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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节

 

王济和薛琬呆呆伫立在原地,皇后死在这里,确切的说是被他们逼死在了这里。这里所有的宿卫和宫人都能够见证,更何况这些宿卫是杨宁的人。不管此次他们是否事成,逼死皇后的罪名注定洗刷不掉了。这个消息一旦传出宫外,他们的行动不仅不能假以大义,反而会成为众人围攻的对象。

想要捂住这个消息,首先要能够以皇后的名义出诏,下令杨宁严守宫门。事已至此,他们只能先用这个方法将杨宁裹挟进来了。

“速去找皇后金宝。”王济在长乐宫宿卫中还有些根底,因此下令道。

然而时间过了许久,近百名宿卫将皇后居所翻了个底朝天,皇后册封的诏书都找到了,却根本没有发现印玺。

“既如此,我等必须速出,先行调遣军队入宫。司徒那里,我会亲自拜谒,向他陈明杨宁迫害皇后一事。”王济两眼泛着阴冷的光芒,语调艰涩。他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堕入穷途,必须要以最卑劣的阴谋作以挣扎。如今,他们所挟持的所有大义,所有权利,都随着薛氏和皇后的相继而死烟消云散。

死亡的丧钟传至长乐宫,这是来自外界最严厉的逼问。

螳螂捕蝉,他已经无法将杀戮的镰刀抽回,而黄雀的身形已经慢慢显现。

丧钟

“天下哀之”的悲叹歌声从宫宇的各个角落蔓延开来, 似乎带着无尽的哀痛,也带者不易察觉的敷衍。

皇后命殒,小民虽不知权位带来的真正意义, 但内心对恐惧却更加敏感。一些民众陆陆续续由家中走出,涌于坊间, 望着远处大司马门一幢寂寂的黑影, 目光充满了惊惧。

陆振骑马立于大司马门下,望着天宙星河,而星河浸沐于黑暗, 仿佛一切星光都被恐惧的严冬吞噬了。陆振手中紧紧握着一枚白色木兰珠花,最后下令道:“入宫吧。”

皇后命殒的消息随着钟声, 也传到了杨宁处。由于长乐宫北门有陈霆的压力,长乐宫宿卫大半都集中于此。当第一名传信人告诉杨宁, 王济与薛琬已带走长乐宫近千名宿卫离开的时候,杨宁也察觉出了一丝阴谋的气息。

陈霆与杨宁虽然并为左右卫将军, 但是两人班底的组成是不同的。陈霆所率部众,绝大部分都来自于荆州起家时私兵, 是陈霆自己的荆州嫡系。其中虽然也掺杂了一些陆昭的人, 但数量上并不多。陈霆这一支军队本身也是从殿中尚书府单独成立出来的,背景统序明白,内部整肃得也好。

但杨宁的宿卫班底就太复杂了, 其中有他卫尉时期的嫡系,有太子乳母李氏安排的人,有薛家的班底, 还有在永宁殿之乱里裹挟的姜绍的营兵和部分世家子弟带领的宿卫。这些人没有明确的目标, 就算大难来临时,也都只为自己打算。

骚乱和动荡对于一群没有明确目标的底层, 不过是风来随风,水来逐水的改变,但对中层却是一种痛苦的折磨。底层人身在局中,对局势丝毫不知,但却有着强烈的求生欲,一旦给予一个明确的口号,只要看上去附和自己的生存利益,便可毫不犹豫的执行。

但对于中层来说,他们既不能获知事情的全貌,又不能像士兵一样只听号令,不担任何政治责任。所以当动荡来临的时候,这些中层将领总能嗅到血腥的气味,但他们并不知道屠刀即将来自何方。

数名宿卫穿梭在长乐宫北门和

皇后寝宫之间,有为杨宁报信的,也有宿卫之间的私下信息交换。对于皇后之死,一些人开始忍不住咒骂起王济和薛琬来。

但又更多的人意识到,皇后诚然是被逆贼逼死于长乐宫,但是让逆贼进入内宫、进入皇后居所的却是他们,是右卫将军部。从王济和薛琬进入宫城的那一刻起,宫门的宿卫、殿前的宿卫、驱赶宫女的宿卫、负责通信各方的宿卫,每个人都有可能被问罪,每个人都难以逃脱最后的清算。

此时已经有一群人聚在一处,乃是北门的兵尉,其中一人道:“右卫将军昏聩,陷我等于不义,若再任由蒙眼奴役,我等鲜血岂非轻抛?不若前往左卫将军处,痛陈恶贼行径,或许能得陆家感念,将我等性命托庇一二。”

众人听了,目光都闪过一丝惊惧,他们当然知道擅逃不成的结果是什么,但是如果逃脱成功,所获自然更多。然而很快又有人反驳道:“不可不可,我先前在北城墙值守,太子已领兵前往未央宫掌势,左卫将军都要退避逍遥园。况且左卫将军如今未得武库使用许可,即便要平宫乱,又能有什么作为?”

