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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节

 

站到居不用身边,如果不加任何前提的话,这个要求听起来是非常的简单。

可实际上,百丈以内的将近三十名一流高手,刚抵达这里的时候,六识通明的敏锐感知,就已经感受到了其中蕴含的艰辛之处。

居不用的琵琶,离得远一些的话,听起来只不过是风声,雨声,间杂着一两道霹雳雷霆,听的人从身到心都是一片倾心沉醉之意。

可是到了近外之后,就可以体会到那雨水连绵成线,线积成洼,洼深如海,海上升潮,从平静的风景里,仅凭着声音,演绎出波澜壮阔,令人疑真疑幻的气势。

如果去到他身边十丈以内的话,每靠近一步,都能够感受到风雨潮浪之势的叠叠增长。

就好像是从天清气爽的世界,突然来到了一片新的天地。

那些看似平静的空气,在真正一步跨入,置身于其中的时候,原来竟隐藏着大气浩荡,呼啸不休的风墙雨意。

在音律的调控之下,无形的致密之风,化作一堵堵错落活动的无色高墙般,反复的动荡扭曲着,朝着那边的邵凌霄挤压过去。

可是,每每在抵达邵凌霄身边的时候,这些巨浪一样隐隐起伏的大风,就被他一重重的挑动,抬高,反压回去。

这些风浪之声,反而成为了他用来限制居不用的工具,使得居不用身边的潜流,密度更高,更加凶厉残酷。

醉酒的青年刚闯到这片区域边缘处的时候,身子也不禁被这些混乱的气流冲击撕扯,一晃一歪,醉态更甚。

被这里的风浪潜流反复冲刷过的砖石地面,已经显得微微潮湿,颜色从灰白变作深青。

醉酒青年的肩膀与深青色的地面只剩下不到两寸的距离时,笔直的身体,忽然一下迸发出去。

这一下动向的改变,奇诡至极,完全不同于一般人躯体发力的习惯,甚至也不是依靠真气喷涌,击打地面,来改变自己的方向。

而仿佛是一把通灵的宝刀,在坠地的时候,因为厌恶地面的尘埃,便自然而然地调整了方向,紧贴着地面,回旋了一定的角度,飞射出去。

人如刀,刀破空,一重重的潜流,不管是正面冲击,侧面击打,甚至是旋转吸扯,在他那笔直飞射出去的身影面前,都像是错乱舞动的诸多厚重布匹,被一举斩破。

醉酒青年身上的衣服有不少污渍,衣料也是灰扑扑的,只是这凌空飞身而去的时候,从发丝到衣角,晃眼之间整个人都变得一片雪白,莹莹放光。

刀意如雪浪,英姿如鸿鹄。

关中武林的众多围观者之中,很多不认识他的人,这时候突然想起一个名字来。

“嘉陵踏雪,鸿鹄于飞,原来是长白刀法的传人陆宁仙。”

隋朝末年的时候,长白山知世郎王薄起义,虽然后来多有反复,下场很是不好,但敢为天下先的一时气魄,依旧为人夸耀,他的长白刀法,也代代流传下来。

多年以来,长白刀法的传人之中,有时隔上两三代,才能有那么一个一流高手,门徒又不够多,早就泯然众人,毕竟在关中武林,像这样“祖上阔过”的武学传承,可以说遍地都是。

但陆宁仙这个人的名气,其实要比他所传承的刀法更大一些。

当年东海宗师尹杯无,游玩嘉陵江,月夜舞刀长歌,陆宁仙寻歌声而至,少年之姿,居然向尹杯无出刀求教。

据说他前后三招,被尹杯无打落江中三次,依旧带着残刀,满身泥水的从江底浊流中走出,请尹杯无去喝酒。

后来尹杯无赶到西南,在几位正道宗师和诸多武林大豪、军中将官面前谈笑,提及此事,盛赞了陆宁仙一番。

陆宁仙的名气由此传扬,十年过去,没有人说得清,他到底是哪一年踏入一流高手的境界,但今日看见这以身做刀的一斩,显然他在这个境界之中,也已称得上是佼佼者。

只不过,就在他真正来到居不用右侧,刚刚落地的时候,头颅便猛然向后一让,连退五步。

那副模样就好像是在他落地的瞬间,有什么东西刺向面门,使他受惊连连后退。

然而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没看到有任何东西在那一刻向陆宁仙发动攻势,甚至就算其他一流高手的六识通明,直觉感应,也看不出他到底为何要退后。

