,“陛下,臣斗胆,敢问朝廷要……和一个商人提什么样的条件?”
他这么一问,立马换来了皇帝的黑脸,“所以说叫你和严惟中再商量商量,此事谨慎,朕一时之间也不能乱定。你明白么?”
……
……
“是该陛下对你黑脸。”马车一晃一晃,里面坐着的严嵩对着司徒昊也不客气的批评了一句,“今上无论说什么都不是乱说。既然讲了‘商议’,要么就是没想好,要么就是想好了但不便于讲。你倒好,竟直接问了出来。不对你黑脸,又对谁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