这些人虽然读书不多,但是出于基层,也是极善于见微知著。

“位高者高瞻远瞩,却是为争权夺势,而非为我等小卒啊。”其中一个兵尉懒懒的瘫坐在地上,“贺家也曾居三公之尊,又有保太后摄政,最后却是何等心肠?竟逼迫我等弑君。那个卫家的家主卫遐你们都知道吧,做到那个位置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一命可用而已。战乱时饿死了多少人,老卫头也未必能比那些人死得更明白。”

说到这里,大家都静默了,半晌才有人道:“你们不觉得现在这个局面和贺家作乱那会儿有点像么?如今阖宫大乱,你我与其在这里等着外面的人审判生死,何不直接杀到北门,将长乐宫奉与太子?右卫将军无能,送命的怎么着也不该是我们。黄花大闺女左右都是嫁,趁着名声没臭,咱们就嫁个官最大的。”

小卒们一聊起来就爱聊到下三路,几人闻言都呵呵笑了起来,看似调侃的气氛中,每个人却都流露出了认真思考的目光。

长乐宫北门高阙内,杨宁面色阴沉,对于薛琬和王济满满的恶意,留给他的选择越来越少。陈霆奉诏入长乐宫,他阻止了,这是违命。皇后死于内宫,他现在才知情,这是失职。他就这么被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逆贼裹挟着,如果他不能将此二人枭首示众,将会面临第三重罪责。

“先派人去司徒府,请吴太保入宫主事。”杨宁道,“再撤出一部分北门宿卫,封锁皇后殿宇,将宫人控制起来,等太保亲自审问,不能再让他们逃了。”

一通军鼓后,部分北门宿卫已经前往皇后宫中,然而正当杨宁想要静下来沉思稍许时,只听阙外响起此起彼伏的喧哗声。

“皇后为贼人所害,我等受右卫将军胁迫,封锁宫宇!”

“请太子卫率入宫,替我等做主啊!”

此时,一名亲随入内,乃是太子乳母李氏的儿子罗文敬,亦是杨宁的女婿。“将军,宿卫叛变,要夺取宫门,快要镇压不住了!”

杨宁当即披甲,夺门而出。然而看到宿卫们刀剑相向的景象,鲜血从城门石阶上汩汩留下的景象,他当即道:“北门将失,快,先随我冲出去面见陈霆将军!”

“杨宁老贼要弃我等而逃!”

随着众人再次喧哗,人潮便涌向高阙,一瞬间将杨宁极其扈从彻底湮没。

狂风四作,所有的枝叶都将被卷入其中。半个时辰后,杨宁和罗文敬的尸身便被悬至长乐宫北门。

王济身上负伤,不宜与薛琬同行。因此薛琬先去上林苑与舞阳侯碰面,集兵入宫。而王济此时根本没有前往司徒府,而是在附近绕了一圈,带着掌控的一众宿卫来到了中书署衙。

中书署衙竟无一人。

王济只觉背脊发凉,然而仍镇定地下令道:“搜出所有诏令副本,将近一月的中枢和京畿附近的调动诏令都找出来。”

柜子的锁被统统砸开,一份份符合条件的诏令副本被取了出来。王济坐在案前,快速地将这些副本浏览,最终将目光锁定在最后四份诏令上。

这四份诏令拟招日期都是今日。第一份诏令,乃是令靖国公、护军将军入宫勤王。第二份诏令,乃是令命太子督中外诸军事,守护宫城。第三份诏令,乃是令京兆尹卢霑接掌尚在长安城附近的护军将军部。

当王济展开最后一封诏令,先是一惊,随后发出一声声瘆人的冷笑声:“未曾想司空、司徒二公俱要死于老贼之手啊。”

王济笑纹却似腾纹,双眉紧蹙,五官扭作一团,口中喃喃道,“只恨我儿才智竟为此阴狠之君所用……我能做什么……能做什么……”

陆昭立于未央宫钟楼前,远远看着父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的走进司马门,随后那扇大门便关闭了。

一名小内侍走到陆昭跟前:“是太子妃?”

陆昭回过头去。

那小内侍走上前道:“奴婢刘达,太子妃叫我小达子就成,奴婢师父是内侍正监刘炳。”

陆昭点点头:“你师傅跟我说过你。”那日她见过薛芷,去皇后宫中探病,皇后便将刘炳被皇帝召进宫复位一事、以及可靠的联系人一一告诉了自己,同时也将皇后的印玺交给了自己。

小达子继续道:“皇帝听到哀钟响了,师傅就让奴婢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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