连退了五步之后,陆宁仙的神色凝重无比,眉头紧锁,好像遇到了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旷古难题。

他浑身的衣袍在这潜流大势之间,忽而扯向东边,忽而逆动向西,飘摆不定,唯独双足稳稳的踏在地上,立地生根一般,不愿再退再偏,身上的醉意渐渐化作带着酒气的薄烟,袅袅升空,随即被周遭的潜流冲散。

周边的人等了片刻,都不见他再有动作,长须文官便掏了一枚金镖藏在掌心,另一只手按住了腰间的剑柄,一步步朝居不用身边走去。

长须文官的选择,与刚才陆宁仙的飞掠绝速截然相反,称得上是步步为营,稳中求进,甚至在他走到居不用身后十丈的时候,步伐还变得与琵琶曲调相呼应,几次大步迈出的时候,都恰好是琵琶扣下的重音。

他迈出的步子时大时小,但是落下的足印却是越来越深,等到距离陆宁仙所在的位置还有四尺左右的时候,他一脚踏下去,已经直没至膝盖。

这里本来是一条大街,不但砖石坚硬,石层之下的地基也夯实无比,就算被巨力破坏,也该传出一些碎裂响动,可长须文官这么一步一步踏下去,每一次足印深陷,都是寂然无声。

有见识的人能够猜得出来,必定是因为有一股浑厚深邃的压力,在长须文官每一次脚底踏实之前,就已经深深渗透到地下,将本该坚固的砖石地基,化作沼泽浮土一般。

长须文官试着晃了晃深陷下去的那条腿,沉吟少顷,放了金镖长剑,运足了功力,弯腰将双手向地面一拍,拔身而出,砰砰砰砰,连续几个大步。

每一脚踏下都留下深深的印坑,但脚还没有陷到坑里去,他就已经走出下一步,如同钢铁般的无色真气在周身飙射而出,蹈空而走。

如此一鼓作气,长须文官声势惊人的冲到居不用身后,甚至使人觉得他下一步要直接越过居不用,直冲到邵凌霄面前,却忽然僵在那里。

沉默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之后,他用衣袖擦着满头满脸不断溢出的汗珠,极其谨慎的一小步一小步后退,退到比陆宁仙更远一点的地方,才浑身一滞,就地停下。

众人反复观察,看他们两个又不像是身负重伤,又不像是被强力禁锢,偏偏都不再向前,心头疑惑万分。

有人高声叫嚷,问他们两个到底发生何事,也得不到回应。

采取截然不同的两种方法试探之后,看起来都不能成功,居不用的琵琶,离尾声已经越来越近。

余下的人环顾四周,眼神碰撞,不用说话就已经有了一种默契。

有人垂下袖里短刀,有人戴上银丝手套,石轻也取出了他赖以成名的禹王锤,那是一把锤柄如莲藕,锤头如香瓜,长达两尺余的短柄金锤。

在场的一流高手足有二十几名,不说关中东部一流境界的,只有这么多人物,但至少也已经来了九成以上,其中还有好几个是隶属刑部,受内卫通知,临时调遣过来的。

下一刻,当这些人几乎同步杀出的时候,所有人都目睹了一场凭空暴涨,吞没了附近两行屋舍,卷起无数瓦片的暴风狂飙。

二十多个一流高手的力量,流星坠地般的轰破了覆盖在居不用周围十丈以内的潜流。

他们的身影各自穿梭在暴风之间,不但来到了居不用身侧,甚至毫不停留的从他身边冲出,各自施展绝学,杀向邵凌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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