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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不过这也难怪,薛琬的嫡长女薛芷本就是倾国倾城之色,时人称其有窈窕之秀,婉娈之姿。方才他也看了许久,其柔质之下,目光流转之间,最显柔情,着实有些让人欲罢不能。虽然不知这位薛美人对于嫁给一个父辈作何感想,但如今她为家族利益花封长门,诞下公主,尽心筹谋,却是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指摘的。

陆昭与元澈二人双双入了座,元澈自坐在保太后原先的席位上,这样一来,紧挨着保太后、原先薛美人的席位便空了下来。元洸则坐在另一侧,一副生人勿近的神色。陆昭将穷山与恶水两厢比对一番,最终和刘炳心照不宣地选择了西席最末的角落里。

看着如此七零八落的入座方式,魏帝也只是笑了笑,寒暄了几句便过去了。

元澈之前在宣室殿参与议事时,元洸还没在,如今见元洸在席,心里不由得也有几分疑惑。

元洸此时心境亦然,如今凉州反叛,大战在即,陆归率兵攻占安定。父皇理应羁押其父母兄弟入宫为质,何故诏陆昭入宣室殿?

元洸偷偷瞟了一眼角落里的陆昭,几年未见,陆昭确实长高了不少。看来这些南冠遗族们的犬羊生活过的不错,而且这几年下来也没今日死一个,明日死一个,可见父皇保持着远超寻常水准的厚道。若依他之见,这一窝祸害哪能留啊。

然而对于陆昭留在宫中,元澈显然抱有不一样的态度。把她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挺好的。

此时魏帝开口,语气仍是一副话家常的样子:“如今局势不安,太子虽常年领兵,但若临大事,仍需兄弟齐心。元洸,渤海郡如今兵力如何?”

元洸起身答道:“回父皇,渤海郡有精兵三万可供驱使,若全民动员,亦可填辅兵两万余人。”

魏帝点头道:“自古东方富贵地,少战事,如今国家危急,你那可先准备着,暂屯兵敖仓,不必急于西援。”作为东面少数为自己直系血脉的诸侯王,魏帝还是觉得令其屯守东都附近,稳定东南宗室,更有意义。

说完,又对陆昭道:“你曾为顾老关门弟子,身负江南人望,虽然这两年不曾回去,不妨时时通信。人情浓淡全在维系,且三吴鱼米富饶之乡,若能成济王事,倒也不失为南北同心的美谈。”

陆昭听着皇帝的便宜话,笑着应下。若在此之前,皇帝是绝对不会允许陆家与江东通信的,更不会允许有什么人情往来。陆家自己也很自觉,从不平白无故把脑袋往铡刀里送。毕竟这种事只要有人有心,谋反之类的罪名,随随便便就可以捏造出来。

最后魏帝终于和太子聊起了军情,虽无太多细节,但太子一一将城池攻克的状况个做了汇报。魏帝听罢长叹道:“降几杖于藩国,折吴濞之逆,可见当年七国之乱何其凶险。你们如今年轻,也算是经历了。”

元澈、元洸二人低头应是。然而元澈的神色微微凝滞,方才皇帝这一句,出自的正是《北征赋》。

魏帝只作不察,继续道:“陆归为凉王信重,此番若能劝降,对局势大有裨益。太子,劝降一事你可有所建议?”

元澈瞥了一眼坐在阴影处的陆昭,道:“陆归人中金鳞,所图甚大。若此时劝降,成功与否尚不能确定,即便陆归有意,只怕所要的也不仅仅是封侯之位。依儿臣之见,应先率兵巩固京畿三辅,禁锢陆氏族人,再领兵前往陆归阵前商谈。”

魏帝不置可否:“先人有云,君子履信,无所不居。若真有心,倒不拘于在哪里归降。况且他领兵甚众,又居险要,所值封赏,远不止郡侯。”

