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节
“站了!”徐宁厉喝一声,生怕对方说出安排幽宫之事,然而此时已有不少臣僚望过来,显然是听到了皇后有早产迹象之语。
皇后参与朝中数年,也不乏羽翼,闻得此言,连忙甩开身边押解自己的宿卫,指向徐宁道:“妖僧作法,戕害皇嗣,此乃大事,请右卫将军速与领军将军出面,逮捕僧众。”
此言一出,也有不少人能够反应过来。
“彭廷尉与秀安法师受贼人袭击,眼下又是国鼎不稳,事关皇嗣,妖僧持咒弄法,竟频频出此恶事,还当请太保、司空入朝,主持大政!”
听到百官们的怒斥与责问,徐宁已有些不能淡然,面上的狰狞之态毫不掩饰,当即吩咐宿卫道:“法会之日,不宜有血光。但有违背军令者,捆缚出城,沉入洛水。”
此令一出,众臣哗然,一时间不免有惊慌逃跑、大声疾呼者。而那些宿卫也不再有所顾忌,更加强横地将这些人用戈矛聚拢至一处,逼向宣光殿前行。虽说要不见血光,但当所有臣僚都被困在宣光殿后,整个御道不乏淋淋血迹。
徐宁内心早已火冒三丈,按照最初计划,浮图所呈现不祥之兆后,当即幽禁皇后,然后胁迫群臣奉诏清洗吴淼、王峤以及陆氏族人。而今天,先是秀安法师与彭耽书出事,让他不得不提前发动,在大义上亏了一层。
现在,原本的皇后祸国之兆竟变成了妖僧迫害皇嗣,他也不得不再次用强,禁锢百官,保住昙静和昙攸。若真请冯谏和吴淼等人出面主持局面,那些僧众绝对会为了活命将他们之前所做的恶事供认不讳。
正当徐宁深思之时,几名宿卫半是挟持半是搀扶地将汝南王元漳架至眼前。
徐宁连忙上前行一拜礼,解释道:“今日诚有国贼弄事,某不敢独揽大局,届时或请汝南王出面,主持宗室事务。若有任何意外,大王只怕还要肩负更多啊……”
元漳冷冷看了一眼徐宁,又望了望灰暗的天空,继而干笑道:“右卫将军不必卑躬屈漆,故作殷勤,我肩可负何力,我诚自知。至于将军是否有覆公折足之患,宜作深思。”
听到元漳这样说,徐宁也有些恼其不识时务,只厉声吩咐兵众:“先将汝南王送至别殿,切勿让其接触时流。此外,华林园附近宫门禁闭,勿使一人出入!”
汝南王也是徐宁手里的一张底牌。皇帝诏书上抬举濮阳王,濮阳王与自己也并非全无合作可能,但是兖州世族的力量仍然太过庞大,一旦濮阳王活跃台上,必然挤压自己与同僚的生存空间。因此他必须将汝南王握在手里,一旦势情不利,把兖州世族与陈留王氏斗倒也是必然选择。
不到半个时辰,所有的朝臣都被集中在宣光殿内。随着实质性的一步踏出,此次法会彻底成为政变,所有参与者都不再有退路。一条黄色的经幡从檐下脱落,飞向阴云之际,整个洛阳宫的节日气氛不再,九月金秋,唯剩肃杀。
一切安定后,内御道上便接连响起一串串马蹄声。已戎装在身的数名武将,以及徐宁的儿子徐凤在兵众的簇拥下行至宣光殿前。徐凤上前拱了拱手道:“父亲,宫城北与西皆入掌控,是否要将皇后移至北宫?”
徐宁想着,陆昭既有早产之兆,自然也就伴随着生育危险。女子生产九死一生,一旦出现问题,他这个主张移宫之人,必然承担首责。徐宁深思后道:“皇后移宫乃是大事,需与三公尚书商议,既然太保、司空均不在……先与魏令定计,才是正理。”
说罢,徐宁便带兵准备进入宣光殿。
此时宣光殿内被控制的众臣已陷入极度的惊恐,亦不乏恼怒,或切切私语,或向宿卫怒斥,整座殿宇如同鼎沸。当大门轧轧打开,徐宁出现在殿门口时,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并且向他望去。毕竟是身兼中书令与右卫将军,这些人即便心存不满,此时也不敢有任何过激的言语。
徐宁迈入殿内稍许,又对众人施了一礼,虽然人群中不乏有人对他嗤之以鼻,他也不作气恼,起身道:“今日惊扰诸公,实在失礼。但事发突然,其中细由还请诸公稍假耐心,容某自陈。”
然而此时吏部尚书苏昀站了出来,颇有不忿道:“今日本是法会盛事,我等俱至宫中。但一日之内,前有秀安法师、廷尉遭袭,后有妖佞作法,迫害皇嗣,如今我等又被你禁锢于此。我倒想问徐令,诸多事件频频发生,以至时局动荡至此,身为中书,身为右卫将军,徐令可否给大家一个交代?”
徐宁长叹道:“秀安法师与彭廷尉接连出事,我也是深感疑惑。只是此事当由洛阳令出面,我也不便插手。”
柳匡如则严肃道:“洛阳令难以分众追查,也是颇有苦衷。濮阳王之藩过境,都城诸君不敢不备。不过今日之事,是否也当请汝南王出面?汝南王既为宗正,又为太常,更是宗中长者……”
说到这里,众人也不免环顾四周,发现汝南王竟然不在此处。不少兖州世族子弟也开始警觉起来,望向徐宁。
王俭从人群中站了出来,语气颇似质问:“徐令,不知汝南王何在?”
