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他依然不肯脱掉潮湿的衣服,只用毯子将自己裹了个密不透风,执拗地维护着最后一丝尊严。
“谢谢,我不需要。”
因为道里安的戒备和不配合,在接下来三个多小时的飞行中,他与这只营救队伍再没有过多的交流了,他们给了道里安一些食物和水,道里安接过并道了谢。
在吃了二十天的生鱼肉后,道里安以为自己会无比享受人类的食物,然而当压缩饼干触碰到他舌尖的味蕾时,道里安却感到一阵反胃。但他最终还是强迫自己吞掉了那块饼干,并安慰自己这是因为他太久没能接触到人类食物,身体已经不太习惯它们的味道了。
当吃饱喝足后,道里安再次裹紧毯子缩回角落,他在飞机轻微的颠簸里昏昏欲睡,但一直未能陷入深眠,因为每当他踏入梦境之中,西尔维血淋淋的面孔就会出现在他的眼前,尖锐的愧疚感令他骤然惊醒,可身体与精神的疲倦又会叫他的眼皮像铅似的沉重……
此刻的道里安并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即将遭遇什么,他在半睡半醒间朦胧地安慰自己:
一切都将会好起来,他很快就会回到家里,他的肺痛和腿疾会得到救治,希望马格门迪死在了研究所的那场海难里,这样他就可以和妈妈开启全新的生活,就算得不到继父的巨额财产也无所谓,道里安会努力工作赚钱,让妈妈继续过优渥的生活……
而西尔维,道里安不知道,在他病好后,也许会去那片海域转一转,也许不会,他永远无法忘记西尔维犯下的那些罪行,永远无法忘记那座囚禁了他20天的人鱼岛。
但是西尔维。
光是想到这个名字道里安的心脏就开始抽痛,他无法不承认,在岛上的那段时间,他体会到了人生中从未有过的快乐。
在飞机轻微的摇晃中,道里安咀嚼着那个甜蜜又酸涩的名字,落入梦境的摇篮里,他再一次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人鱼,只是这一次,无垠的大海中,再没有西尔维出现了。
“嘿,醒醒,我们到了。”
道里安猛地睁开眼睛,在那一刻,他差点因为糟糕的身体状况再一次昏死过去。
他的皮肤在灼烧,大脑仿佛在炉子里蒸烤过,变得像面包似的膨胀充满气泡孔,嗓子也疼得厉害,更别提他仿佛正被刀片凌迟似的肺部和双腿……他的每一个身体器官都在痛苦地尖叫。
大概是因为不肯脱下潮湿的衣服,道里安开始发烧了,可他不想叫其他人看出来,因此他踉跄地跟着这只营救小队下了飞机,接着他被转移到了一辆密不透风的飞行器上,去了一间陌生的建筑里,好好地清洗了自己并换上干爽的衣服,接着再一次被转移。
道里安烧得有些神志不清,他甚至无法分神留意一直像保镖一般跟在他身边的几位西装男士究竟是什么人,他只是茫然地听从着命令,登机,降落,登机,再降落。
在半路上,道里安试图向那些“保镖”求助。
“嘿,先生,我想我需要先去看医生,我病得有些厉害……”
没有人回应他。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如果不着急的话,能不能在路过药店的时候停十分钟,我去买些退烧药和止疼药……”
仍旧无人应答。
如果道里安没有因高烧而无法正常思考,他一定会注意到,此刻他正乘坐在一辆没有窗户的全封闭的飞行器上,而虚弱的道里安仿佛某位穷凶极恶的罪犯,被两名身材健壮的墨镜西装男夹在中间,所有人都闭口不言。
在经历了数次失败后,道里安不得不拿出马格门迪的名号,虽然他极其厌恶这么做,但人有时候就是不得不低头才能通过某扇门。
“你们应该知道马格门迪吧,他是我爸爸,不管你们要带我去哪儿,我要先见他!”
这方法果然奏效了,坐在副驾驶的墨镜西装男微微抬头从后视镜里扫了道里安一眼:“你会见到他的。”
道里安终于闭嘴了。
这句话透露出两个信息——
一,马格门迪的确还活着。
二,马格门迪与道里安此刻的行程有关。
以上无论哪一条都叫道里安的心情跌落谷底,他隐约察觉到了某种异样的前兆,但它们像细沙似的从道里安的指缝漏了出去,只给他留下茫然和针扎般的忐忑。
直到道里安发现自己被押送进了西部联盟军事审判所,坐进一间狭小的,昏暗的审讯室。
不要问道里安为什么会知道这是间审判室,当折磨人的强光,骤然响起的巨大音响,忽冷忽热的空调连翻运作时,就算是一只苍蝇都该知道此刻自己正在遭受拷问。
可道里安直到晕厥的前一秒都不知道自己的罪名,那群看不见面孔的大人物们在广播里一遍又一遍质问道里安:
“人鱼的阴谋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道里安喃喃说道,可没有人相信他。
而因为他的“不诚实”,道里安又遭受了一些苦头,这一次他被注射了一些药物。
“我再问一次,人鱼的阴谋究竟是什么?”
“我不知道……”
“说谎!你同人鱼里应外合毁掉了费迪南海洋研究所,又同它们在小岛上生活了二十天,现在你告诉我们你什么都不知道?”
当那折磨神经的噪音再一次突然于头顶炸响时,道里安看见天花板在头顶旋转。
为什么?
道里安在绝望中自问。
为什么他又一次沦落到如此境地?
他只是想要安稳正常的生活,因此他选择离开了西尔维,回到自己的同类中去,可瞧瞧,他的同胞们又对他做了什么?
他在对美好未来的憧憬里亲手将自己送进地狱。
道里安确信自己一定是哪一步走错了,才频频陷入绝境。
可究竟是哪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