元澈听完一怔,父皇怎么又提了《北征赋》中的一句,他有些狐疑地看了看陆昭。此时,连元洸也发现了有些不对。而魏帝则把眼前的一幕捕捉到了眼中。

陆昭避开了元澈的目光,理了理衣摆,锦绣华服在灯火下明媚绚丽,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披荆斩棘而来。与此同时,她的对手也开始剑拔弩张,下出了她最想要的那步棋。

试论

殿内剑拔弩张之时, 刘炳匆匆入内,只言丞相有要事上奏,之后又靠近皇帝身边耳语了几句。皇帝听罢, 似是震惊非常,沉默良久方想起丞相贺祎仍在殿外等候, 于是点头道:“宣吧。”

宣人入殿的过程不算繁琐, 但因殿内异样的气氛,反而变成了漫长的等待。魏帝深思着方才刘炳告诉他的话。与陆归方对接的线人正是在兴安茶楼前杀了绣衣属人的叫卖郎,而这个叫卖郎转而又被羌人所杀。他与陆归的联系被切断了。

羌人光天化日下杀了人, 说是凉王的人,确实是有些嫌疑。但如今陆归仍据陇道关要, 前线也并未传出任何主将不和等传闻,说明陆归与自己通信一事, 可能并未被察觉。若非如此,那便是他弟弟心机太过深沉了。于此相比, 嫌疑最大的反而是太子,如今京兆狱中就有不少关押起来的羌人。若借职务之便, 切断他与陆归之间的联系, 那么今日太子的一番谏言,也称得上是顺势为之。况且方才太子的神色,那封信的的确确是出自他之手, 想来无疑了。

然而更令魏帝警惕的是,自己的线人对绣衣属的人动了手,说明当时绣衣属的人应该已经构成了威胁。会是绣衣属的人在帮太子么?

此事一经思索, 疑窦便如雨季墙垣的霉斑, 星星点点地铺张开来。明堂内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暗室内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宦, 一眼望见的是皇帝日益衰老的躯壳,一手捧出的是封疆饮马的舆图,倒称得上钩膺镂钖,倒算得上相得益彰。

片刻之后,丞相贺祎步履稳健入殿,其面容肃穆,目光暗沉。即便是刘炳也能感到如今已是大凶之局,就算是坐镇外朝的首脑,也无法保证能够力挽狂澜。

贺祎行至魏帝面前,叩拜之后,道:“前线战报,陆贼现屯军平凉,其部下已占领漆县。漆县守将梁球战死。叛军主力六万,据陇关,沿陇坻塞道,汧县危在旦夕。”

贺祎语毕,魏帝的神色愈发凝重。陆归之前在占领城池,并未损伤魏国守将,但这一次却见了血。不知是凉王一方施压,还是自己久久未给答复造成了他内心的迟疑。陆归这月的来信中究竟写了什么,他没有收到,自然也无法给出任何答复。而如今时局,这种拒不回应在任何人那里都只会被无限负面地解读。

良久,魏帝觉得是时候由自己主导,将陆归划入囊中了,于是开口道:“陆归军至安定,朕有意招降,愿以侯万户,车骑将军赐之,假节讨凉王逆。”

这价码开的不低。

元洸听罢愣怔片刻,随后恢复神色。贺祎始终波澜不惊,似乎是认可这个开价的。

元澈依然诚恳道:“昔年伐吴,陆归据石头城誓死不降。至靖国公降幡面缚,陛下网开一面,此贼仍沿江而逃,北上流亡,可见其隼质难羁,狼心自野。儿臣以为,豺狼终不可养,猛兽断不可纵。儿臣愿率义师狙贼于泾水,如今安定方陷,人心未定,贼恐援军入关,必求速战。我军可纵其东进,以逸待劳,一战溃之,则安定四县不攻自乱。届时再与陆归谈判,必然更加稳妥。”

陆昭知道元澈此举深意。他一向不喜门阀做大,若陆归直接封侯归降,则西北实利半数收于其手,这是他不愿见到的结果。元澈如今之计,对于皇权来说,的确是牺牲最少的做法。但此举落在皇帝眼中,只怕会以为太子在费尽心机与自己争夺陆归乃至西北的归属权。

