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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据说也颇为亲近。”刘芳之忽然想起来什么,“那婢女上次传消息的时候还说,国公家的娘子还要讨她去屋里呢。顾氏还给她取了个新名字,叫和玉,和自己的陪嫁一般尊贵。”

“和玉?”贵珰的声音露出了一丝惊异,“倒是极好极尊贵的名字。”

刘芳之没读过什么书,不做品评,倒是屏风内是风的年轻内侍笑道:“昆山和田,东岭岫岩,的的确确是个有脸面的名儿。”

“晟儿你要慎言。”屏风后,贵珰的语气陡然转冷,“昆山和田是不假,但隋珠和玉,也是旧典。”

名唤晟儿的年轻内侍本名叫汪晟,听主上颇有意味的责难,自己顿时蔫了下去。只听贵珰继续道:“既然如此,咱们也不能不防一手。去查查国公府嫡长女的底细,若我记得不差,两年前今上还夸奖过她呢,若此事果真系她,那倒是个狠角色。”

刘芳之应了声是。

汪晟道:“主上,这和玉要怎么处置?太子如今掌京兆尹,少不得也要过来问咱们。”

贵珰思索了片刻,然后道:“咬死了说不是我们的人,先引他往叫卖郎身上查查。至于这个和玉么”佛珠细碎的碰撞声填补了贵珰思考时的沉默,“她家里人来过没有?”

汪晟最清楚内情,此时他回话道:“和玉犯的原是死罪,要判斩的,他家里人这几年也没问过她的事情,倒是要钱的时候多。”

绣衣属许多细作都是死囚出身,若做出成绩来,可以轻判不说,还有赏钱可拿,对家里人来讲,其实也是个指望。只不过这些家人大多也会被捏在绣衣属的手里,作为人质。

贵珰道:“依旧按殉职发抚恤钱吧,做的隐蔽些。太子和国公府也算有些故旧,这件事咱们先不要插手过深。”

刘芳之应下了。

待刘芳之退下出了值房,屏风后的贵珰开口道,“汪晟,跟我走一趟,去禁中,面圣。”

汪晟疑了一声:“这个时候了,主上……”

贵珰道:“西北的军务今天来了不少,听说已经打起来了。今上这会儿不会睡。”屏风后传来了整理衣摆的声音。

值房外,小内侍蹲坐在地上,听见脚步声,猛然抬头,眼前是一片大红织金色。襕袍如擎伞一般摇曳生风,大步流星的贵珰脚步稳而疾。似是发现角落里可怜的小生物,他抬了抬手道:“让他去马厩,牵我的马。”

进宫的车子寅时准时停在国公府外,府里能进宫的女眷不多。此次进宫的唯有陆昭与母亲顾氏,外加上两个贴身婢女。云岫此时早已不在国公府,陆昭乳母文氏重病,所以遣了云岫去那里照应。况且云岫毕竟曾在宫里当值,若露出端倪,反倒不好。顾氏淡淡一笑,只赞陆昭安排妥当,旋即上了最前面的马车。

越近皇宫,长安的风越捉摸不透。原本是凛冽刺骨的北风,一旦近了宫城,便愈发得荡漾惚恍、旖旎温柔起来。湿蕴的气息混杂着颓靡的宫香,带着一丝凉薄的意味熏透了每一层锦衣华服,沁到尽处,到底还是刺骨的。

陆昭原本对长安的未央宫毫无兴趣,然而还是被它的宏伟震撼了。她记得史书有载,萧何对汉高祖说“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今后世有以加。”一向节俭的汉高祖才同意修成这座华丽的宫殿。其实于任何一个国家来讲,重威与否原不在这表面功夫上,然而雕镂画栋、兽头滴水下,却无不彰显魏国国力雄厚。

而她现在已经站在这宫墙之内。巍峨的山岳之上,必有凌云之风,高耸的危崖之下,自有惊涛骇浪。不过从此以后,长安风浪的方向就不仅仅是魏国人说的算了。

椒房殿朝贺皆有顺序,先是以太子元澈为首,领三皇子淄川王元湛、五皇子渤海王元洸敬贺。二皇子出家于白马寺,亦遣人送佛宝祈福祝祷。再往后则是长公主与公主,外加先帝所封的元祯、元漳等诸藩王及世子。凉王元祐并不会在此列。

知道宫内规矩繁琐,真要见到姑母也要等到傍晚了,陆昭索性也不修饰脂粉,懒懒地靠在车内。婉和的偏髻原本梳得也不花心思,不过是恰到好处地柔化了太过冷淡的五官,如今看来,却是能让陆昭舒舒服服地倚在车壁上最好的选择。只是衣裳选错了,下午天气直转阴冷,蓝灰色暗纹的九重华服此时仅如一张薄纸一般。

