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
本来那么多年没见指不定还能落下点念想,可挑的时机也太不是时候了。
可面对他的苦口婆心,公尚过以完全无视的态度相对。
双目牢牢的盯着眼前的大殿,毫不理会跟在身旁亦步亦趋的方公公。
方公公又能怎么办呢?
龙子皇孙,他这个奴仆在宫中再怎么受敬仰,不还是得看人脸色。
花费了半晌时间诉说完各种繁琐礼节之后,方公公终于是让开了一条道,目视着公尚过走向养心殿,心中暗暗“呸”了一句。
‘也就是出生好,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自从二皇子被贬羽州之后,至今已有整整二十三年。
二十三年,二皇子再未来过皇都,问安的书信倒是有所往来,只是圣上从未批注过。
如今二皇子的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终于想起来要觐见一下皇帝,未免也太晚了。
又能落的下多少恩宠?
还不如宫内勾心斗角的太监有眼色呢!
公尚过步入养心殿中。
大殿之内空荡荡一片,并无多少装饰之物。
唯有一人,独自坐在那龙椅之上,他的身躯算不上多么高大,可无与伦比的权势却始终笼罩在他身上。
公尚过的目光毫不避讳着看着宗明帝,看着这大月之主。
哪怕直视龙颜不知避让属于大不敬之罪也无妨。
常年的求仙问道,确实让宗明帝调理的极好,面庞仍旧红润而有光泽,若非双鬓已然斑白许多,还真看不出是将要六十的年纪。
那双幽深似海的眸子也在打量着他,眼中并没有任何关于子孙后辈的亲情可言,更像是仔细端详着一件器物。
蓦然间,宗明帝开口,冷声问道:“你说,你叫公尚过?将皇姓都给改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和狠辣,不怒而自威。
帝王无情,称孤道寡;虽为谦言,实乃本相!
面对着当今圣上的诘问,公尚过毫无半分惧色,平淡道:“国已不国,家何以家。姓氏,又算得了什么?”
无君无父
“黄口小儿,危言耸听,大言不惭!”
宗明帝一声冷笑,“目无尊长,无君;改名更姓,无父。无君无父,禽兽之人!也敢学你的父亲,跑到朕的面前来说教?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公尚过并不辩解,注视着眼前这大月天子,眼中竟浮现出些悲悯之色,像是在可怜着什么。
说他蠢,他帝王权术厉害的很;说他智,他沉迷求仙二十余载。
最开始一副明君样,广纳谏言,励精图治;再后来一副昏君样,不顾苍生,大兴土木。
一边沉迷修仙,一边贪恋权术。
既没有成就大业,又未曾得道飞升,独独留下了朝纲独断,祸国殃民。
到了今日,竟还沉迷在过往的大梦之中不愿醒来,不肯睁开眼去看一看这世道究竟变成了何等样子。
这样的人当上了皇帝啊……
注视着公尚过的目光,宗明帝不知为何怒火不由自主的升腾而起。
这混账东西——好像在可怜他?
可怜他这位大月共主,九五至尊?!
“你给朕说话!”
宗明帝勃然大怒,“来来来,让朕听一听,你又能跟你父亲说出的有什么不同?朕不拦着你,让朕看一看,朕的好孙子有什么大道理想要告诉朕!”
他的心胸本不至于随意动怒,可那般悲悯的目光,就像是看着路边的一位乞丐一样的目光——他已太多年未曾看到。
纵使那最给脸不要脸的墨丘,在他的面前也不敢如此无视,甚至透漏出悲悯来!
再怎么出众的人杰,也不过是他座下的一条狗罢了,又岂敢用这样的目光来看着主子?
“你知道,你治下的大月是什么样子吗?”
公尚过如他所愿,甚至连敬语都懒得用了,“二十余年不上朝,美其名曰无为而治。置内阁,如同仆人;设百官,视同仇寇。授权柄于宦官,以家奴治天下。外有锦衣卫横行霸道,内有宦臣巧取逢迎。予取予夺,上奢下贪,大兴土木,耗尽民财!
天下不治,民生困苦,以一人之心,夺万民之心,无一举与民休养生息。大月治下千万百姓,虽有君而无父,虽有官而如盗!天子脚下,新年之时,饥寒而死的百姓倒满在大雪之中,皇城之下犹然如此,普天之下还有多少涂炭之生灵?
问道求仙,二十余载,不过是你的黄粱一梦!六十大寿,万寿仙宫,数十万百姓背井离乡,自备钱粮,无法春种,只为一己之私。天灾不断,流民无数,四国征伐,大战将起,亡国灭种之难近在眼前,你问我有什么大道理?”
话匣子打开,便如滔滔江水东流,公尚过接连不断的数落着,再没有半分言辞上的妆点和堆砌。
实话是不需要堆砌的,那真相就藏在皇城的脚下,就藏在千千万万大月的子民之间。
但凡还有一双眼睛,一对耳朵,早就能够发现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