其实这些年来,魏帝与兄长的通信都是经由她手,她也一直在等待魏帝给自己的价码。但没有想到魏帝竟然只给了皇后之位,以及“量材选用”这一句不落实处的承诺。而且在大战前夕,竟然将陆氏核心圈层完全排除在外。

既然如此,陆昭也不打算手下留情,先是斩断皇帝与兄长的联络线,引起因信息缺失而产生的恐慌。再将太子、乃至于绣衣属这组拥有绝对实力的人作为假想敌,立在皇帝的对立面。这个时候,魏帝若想平息此次战乱,拿下陇西,就要给出比对面多出数倍的价码。不过兄长杀掉魏守将梁球确实有那么一点枭雄的意思,足矣给到魏帝巨大的刺激,逼他摊牌。

陆昭忽然觉得元澈有点惨,他对门阀成见太深,不允许陆归再据强镇,因此和皇帝据理力争。而他争的越厉害,皇帝便会在拉拢陆归的事情上更加坚定,给出的价码也会水涨船高。而自己则只需静静等待一锤定音的时机,便可赚开西北,再将陆家抬至新高。她利用了他,她有点不厚道。

魏帝听完转而问众人道;“尔等以为然否?”

贺祎并不表态,当朝储副所议,并非自己可以随意驳回。

至于元洸,瞅了瞅远处的陆昭,而后道:“臣不知陆贼心性,亦不懂军略。”

魏帝的目光看向陆昭。

陆昭起身施礼,淡淡道:“臣女附议太子言。安定四县易帜,看似凶险,实则内部疲敝。其实太子要想省钱省官,不如断陇。若能断陇,则兄长自降矣。”

断垄,即切断陇山及六盘山沿线的入陇要道,昔年诸葛亮不惜余力争夺街亭,便是要在陇道上撕开一道口子。

元澈听完这话,就有点想打人了。自古陇山天险,与蜀道并称,陇道既是入凉门户,又是问鼎关中之要,其地势高绝,沟壑纵横。虽说争夺陇道不止一条路,但因冬寒,翻山上陇已绝无可能,要想断垄,只能硬从陇道打。断陇,绝非说的那么简单。

况且如今凉王主力屯陇坻,陆归吞并平凉,算是扼住了陇道咽喉。陆昭这番话基本上就是在嘲讽,你有本事就断了陇道,我大哥自然投降,没本事就别在这啰嗦。

魏帝瞅着眼前的这场口水仗,面色倏然平和了,至少以靖国公长女的角度来看,是支持自己的观点的。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定要让陆昭在场的原因。他曾听说陆昭与太子关系颇近,但近到何种程度,他并不知晓。但他很怕在陆归这件事上,陆家与太子合谋。

魏帝对陆昭有印象,两年前与元洸退婚一事上,这个女孩子曾替家族表态,而且表态得很好。而今天,陆昭亦在针锋相对时,给了自己绝对的支持。虽说这番言论大多是出于陆昭自己本身独到的见解,但此时陆家只有陆昭发声,以此人的机敏,也必然能参透代陆家表态这一重要性。这样的表态是十分珍贵的,他甚至想着事后要给陆昭赏赐点什么。

陆昭冷眼旁观,其实就事论事,元澈的平叛思路大抵是没有错的。在援军抵达之前,凉王有着冲击关中的能力。虽然函谷不在其手中,但凭其兵力自可于灞上阻援。所谓机不可失,凉王必求速战。

而凉王兵马虽善略地,却不善攻坚。凉州军队成分胡汉混杂,羌氐皆有,多为部曲,而且权重甚高。此类夷狄民风彪悍,非勇猛者不能使其服,非亲自陷阵者不能统其部。因此在死亡率极高的攻城战中,一旦将领阵亡,则群狼无首,自成散沙。所以元澈放叛军东进的策略,是可以的。元澈极大可能击退敌军攻势,而且极大可能是在长安城下击溃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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