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镜中人的样貌竟与从前的她并无不同,只是更清瘦些、脸色更惨白些。
李禛摸着自己的脸颊,将细碎的短发挂到耳后,心中暗自思索。这新身体与她一模一样,难道就是给自己的“数据”准备的不成?
只是阴差阳错,她身死道消,唯有一缕残魂跨越时空,取代了原本的“数据”,附着到了这具与她相性极好的身体上。
倒也不是不可能。但问题来了,是谁这么喜欢没事找事,居然想要复制她的数据?
可惜还未等李禛分析出个所以然来,失重感便自脚下传来,电梯门缓缓打开。
没有过多逗留,侯百秀推着她走了出去,映入眼帘的,又是一条白色的长廊。
廊顶森冷的光打在两人身上,金属质感的墙壁给人平添几分寒意。死寂的气氛在周围蔓延,被擦得光可鉴人的天花板上,映照出李禛向上看的模样。
喧哗吵闹的声音自走廊尽头传来。声音不大,却足够让人心烦。侯百秀眉头动了动,俯下身低声说:“是其他复生者。”
李禛了然。
看来她的同类,是群闹腾的家伙。
她也能理解。古往今来,能成事的家伙多少都有点问题——偏执、傲慢、骄纵、自我,想让他们像老鼠一样安静地躺在笼子里,那可比登天还要难。
白色走廊呈“l”形,两边同样有着道道紧闭着的门扉。走过一段长廊,拐弯处赫然出现一道厚重的铁门,像是断龙石一般阻挡了二人的去路。
侯百秀故技重施,伸出一只手。“滴”地一下,房门顺滑地从两边滑开。
几乎是在门开的同一时刻,十几道目光朝着李禛钉过来,如同万箭齐发,饱含好奇、探究以及不怀好意等种种情绪,瞬间便将她淹没。
门后长廊上站着22个人。
他们男女皆有,均是赤脚站在地上,穿着和李禛同款的单薄白色衬衫和同色的肥大裤子,前胸和后背用红字标注了编号。
同李禛一样,每个人脖子上都戴着银色项圈。项圈有两指宽,由金属制成,上面也刻了编号。
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侯百秀有些局促。他紧张起来,语速就变得极快:“你在4号房,刷掌纹可以进入房间,明天早上8点我带你去实验室复查……另外,多加小心。”
连珠炮一样将所有事都交代完毕,唯有最后一句“多加小心”,他放慢了语速,说得极为慎重。
李禛点头:“我知道了。”
侯百秀忧心忡忡地离开了。大门严丝合缝地关闭,长廊重新变成了一个封闭的“密室”。
收回落在机械门上的目光,李禛看向室内众人,友好地翘起嘴角:“我是4号……请多多关照?”
“多多关照?”
这话像是打开了什么闸门,所有负面的情绪瞬间倾泻而出。不知是谁第一个笑出声来,总之,眨眼的工夫,空旷的走廊便被讥讽的笑声填满。
李禛眨眨眼,似是不明白他们在笑什么。看着她迷茫的样子,笑声越来越大,甚至有些刺耳。
“关照?好啊。”
一个身材壮硕、形容猥琐的男人走上前,轻佻地将一只手搭在她轮椅的靠背上,“我们会多多关照你的,新人。”
他刻意在“关照”二字上加了重音,任谁都能听出这话里的不怀好意。
那哄笑的声音更大,乱糟糟地,像是一千只一万只苍蝇一起振动翅膀。
李禛瞥了眼这个高壮男人的编号。13号。13号自鸣得意地笑着,没注意到她冰冷的眼神。
“好了好了。”
良久,那哄笑声才如波浪般沉寂下去。一个女人走出来,对李禛露出一个难得的友善微笑:“4号,欢迎你来到鼠场。”
她是6号。
6号在这群人里颇有威望。见她出来打圆场,其他人也偃息旗鼓,只看好戏般打量着李禛,倒是不乱糟糟地哄笑了。
李禛问:“什么是鼠场?”
酷爱哗众取宠的13号抢答道:“这里就是鼠场。”
6号斜睨了13号一眼,直看得他惶恐地缩了缩脑袋,才收回眼神,简明扼要地解释道:“鼠场是我们给23层观测室起的名字。我们——”
她捏了把脖子上的项圈:“我们就是被养殖的实验老鼠,所以这里被称为‘鼠场’。4号,欢迎来到鼠场。”
说罢,也不给李禛开口说话的机会,6号站到她身后,双手扶在轮椅后,不容拒绝地开口:“我带你去你的房间……你的身体还没适应吧?”
李禛道:“嗯,下肢没有知觉。”
6号扫了眼盖在李禛膝盖上的毛毯,又自然而然收回目光。
在长廊的两侧,零零散散分布着一些标注了序号的门,门后就是复生者们的房间。
轮椅碾过地板,骨碌碌地响着。李禛的身体随着轮椅摇晃。
6号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李禛,像个屠夫一般,精细地衡量她这一身的肉值几斤几两,那视线如火焰般灼热,几乎要将她的身体烧出两个洞来。
几秒后,她停下脚步。4号门近在眼前。
李禛学着侯百秀的模样伸出手。因新身体终年不见天日的原因,她的手很苍白,像是雪白的骨头;她的动作也很慢,带着老年人特有的迟钝。
这只终于落到屏幕前。绿灯亮起,4号门缓缓打开,她却没有急着看房内的布置,反而扭过头,平静地注视着6号:“不进去坐坐吗?”
两人目光在空气中交汇,又默契地一触即分。