张口唤来侍儿为手炉填上几块热碳并无大碍,但是当陆昭听到远处有人和车马走近时,还是顾虑了片刻,尽管她很清楚自己在顾虑什么,也知道这样的顾虑早在五年前就应该没有了。

重逢

朝贺完毕,元澈与弟弟们一道走出,此时已无礼官在旁边督导约束,众人交谈便也十分随意。

元湛见太子眼下乌黑,少不得关切道:“殿下这几日虽然军务繁忙,但也要善加保养。臣弟这次回朝,带了几车酥梨来,原不值什么。如今春燥,殿下让人煮了梨汤清补,倒也相宜。”

元澈笑道:“如此多谢了。我还惦记着你去年送我的那两方淄砚,我觉得用着倒比端砚好。”

元湛道:“那东西石坑里满是,挖都挖不完的,殿下若不嫌弃,臣弟再送你些便是。”

此时元洸插进来打岔:“三哥怎么也不送我一块,我正缺好砚。”

元湛深知元洸脾性,凑热闹是一定,想要砚台却未必,他又素来乖戾,若拿老实话回他,反倒吃亏,因此调笑道:“就你那几笔字,狗见了都摇头。依我看,你不缺好砚,只缺个好王妃替我们管教了你。”

元洸却面色一滞,片刻后又转回寻常:“听闻三哥的王妃乃出身陈郡谢氏,也算是国手,可三哥你这两年,不还是宫商不分,角徵不辩。三哥,你这两年都和嫂嫂做了什么?”

元湛闻言,面色一红,扬手就要朝元洸后脑勺子拍过去。元洸一闪,躲到元澈身后,仍旧不依不饶道:“我不过白问一句,三哥急什么?”

元湛不打算再理元洸,转了话题和元澈道:“殿下如今还未立妃,臣弟听说陛下已经有意要在勋贵中挑选了。前几日问了陈留王氏家,北平亭侯的嫡长女如今适龄,只是之前已经许了吴太尉家。”

元澈原本对此事就不太在意,只就是论事道:“世族通婚,门第最是重要,基本上都是年龄相当的,打出生就定下来。若暂时没有,不拘男女,等上个年,也是寻常。况且我们皇家也未必就是多好的归宿,他们先定了,也算是逃脱苦海,早日升天。”

元湛却笑道:“依臣弟看,殿下江东之战挫败蒋周二人,这些世族始料未及,不曾想殿下有今日的成就,先前定的婚约却也不好反悔,故而导致殿下无人可娶了。”

元湛此言一出,元澈、元洸二人皆显尴尬。元湛并不知内情,转头对元洸道:“父皇倒是极有远见,早给你定下了老吴王的女儿。如何?是个江南美人吧?”

元洸笑了笑,绝口不提退婚的事,只道:“我已不记得了。”

众人又走了几步,只见前方又有车队前来,元洸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大哥入京也有两个月了,前几日听说她家里的婢女在街上出了事,殿下掌京兆,可曾过府相叙?”

元澈只做未听到,紧了紧墨狐毛大氅的领口。

元洸笑了笑,忽然撇下了众人,转身往马车方向去了。

陆昭小心翼翼地坐在马车内,身体已冷得僵直。倏尔,一阵冷风灌了进来,车帘不知什么时候被掀了起来,她慢慢地抬了头。

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行一步路,就连一个抬头、一个敛睫而笑都需要拿捏一个恰当的分寸。这是自己的母亲在她儿时便谆谆告诫的话语。贵重的教养从不必刻意维持,因为那早已成为她的一寸肌肤,一分骨骼,气禀天然,命里生就。可是现在,陆昭必须极力控制自己施加在面容上的每一分力道,仿佛努力握紧那只手炉的双手,稍有不慎,炭火便会扑在身上,蔓延开来,滚烫的火焰会从她的指尖钻到心里。

仅仅因为站在眼前的是他。

那张脸可真是熟悉。世人都说他继承了生母的绝世容貌。是了,那样的眉眼,如兰饮泉,说是顾盼生辉,可谓恰当之极;那样的身容,如莹似玉,比拟魏晋风流,也是不为过的。这样的容貌身姿、这样的身份,大可成为魏宫里皇帝的心头至宝,名仕争相结交的松麈时彦。

昔年,他只需稍加辞色,便无需成为质子,远赴他国。可是事实却远非如此,他那时意图操纵乌台,翻查自己母族侵占皇陵的旧案,在长安,这是要多么骄矜任性?就好像现在,他站在一个遗族旧孽之前,一副不计前嫌的模样,殊不知,他身后翅列的言官只需书言笔语,就可劾他一个诸侯私结内臣之罪。

好蠢。尽管神色波澜不惊,陆昭在心底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当了这么多年的质子,真是没有半分长进。

“元洸,回来。”车外终于有人把他叫了回去。车帘复而垂下。

快到傍晚,内侍方才宣召,命陆氏女眷入内宫朝贺。于是车子又往前行进了许久,进了内宫之后,众人又换了轿撵,一路至椒房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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