背叛
徐宁凝眉深思, 眼前三人虽然都是亲近陆氏者,但本身的立场也有所不同。
河东柳氏出身的柳匡如是陆昭嫡系,且此次政变直接关乎河东柳氏在朝中的话语权, 因此提问中不仅回护陆氏,也希望能够借汝南王之力稍作抵抗。
而吏部尚书苏昀出身武功苏氏, 毗邻长安, 对于苏昀来说更希望通过政变拿到话语权,当然,其人本身或许也与陆氏达成了某种合谋。
而王俭则大不相同, 其人任职行台与中枢尚书台,虽然代表陆氏, 但未必不会为家族进行考量。陈留王氏应该已经对濮阳王有一定程度上的策动,因此王俭十分关注汝南王的动向, 希望在政变中不会太过被动。
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徐宁知道, 但凭一己之力很难有所功成,必须要依靠一支力量。而苏昀和柳匡如都不可靠, 唯一能够让彼此放心交易达成合谋的, 只有陈留王氏及其背后的濮阳王。没有中书制诏,即便濮阳王入京也难称大义,
徐宁能够做到如今位置, 也是极会审时度势,当即道:“畿内佛佞塞道,妖氛弥盛, 皇后皇嗣俱危, 某自当以大义为重,怎敢以私意夺公, 自作主张。既然濮阳王过境,使洛阳令调兵不便,何不请濮阳王入洛,与汝南王一道主持大事?”
“只是皇后如今安危弗定,虽有早产迹象,但仍有拯救之机。是否有必要请濮阳王入洛主事,还在两论吧。”
徐宁这一番话,主要还是说给王俭听。皇后尚未生产,结果未定。可一旦生下皇子,那么皇子自然是第一顺位继承人。按照统序,濮阳王还要排在后面。他说出这些话也是要试探陈留王氏有没有动谋害皇后与皇嗣的心思。要是这点觉悟都没有,他也不必跟着掺和,直接保陆氏皇嗣就是。
柳匡如闻言,当即呵斥道:“徐令欲为袁绍,引董卓之祸乎!”
此时一名兖州世族出身的官员站了出来:“濮阳王乃海内名王,出身显贵,其实西北莽夫可比。况且其人身为皇室,入朝只是协助主事,未必就要带诸多兵马。”
话音一落,许多人也纷纷附和,徐宁也眉头一舒。毕竟濮阳王寡兵入洛,对于世族和徐宁来说都是好事,力量弱才能更加依靠他们。
此时的王俭颇为尴尬,身为兖州世族在此间的代表,他也不好罔顾乡情。陈留王氏看似势大,但由于王谦的失策,也让家族背上大战不力的罪名。支持陆氏,最多就是将功抵过,但支持濮阳王,或许陈留王氏就能一飞冲天。如今,陈留王氏就如受伤的野兽,在这种复杂的时局内,也要时刻警惕这些本土势力。因此,如果众人要引濮阳王入都,陈留王氏支持,则有魁首之名,但若一力阻挠,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可是这些人所谋实在太大。引濮阳王入洛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内宫以陆氏为首的势力都要割除,而前线皇帝也必须出意外。
皇帝有皇帝的班底,濮阳王有濮阳王的班底,兖州的世族已经把所有的赌注压在你濮阳王身上了,皇帝在前线,还活的那么健康,咱得帮皇帝死啊!
当然这也不是没有运作的可能,毕竟江州刺史是由吴玥担着,不是完全没有机会。而且一旦吴、王联合,推举濮阳王以这种方式上位,别的不说,扬州刺史苏瀛的处理上就能轻松不少,日后江扬豫这个金三角为兖州世族所掌,在朝堂上必然更加有话语权。
看着眼前已经争论起来的朝臣们,徐宁只是冷然一笑,旋即吩咐道:“先去看看浮图所的情形如何了。”
蒲团上有水渍,淡而透明,待发现时,突然袭来的一阵腹痛已然让陆昭难以言语。种种迹象指明,羊水已破,皇后即将生产。然而没有人知道,正是清晨陆昭多进了好些狮蛮栗子糕,以至于有此迹象。
麝香有活血化瘀之效,亦有催产之功,雾汐知道药效的厉害,当即令众人扶皇后移至别宫。昙静、昙攸不知生产之事,骤遇此节也有些慌乱。然而受徐宁之命,他们亦不敢放人离开,遂让一众僧侣拦于门外,命人先行上报徐宁。玄能意欲劝阻,却被昙静、昙攸二人强行拉下。
雾汐见此状也是又惊又气,当即道:“此番恶事,非独涉皇后皇嗣之安危。尔等僧众身为国教之徒,皇门子弟,作法不慈,行举不义,既损修行,又伤陛下体面。待陛下归来,不知尔等几人得活?”
昙静为人圆滑,双掌合十,施了一礼:“施主勿虑,皇后生产一事,右卫将军已提前做过安排,产宫、产婆、御医都有所预备。只是如今百官将集于宣光殿,皇宫内外,多有走动。若遣皇后急出,难免不便,因此贫僧先令人上报右卫将军,使人戒严清道,这才好护送皇后前往产宫生产。”
雾汐望着一众僧侣冷笑两声,叹息道:“我笑你们即将亡命于此,却还懵然无觉。浮图所忽现不祥之兆,又逢皇后早产,不知朝野舆论将作何解?究竟是妖后祸国,还是妖僧为乱?倘或母子平安,徐宁意欲何为,想来也不必我来点明。倘或母子俱亡,罪衍于何人,亦无需我来点明。桩桩罪孽,种种恶行,徐宁怎会来担?不过是将尔等僧众收斩论罪罢了,还能帮他毁灭先前罪证。”
雾汐见昙静、昙攸等人已有所动摇,当即道:“开门!宿卫护送皇后移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